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放開那個美人

漁嫣長睫抖抖,脖子僵著不敢動,他再近一些,柔軟的唇就貼在了她的鼻尖上。他的鼻息,一下、又一下,噴打在她的臉上。

氣氛越來越燙,察覺到他的唇又往下挪下來了,漁嫣越發緊張,脖子往後仰,雙手往他肩上用力一推枇。

“你別總這樣,我透不過氣來……”

這一用力,搖椅和她一起往後翻,禦璃驍趕緊伸手,本想拉住反扣過去的搖椅,不想用力過猛,把她從搖椅上給掀了下去。

“嫣兒。”

他趕緊跳下椅子,過來抱她,可袖子又掃到了桌上的那幾隻竹筒,包子和湯一直倒了下來,有兩個還正打在漁嫣的臉上。

這還真是自討苦吃!漁嫣哭笑不得,抹了一把臉上的湯,自嘲道:“天子果然有上天庇護,我隻推你一下,便受此懲罰。”

“看你說的,我又不是故意,可摔疼了?”

這小嘴真讓禦璃驍又愛又恨,俊臉一沉,扶她從地上起來,在她身上,上下拍過,手掌捧著她的臉,指尖抹去她臉頰上一點油漬,最後落在她的唇上,輕輕摩挲幾分,分明有幾分占她便宜之嫌。

“沒那麽嬌氣,那麽高的山都過爬了。哎,正是缺銀少糧時,又把衣裳沾上了油,難不成又換件新的?真是可惜。鈹”

漁嫣似乎摔傷了,居然沒發現他的意圖,隻低頭看著裙子連聲歎氣,這人是有毀衣裳的愛好嗎?

“換就換,難不成一件衣裳我還給不起你?”

禦璃驍被她這語氣弄得滿心愧疚,不就一件裙子,看她這愁眉苦臉的模樣!

“給是給得起……你看,用這個洗,不知道能不能洗掉。”漁嫣從茶壺裏倒了些茶水上去,兩根手指拈著布料輕輕搓。

禦璃驍看她身上的衣裳,不是綢緞莊裏那件嗎?見她神情專注,他心中竊喜,可正要說話,漁嫣又自言自語道:“就這顏色不耐髒,前兒沒挑好,真後悔。”

禦璃驍嘴巴合上,扭開了脖子。

這丫頭如今多了一項本事,最會一瓢涼水潑下來,澆得你背脊骨都發涼。

“還行呢。”漁嫣跳起來,一溜小跑去了衣櫃邊,白蓮的足沾到了湯水,在地上踩下兩行小巧的足印。

禦璃驍把搖椅扶好,坐下去,輕輕一蹬,讓椅子搖晃起來,聽著這吱嘎的沉悶聲,看著漁嫣躲躲閃閃地換衣裳,唇角的笑不由自主地就勾了起來,沒搖幾下,一陣困意就如潮水般卷來了。

確實乏了!

漁嫣換好衣裳過來,他已雙目輕合,呼吸綿長均勻。

她坐在他先前坐的那張椅子上,惆悵地看了他許久,忍不住小聲問:“禦璃驍,若天漠國執意要我,你怎麽辦?”

他睡熟了,漁嫣得不到回答,自己淺淺一笑,去拿了張薄被過來給他蓋上,然後獨占了龍榻。其實她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他,譬如,為什麽覺得謀師就是禦清安呢?又譬如,為什麽夜明月那麽喜歡他,他不喜歡呢?還有,思聰那事,要怎麽向天漠國交待?

大殿靜靜的,漁嫣突然覺得自己對禦璃驍淡漠過份,這些事,她都沒有問過,也沒有管過,畢竟是夫妻,她不應該隻顧自己的事,把他放到一邊,任他獨自操勞。若莫問離在這裏就好了,起碼她不必兩邊跑,累得哧呼哧呼,像耕不完地的牛,也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滿腹心事,敵不過疲憊,終是迷迷糊糊地睡去。

夢裏麵很雜亂,走馬燈似地換人,隱隱約約有風搖雨吹,有人在耳畔說話。

她努力掙紮想醒過來,額頭卻漲得疼極了,腳步聲從耳畔走開,停在不遠處,又有一把低啞焦慮的聲音傳來。

“怎會這樣?白城安和郝海都拿不出方子來嗎?”

“奴才曾在部落的藥經看到過這種疫症,從脖子而起,一直往頭頂的水泡炸開,發作後,若不能對症下藥,三日必亡。這疫症數十年前在天漠國也發作過,當時有我們的大巫師,配出了藥。不過,那藥引如今很罕見了,當初我們的先輩也是尋遍了三十三座大山才尋到。在後青國隻怕尋不到,但這味藥是最主要的,故而令疫病得不到抑製。”

漁嫣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向簾子外。

禦璃驍龍袍還披著,傅總管正給他係腰帶,二人小聲說話。

“什麽藥?”

“黑兔草,它通常長在見血封喉的根莖邊。”

見血封喉喜歡幹燥的天氣,隻在天漠國的密林裏有見,是一種毒性極強的樹,一滴根莖汁液便能讓人喪命,所以老虎獅子都繞著它走,不敢靠近。

漁嫣坐了起來,快步過去,幫著傅總管一起,替禦璃驍把龍袍下擺整理好。

“你歇著,我去上朝。”禦璃驍摸摸她的小臉,低聲說。

他臉色有點難看,漁嫣抬手撫了了撫他的額,小聲說:“今天歇一天吧。”

“我走了。”禦璃驍笑笑,拉開她的手,漁嫣嘴角抿抿,送他到了門口。

禦璃驍一腳邁下台階,又突然轉過身來,一把拉住她的柔夷,把她往前身前一拽,捧著她的小臉揉了揉,“今天不許出去,不然我真會發火。”

“哦……”看著他黑亮的雙瞳,漁嫣情不自禁地點點頭。

他這才鬆了手,帶著人大步走開。

漁嫣握起拳頭,在額上錘了錘,就勢在台階上坐下。

又是天漠國,連解藥都長在天漠國,若派人去采藥,那也不可能一株兩株地采,這麽多人病倒,需要大量的黑兔草,即墨陵也不是傻子,一定也知道黑兔草可以治這病,說不定就挖好了陷阱,在那裏等著禦璃驍派去的人自投羅網。

十月正趴在一邊,一伸腳就能蹭到它的肚皮。漁嫣的腳蹂得它挺舒服,大腦袋往前一趴,眼珠子左右轉轉,慢慢合上了眼皮,專心享受漁嫣的小腳。

“十月,你幫你主子采藥去呀,小綠他們還病著呢,三天……若三天無藥,我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到那小家夥了?”

漁嫣托著腮,愁容滿麵。

十月的呼嚕聲均勻響起,她俯過身,伸手在它的腦袋上摸摸,這家夥永遠不會有煩惱吧?

“王妃,用早膳了。”

念安端著一碗麵過來,上麵蓋著兩隻雞蛋,熱汽騰騰,香氣四溢。

十月猛地睜開眼睛,尾巴一甩,正打在念安的腿上,大嘴咧開,露出森白的尖牙。

“媽呀,我又怎麽惹它了?”念安的眼淚都快嚇出來了。

“給它吃吧。”漁嫣站起來,甩了甩胳膊腿,輕聲說:“去給我拿幾隻包子來,我去禦醫局裏看看。”

念安把麵碗往地上一放,幾大步跳開,生怕十月再給它來一下。彎腰揉著被十月打疼的小腿,拖著哭腔問:“去那裏做什麽。”

“這樣閑著不行哪,去幫忙幹活吧,禦醫局中現在最缺人手。”漁嫣笑笑。

“啊?”念安撓撓鼻子,小聲嘟囔,“王妃你怎麽閑不住?躺著歇著多好啊。”

“躺著吧,你會長肥的。”

漁嫣睥她一眼,外麵情況一定很不妙,去禦醫局就能知道最近的狀況,說不定能最快拿到藥,給大馬他們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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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醫局門口有幾個小太監,還有十多名宮婢,正在埋頭往籮筐裏裝藥。

往裏麵看,人頭攢攢,前來拿藥的,傳話的,過來找人的,但這麽多人,說話卻都極小聲。

漁嫣穿得素淨,念安又是宮裝,走過去時,和宮婢們混在了一起,沒人注意到她們二人,於是一路穿過人群,徑直到了院中。

數十排木架高支在院子裏,每個架子上都擺滿了大簸箕,曬著草藥。搗藥聲此起彼伏,反成了這院中最響亮的聲響。每間屋子的門都敞著,留在禦醫局的太醫們正在屋中,開方、配藥……人人忙得像陀螺。

往前看,隻見晨瑤和賽彌正在人群裏,頭幾乎靠在一起,正在包幾味藥。

“郡王妃,外麵情況如何了?”漁嫣走過去,小聲問二人。

二人的指尖匆匆分開,轉頭看她時,一臉愕然。

“王妃怎麽來了?”晨瑤鎮定了一下,小聲問。

“我來看看。”漁嫣裝成沒看到二人方才手相握的樣子,低眼看他們包的草藥。

“不怎麽樣,這裏不是王妃應來的地方,請回,以免晦毒之氣衝撞王妃,我等還要獲罪。”晨瑤拉長著臉,轉頭大喝,“誰守的門?怎會有人不經通報就擅闖進來?王上有令,禦醫局乃要地,無令不得入。”

兩名小太監匆匆過來,跪到了晨瑤麵前,白著臉大聲請罪,“瑤禦醫,奴才剛剛是去幫忙裝藥了,一時過失,請瑤禦醫饒了奴才。”

“拖下去,重杖二十。”晨瑤不為所動,厲聲喝斥。

“王妃,王妃請饒命。”小太監認出漁嫣額上的紅斑,過來向漁嫣磕頭。

“郡王妃,就不要杖刑了吧,此是用人之時……”漁嫣見自己之過,累他人受刑,於心不忍,於是上前來給二人求情。

晨瑤冷冷地轉開臉,“王妃,王上治國治軍,以嚴律為準,哪些地方該進,哪些地方不該進,哪些事該管,哪些事不該管,王妃應該比別人更清楚。我管的,是我禦醫局的人,王妃又熟知我後青律典,更應知道明令典刑的道理,不應當插\手。”

漁嫣被堵得半死,深深看她一眼,輕輕點頭,“說得對,念安,我們走。”

“若不服,可去王上那裏告我。”晨瑤又冷笑幾聲。

“我不必告你,此是皇宮,這裏的一切,他皆了如指掌,他是明君,你依令行事,無錯,今日錯在我,不應該擅闖。”漁嫣平靜地說完,大步離開。

漁嫣能在這裏耍威風,但沒必要。此時禦醫局的事大過天,她若為自己的麵子,讓眾人做不成事,耽擱了配藥,那才是天大的罪過。

身後已經響起了杖擊的聲音,小太監痛得死去活來,大聲慘叫。

“這個郝晨瑤,一點都不好!王妃去哪裏,還要她管嗎?這後青國都是王上和王妃您的!見了王妃,她剛剛也沒跪下行禮呢!王妃怎麽不治她?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郡王妃,是王上休出宮去的罷了,居然如此囂張跋扈。”

念安氣得臉發白,扭頭瞪著禦醫局的大門忿然怒斥。

“住嘴,不要亂說話,吃這點虧算什麽?今日是我錯,不是她錯。禦醫局本就不應該亂闖,我未經通報,私自進去,確實觸禁。”

漁嫣吃這下馬威,隻能怪自己,怪不得別人,一拉念安,快步離開。

才走幾步,有幾名身著青衣的小太監從身後快步趕來,身上背著大背簍,裏麵全是草藥。

“出宮去?”漁嫣攔著一人問。

“回娘娘的話,是出宮去,城東那片地兒病發得厲害,早上又死了數十人,還有不少是娃娃,很慘的。得趕緊把這藥送出去。”幾人垂手站著,恭敬地回話。

“快去吧。”漁嫣趕緊讓開,讓幾人跑過去。

緊走了幾步,發現地上掉著好幾包藥,彎腰撿起來,前麵已不見那些人的蹤影了。

“哎,反正我們也是來拿藥的,就把這個給小綠她們送去?”念安抱著藥包,抬頭看漁嫣。

“不行,我真得出去,三天無藥,小綠就沒了……若再傳染給其她娃娃……念安我心慌得厲害……”

漁嫣聽說有娃娃沒了,心裏亂得厲害,跟著出來的二十多個娃娃,就是婆婆的希望,婆婆把人交到她手裏,她已經弄丟了一半,若再丟了這些娃娃……

除了小青和小馬,其他人,連後青話都說不了幾句,她若不過去看著,若有人從中使壞,不給藥,或者上門找麻煩……

漁嫣越想越不安,拔腿就往宮門走。

“去備馬,去叫十月,我們出去。”

“王上會發火的。”念安趕緊勸。

“回來再向他賠不是,他也不會真生我的氣。”漁嫣步子更快。

“等我,等我。”念安跑了幾步,鞋掉了,索性拎在手裏,揮著手一路疾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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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醫局的門緩緩打開,晨瑤和賽彌走出來,往前麵張望著。

“不是伶牙俐齒嗎,不過如此。”晨瑤麵無表情地看著漁嫣的背影,生硬地說。

“你今日又衝撞她作什麽?還讓人誘她出去,若讓師傅知曉了,又要責罰你。”賽彌心疼地看著她。

“我誘她出去了嗎?她本來就是想來問外麵的狀況的,我又未告訴她,她自己瞎打聽,與我何幹。”晨瑤瞟他一眼,冷硬地說。

“又生氣了,你看你累得,臉色這麽難看……”

賽彌伸手想捋好她的發,被她一掌打開。

“賽彌,你再敢在大庭廣之下碰我,我殺了你。”

晨瑤一扭腰,快步進去。

賽彌垂手站了會兒,埋頭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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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灰蒙蒙的。

狹小的暗室裏,一道瘦長的身影靜靜躺在玉石榻上。

女子趴在榻邊,正在給男子輕輕地揉捏腿腳。微弱的光照在他的臉,因為瘦而微微凹陷下去的臉頰,讓男子反呈幾分柔弱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想憐惜。

“問離大人,好過些了嗎?”女子輕輕開口。

“不好過,沒肉吃,沒酒喝。”莫問離長睫緩緩睜開,慢條斯理地說。

“你還想吃肉呢。”一把低沉的聲音響過。

莫問離轉過頭,看著坐在角落陰影裏的男子,咧嘴一笑,“我為何不能想吃肉?”

男子從椅上站起來,緩步到了莫問離的麵前,“你把東西交出來,也免受這樣的苦。”

“苦嗎?本尊主天天躺著,有美人伺侯我,舒服得很。”莫問離嘴角揚揚,笑得愈加妖孽。

“你每隔兩個時辰毒發一次,不苦?”男子眼神陰摯寒涼,死死瞪著他。

“滋味好極了,欲\仙|欲||死。。”莫問離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說。

“你就強著吧,看你強到何時。”男人冷笑,拂袖走開。

鐵門緩緩地打開,有兩名侍衛過來,拖起了一直在服侍莫問離的若羌,鐵鏈在地上拖出了沉悶的聲響。

“問離大人……”若羌哭著叫了一聲,隨即被丟出了鐵門。

莫問離的眼神一點一點冷下來,雙拳緊攥,緊閉了一下眼睛,再緩緩睜開,嚐試用內力衝開穴道。他每天有兩個時辰是清醒的,禦天祁每天這個時候來見他,向他逼問寒水宮的通道地圖。

禦天祁急需一個安全的落腳之地,寒水宮再適合不錯。

那日若羌以翡翠穀特有的毒瘴包迷煙勉強帶他離開,不想在巷子中被禦天祁的人堵上,帶至了此處。

這是哪裏?

從牆上小窗子裏透進了腥香的味道,似是在湖邊,房子裏陰冷潮濕,這榻雖用富貴的玉石雕就,卻也冷硬異常,很不舒服。

熱血在血管裏遊走,想衝擊穴道。

可每一次,都讓他更加難受。

他深深地吸氣,若非忘蝶之痛,他哪會受這人所製?每天兩個時辰清醒時,還要受這痛楚,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

“臭丫頭,這時候一定在和禦小子恩恩愛愛吧,沒想著你大哥我在受罪!回去看我怎麽收拾你們兩個,也不知有沒有良心,去找我。”

他自言自語,想用這方式減輕自己的痛苦,分散自已的精力。

一股熱血湧進胸膛中,他痛得一聲悶哼,整個人繃緊,再顫抖了起來。

“我來幫你吧。”

不知何時,那門又無聲無息地開了,一戴著麵紗的女子蓮步到了榻邊,彎下腰來,手掌撫上他的臉頰,溫柔地在他耳邊說。

“美人何人?”

他揚唇笑,目光寒涼如刀。

“我是……漁嫣哪。”

女子還是笑,紅唇湊到了他的耳邊,往他的耳朵裏吹氣。

“你是漁嫣,別開玩笑了,嫣兒美如畫,哪似你這般醜鬼。”

他笑起來。

女子也不惱,紅唇又往他的臉頰上移,對著他的臉嗬出芬芳的氣。

異香在鼻尖散開,莫問離開始心血亂竄,心猿意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