江湖近日出了件大事——

曾經東武林第一世家薛家莊, 被朝廷派兵給剿了!

據聞莊主薛衣人和他弟弟薛笑人等都被軍隊押送皇城審判,偌大的薛家莊隻剩嫁出去的長女沒有被帶走。

嫁給薛斌的左大小姐也被左二爺強製和離,若薛斌也被查出參與大案, 那昔年在東武林煊赫一時的薛家莊,頃刻就要走向風流雲散。

聽聞那左大小姐本不想和離, 被左二爺甩了一地的薛斌少爺尋花問柳的證據,悲憤之下閉門不見任何人哩。

“......無情大爺定了那薛笑人九樁大罪,令天策府將軍將其繩之以法!”

酒館大堂, 穿著藍布長衫的老者老神在在抽了一口旱煙, 在酒館眾人放光的眼神中將那日發生在薛家莊的大事一一到來, 語氣鏗鏘有力聲音抑揚頓挫。

醒木聲一響, 台下眾人唏噓不斷, 這接連幾個月江湖紛爭不停,可也沒有哪一個有這件事這麽大,紛紛談論起來。

“真沒想到, 薛家莊那個廢物二爺竟能犯下這等滔天大罪,真是好大的膽子。”

“能在薛衣人眼皮子底下養一個殺手集團,怎會是個廢物?”

“許是認為薛莊主能夠把他保下來?”

“說不定薛衣人自己知道, 他不是承認一切都是他做的嗎?”

“這太好笑了, 身為江湖中人竟然插手朝廷大事,怕是忘了當年和澤女帝橫掃江湖的英姿?”

“和澤陛下一劍定江湖時, 那薛笑人才出生多久,知道個什麽?”

“欸,說的好像這位兄台見過陛下真容一樣。”

......

說書人在台上含笑聽著台下眾人討論,端起茶水悠然喝了一口, 忽聞下有一人揚聲問道:“這不對, 老丈, 無情捕頭是禦前四大名捕之首不假,怎麽調得動天策府?”

眾人紛紛稱“是”,天策府直屬於皇帝,此前都在外為皇帝征戰,怎會如老者所說有一隊軍士出現在這裏?

說書人神秘一笑:“無情大爺自然調不動天策府,所以舉出了平亂玦!”

“平亂玦?”

“平亂玦。”

這下沒人質疑了,若無情大爺真的用了此物,那天策府將士會聽從其令也理所應當。

眾所周知,見平亂玦如見天子,

幾口酒水下肚,眾人又順著這些日子江湖傳的沸沸揚揚的消息討論起來。

“......這薛笑人到底是不是因那九樁罪被帶走,還是說給薛衣人頂罪?”

“薛衣人也一並被押走了。難道真如薛衣人所說,朝廷將要對四方武林動手?”

“你聽這‘血衣人’胡扯,他薛家莊當年可沒助和澤陛下起兵,輪得到朝廷對它卸磨殺驢?何況咱們雖是江湖人,平日裏紛爭不斷,尋仇殺人也不過江湖事江湖畢,哪有像薛笑人這樣對老百姓動手的?那可是三百多條人命!”

“可滅福威鏢局的不是青城派嗎?鐵手二爺可是先把青城派山頭給圍了!”

“我家有人在京城,給我快馬加鞭送了朝廷最新發行的邸報,上麵說得一清二楚,那青城派滅的是總局,林家人被他們殺的隻剩一個林平之,福威鏢局在各省分局也被滅門,可也有薛笑人手下那個殺手集團的份。”

“兄台說的極是,不過這福威鏢局一事青城派才是主謀,小弟倒覺得是後麵那幾樁罪,往大的說阻礙朝廷決策暗殺朝廷命官,可與謀反別無一二。”

“對啊,那些教頭雖說隻用負責教導百姓習武強身健體,可也是朝廷親封的命官,說殺就殺,不就是沒把朝廷放在眼裏?”

“嗐,說不得還把當朝作前朝哪,那前朝大元可不就是任由當時武林前輩來去自如——”

“朝廷派出四大名捕中的兩位徹查福威鏢局一案,後麵甚至遣了天策府前去,可見對此事十分重視。那薛笑人命是保不住嘍,薛衣人就不知生死。”

“好歹是曾經天下第一劍客,交友甚廣,他難道不能越獄?別人不能去救他?”

“這位俠士,您在開玩笑嗎?天策府親自將涉事之人壓入長安麵見天子,薛衣人敢跑,亦或是誰敢救他,也不怕被誅九族?”

“何況薛衣人是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劍客,如今四方武林人才輩出,他沒有和現在的南武林的第一劍客燕南天比試過,焉知二者高低?”

“左右這薛家莊已經完了,我比較好奇的是那薛笑人說的比《辟邪劍譜》還要如何的什麽,他口中的畫卷藏了什麽東西?”

“薛笑人不就是為了《辟邪劍譜》動福威鏢局的麽?那畫卷許是藏著比這劍譜還要厲害的武功秘籍呢哈哈哈哈!”

“就算藏著也是皇室的東西,我更想知道這林平之究竟是怎麽和朝廷搭上的,好似突然就冒出來了一樣。”

“說到林平之,也不知他去了哪裏,他家劍譜怕是已經在他自己手上了罷。”

“這我倒是知道,據說是和陸小鳳有關。”

“陸小鳳?”

“陸小鳳在蜀中一家客棧吃酒時碰見在那打雜的林平之,你說以他的性格,會不管這閑事?”

“也是。不過這林平之也真是令人唏噓,原本也是個鏢局少主,怎麽淪落到在客棧打雜的地步去了。”

“他家都死光了,能保住一條命就不錯了。聽說他親手殺了青城派掌門後,說大仇已報,要回去報恩,便回那客棧了嘞。”

半晌,有人問:“他在哪家客棧?”

說書人冷眼瞧著底下這些人各自討論到最後,話題都轉移到帶著絕世劍法的林平之身上去,彈了彈身上灰塵,又重重咳了幾聲:“這老朽倒是知道。”

“老丈,你知道就別賣關子了!”

“快快說罷!”

一個兩個,自以為眼中的貪婪都掩蓋得很好。

說書人心中嗤笑一聲,麵上樂嗬嗬道:“那林公子與無情大爺提過,他往後就在夔州黃泉客棧落腳。”

“黃泉客棧?”

“這名字好生詭異,陰森森的。”

“還有一段故事說完哩,老朽明日就不來了,便在今回一並告知諸位俠士罷。”老者又道,“諸君可知薛衣人為何束手就擒?”

“為何?”

“隻因有人從薛家莊找出一幅畫卷,展示給他看了。”說書人神秘兮兮的,更調動眾人好奇心。

“什麽畫卷?”

“那畫卷是帝師像,若說特殊,隻有它是和澤陛下親手所作這一點。”說書人語氣悠揚,“讓薛衣人俯首的是展示畫卷的人!”

“到底是什麽人,與你一錠酒水銀錢,老丈莫要賣關子!”

一名刀客坐在台下最近的地方,伸手掏出一錠銀子丟了上去。

“老朽有一朋友正好在現場,他與我言,無情大爺稱她為賈大人。”老丈接過銀子笑道,“此事在場皆知,但有一點卻隻有我那朋友聽到了,那押送薛家人的天策府姓史的女將軍,私底下喚了她一聲‘元春姐姐’哩。”

“賈元春?”

眾人咂摸著這個名字,隻覺得有幾分耳熟,旋即心下巨震。

朝廷最知名的賈大人是誰?

“錦衣衛”三個字重重砸在他們心間,和行事素來守法光明正大的天策府不同,神秘莫測的錦衣衛是懸在朝野之上的一把尖刀。

刹時眾人噤聲,心中升騰起來的對《辟邪劍譜》又或帝師像的小心思漸漸被某種恐懼所蓋過去。

錦衣衛拿人,可從不管對象。

*

外麵風波不停,回到客棧的林平之已經不在意了。

他在做一件早就想要做的事情。

黃泉客棧門前,清溪奈何橋畔。

林平之點了手中一盞蓮花燈,將之放入奈何橋下溪水中。

那座金碧小橋上此刻掛滿了白幡,在清風中無聲飄揚。橋下清溪飄著一盞接一盞的蓮花燈,隨著水流星星點點隱入遠方,似沒入無盡幽冥之中。

“三百二十九、三百三十、三百三十一、三百三十二......”

點一盞燈,數一個數,足足三百六十五盞蓮花燈放下後,林平之跪在設了七天的祭壇前,默念泉下諸親之名。

‘爹,娘,師傅,平兒已手刃仇人為你們報仇了。害死鏢局諸位親友的那些人,朝廷也會將按罪論處。’

‘老板與我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莫要擔憂兒沾染殺孽過重。’

‘老板於我恩重如山,平兒已決心留在客棧為老板差遣,二老莫要擔憂兒之未來。’

‘地府諸君事務繁忙,若有機會,便輪回去罷。’

......

林平之神色肅穆,閉目在心裏將那些思量許久的話一一念與泉下諸親。

夕陽還剩下薄薄餘暉時,他睜開眼,將祭壇上早就製好的紙人請進紙輿中,雙手抬著它們走過奈何橋,將之焚燒殆盡。

他動作之時,橋欄上立著一白衫公子,手持一□□稱:“魂兮歸來——魂兮安去!”

和著風中傳來的子規啼鳴,分外悲淒。

如此這番行完冥福,林平之立在橋頭望著腳下漆黑灰燼,眼神從悠遠慢慢轉變如常。

他狠狠鬆了一口氣。

“這便可以了?”

換下緋衫著白衣,充當祈福道士的王憐花從橋欄上輕盈落下來,收好那隻小巧的招魂鈴,拍了拍林平之的肩膀。

“可以了。”林平之輕籲一口氣,“雖說知曉爹娘在地府一切安好,家鄉慣例的冥福還是要有一次。”

否則,縱泉下親友不怪,他亦過不去心裏這道坎。

王憐花難得正經道:“你這幾日不眠不休做了三百多盞蓮燈,又不假他人煮了福禮,回去休息罷。”

金烏抹去最後一絲光輝,銀月爬上天幕,林平之點了點頭。

待他和王憐花回到客棧,正見巽風百無聊賴戳著麵前的桂花糕,竟也不見他動口。

瞧見他們後,方才道:“回來了。”

這才拈起麵前還冒著熱氣的桂花糕,眯著眼咬了一口。

坐在一旁方桌上的史連城回頭:“呀,林公子回來了。”

端著一碗熱湯娉婷而來的史賓娘笑道:“回來的正好,快來喝點湯,暖暖身子。”

林平之掃過方桌上簡單卻用心的膳食,心下一暖,還沒開口,王憐花從他身後蹦出來:“賓娘,沒有我的份?”

史賓娘輕“哼”一聲:“在廚房,自己去取。”

“這差別待遇也特明顯了。”王憐花搖搖頭,身姿如同一道輕煙消失於廳上。

林平之慢慢舀著湯,歎道:“王憐花的身手愈發俊了。”

史賓娘和史連城吃吃而笑:“林公子,這話可別在王公子麵前提。”

提了的話,王公子必然會想起這都是怎麽練出來的,以他的小心眼定然會惡整回來。

林平之低頭,掩住唇邊一抹細微的笑。

換做他在《山海經》裏不知某一頁被錘了無數日夜絕地求生,他出來也不想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