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察哈爾部來說,他們想要讓楊傑來頂罪,如此一來,雖然仍舊改變不了阿噶多爾濟背叛脫脫不花的事實,但是,卻可以洗清察哈爾部的嫌疑。
要知道,這段時間以來,草原上一直在盛傳,阿噶多爾濟之所以選擇背叛,就是因為有察哈爾部作為底氣,這些流言不知從何而來,但是,也的確不是空穴來風。
這些年以來,阿噶多爾濟一直在竭力壯大察哈爾部的實力,而且,察哈爾部和汗庭直屬的阿速部,也時常有所摩擦,這都是事實。
如果說,阿噶多爾濟成功了,那麽,自然是勝者為王,察哈爾部會成為韃靼最強大的部落,一切流言都會被碾碎。
但是問題就在於,現在阿噶多爾濟和脫脫不花雙雙身死,察哈爾部腹背受敵,這種情況下,隻能先求自保。
所以,對於察哈爾部來說,此行最重要的,不是討得多少的好處,而是將一切罪責都栽在楊傑的身上。
他們很清楚,以現在的局麵,以楊傑的身份,明廷不可能將他交出來,但是,隻要能夠證明一切都是他在背後搗鬼,然後以此為由,獲得明廷的補償,那麽,察哈爾部的危機,也就能解除了。
正因於此,哪怕達巴拉幹清楚自己不可能將楊傑怎麽樣,但是明麵上,依舊十分執著要讓楊傑為此事負責。
與之相對的,則是達蘭台代表的鄂爾多斯部,在韃靼當中的立場中立且溫和,此次達蘭台前來,一則是為了能夠借此機會,從大明手中討要更多的好處,擴大互市的範圍,二則也是為了,幫察哈爾部度過難關。
現如今,察哈爾部的處境惡劣,因為阿噶多爾濟的原因,被許多部族敵視,但是,對於鄂爾多斯部來說,他們並不願意就此失去這麽一位強大的盟友。
而且,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在阿噶多爾濟和脫脫不花身死之後,遺留的汗位問題,必須要解決。
鄂爾多斯部並不像阿速部那樣,完全聽從汗庭的調遣,但是,卻也同樣忠於汗庭。
所以,在鄂爾多斯部看來,新的繼承人,隻能從脫脫不花的兒子當中選出。
如此一來,察哈爾部擁立楚克台吉,就違背了他們的意願,想要解決這種情況,要麽一眾部落聯合圍剿察哈爾部,要麽,就隻能解決察哈爾部的擔憂,讓他們主動放棄擁立楚克台吉。
這才是他們幾個部落,能夠聯合而來的,脆弱的聯係,沒有形成真正的盟約,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
正因於此,達蘭台對於脫裏和阿爾布古突然的態度轉變,才會如此驚訝。
難道說,他們真的想跟察哈爾部開戰?
麵對達蘭台的調和,脫裏和阿爾布古對視一眼,態度卻沒有絲毫的轉變,脫裏道。
“達蘭台,楊大人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他前往察哈爾部,是為了調查走私一事,並不是為了濟農大人,更和大汗的死,沒有絲毫的關係,剛剛金總督說了,他會將今日之事,稟明大皇帝陛下,楊大人身為大明朝廷命官,豈敢如此欺君?”
“何況,眼下我等都在,察哈爾部若是有證據,就拿出來,我等自有分辨,如果拿不出來……”
話至此處,脫裏眼中驀地露出一絲凶光,雖然一閃而逝,但是,仍舊被達蘭台看的清清楚楚。
隨後,阿爾布古也看著達蘭台,開口道。
“達蘭台,鄂爾多斯部,素來受到大汗的信重,之前察哈爾部堅稱,濟農對大汗之叛,是被楊大人所蠱惑,你說要查明真相,所以才要找到楊大人,現如今,情況已經分明,你……難道同樣想要背叛大汗嗎?”
如果說,脫裏是一頭猛虎,那麽,阿爾布古就像是一條毒蛇,他的目光並不凶狠,但是,卻莫名的讓人背後發寒。
見事已至此,達巴拉幹也明白,自己是被算計了,他死死的盯著對麵的脫裏和阿爾布古,憤怒的開口道。
“你們到底想做什麽?”
“想讓謀害大汗的賊子,全都去向長生天贖罪!”
隨著這一句話說出,驚變再生。
一柄銀亮的匕首閃著寒光,出則染血,達巴拉幹瞪大了眼睛,怎麽也沒想到,對方會如此決絕。
胸口的鮮血噴湧而出,高大的漢子軟軟的塌在地上。
這番變故,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但是,這畢竟是總兵府,四周的守衛都是最精銳的兵士,而且,他們並不懂什麽談判,更不思考什麽邊境局勢,隻是忠實的執行著自己保護總兵府的職責。
因此,在脫裏動手的第一時間,數十名守衛便迅速湧到了金濂,楊傑等人的身前,將其保護起來,與此同時,又是數十名護衛從門外湧進來,將脫離等人團團圍住。
不過,麵對這樣的情景,脫裏卻沒有絲毫的驚慌,他輕輕的將手中的匕首拋到一旁,然後對著金濂撫胸為禮,道。
“尊敬的總督大人,我代表喀喇沁部和翁裏郭特部,再次向大皇帝陛下表示敬意,同時,也想對近段時間以來,因小人作祟,導致我幾個部落,同大明之間產生的誤會,做出解釋,請總督大人,務必將我等的敬意,和事情的真相如實轉呈大皇帝陛下,脫裏在此,感激不盡。”
脫裏突然的襲擊,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但是,畢竟襲擊的對象是韃靼的自己人,而且,金濂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恢複了冷靜。
聽到脫裏的這番話,金濂抬起頭,看著他沾滿鮮血的手,又看了看他仍在一旁的小巧匕首,眼中閃過一絲若有所思。
雖然同樣也並不清楚脫裏和阿爾布古態度如此大變的原因,但是,至少金濂如今可以確定一點,那就是,這和楊傑脫不了幹係。
要知道,這裏可是總兵府。
如今的總兵府有楊洪坐鎮,可不會給這些蒙古人什麽特權。
就算他們是使者,進府也必定要經過仔細的檢查,不可能隨身攜帶任何的兵器。
但是,有趣的是,脫裏還真就帶進來了……
楊洪和金濂一直都在一起,所以,顯然不是他下的命令,當然,金濂也並不認為,這是脫裏隱藏的工夫高明。
不過,他在宣府這麽長時間,同時也非常清楚,這座總兵府,能夠做主的人,除了楊洪之外,便還有楊信這個副總兵。
巧合的是,剛剛在後堂更衣歇息的時候,他正好看見,楊傑在私下和楊信說了些什麽。
原本他隻覺得,兩個兄弟許久未見,是在閑聊敘舊,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並不這麽簡單。
當然,楊家後輩的關係,金濂並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楊傑是怎麽知道,脫裏會帶刀過來,他又是如何提前知道,對方會對察哈爾部倒戈一擊……
眼角餘光瞥向一旁臉色平靜的楊傑,金濂越發的覺得,這位楊家的嫡子,著實是不簡單。
不過,現下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既然楊傑是真的早有準備,那麽,金濂自然也不吝於配合他。
於是,金濂抬起頭看著脫裏,臉上隱隱浮起一絲怒色,似乎對於他剛剛的大膽行徑十分不悅,冷聲問道。
“解釋?”
“貴使,難道想用這位倒在地上的察哈爾部使者的性命,來做陳兵大明邊境的解釋?”
無論如何,既然脫裏和阿爾布古兩個人,自己都已經承認了,這件事情和楊傑無關,那麽,金濂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當下就來了一個得寸進尺,佯裝要追究兩部陳兵宣府城外的責任。
不過,麵對金濂的責問,脫裏依舊十分沉著,再次撫胸為禮,道。
“總督大人息怒,您也看到了,我草原諸部落,亦是受了察哈爾部所欺,以為大汗之死另有隱情,所以,才想要查明真相。”
“大明有昌平侯坐鎮宣府,我兩部聯軍縱有武勇,又豈敢造次?”
“之所以在宣府城外駐紮,實則是另有要事,此乃我大汗之子脫古思猛可,寫給大皇帝陛下的書信,其中解釋了聯軍之事,還請總督大人轉呈大皇帝陛下!”
說著,脫裏從胸前摸出一份書信,遞了上去。
又兵士上前接過書信,遞交到金濂的手中,金濂稍一猶豫,抬手便將信給拆開了。
雖然說,這信是寫給天子的,但是,現如今大明和喀喇沁部,算是敵對的關係。
他作為主掌談判事宜的官員,不可能連信的內容是什麽都不知道,就沒腦子的往天子跟前送。
信寫的很厚,金濂拆開之後,才發現裏頭不止一封,然而,看到紙上的內容之後,他的臉色忽然一變,看著脫裏和阿爾布古的目光,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隨後,他再次低頭,看向剩下的幾頁紙,不過,這麽一看,讓金老大人險些站了起來,勉強穩定下來情緒,他第一時間,便是將所有的信,都重新裝起來,然後好好的放進自己袖子裏,貼身保存。
做完了這些,他才抬起頭,看著脫裏,道。
“這封信,我會上呈陛下,但是,結果如何,需要陛下決斷,這一點,你應該明白!”
“這是自然!”
脫裏撫胸為禮,態度恭敬。
於是,金濂點了點頭,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達蘭台,道。
“貴使,剛剛的事情,你也看見了,你們大汗和濟農的死,和楊大人無關,若是貴使還有疑惑的話,楊大人也可以繼續為貴使答疑解惑,直到貴使對此事在無異議為止。”
咕咚……
麵對著金濂的注視,達蘭台目光看向倒在地上,鮮血仍在流出的達巴拉幹,吞了口唾沫,他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
“總督大人說得對,這件事情,是察哈爾部的錯,對楊大人栽贓陷害,鄂爾多斯部,也隻是想查明真相現在真相已明,達巴拉幹自然是死有餘辜。”
這番話,達蘭台說的戰戰兢兢,他有一種預感,要是這個時候,他敢說半個不字,下一個躺在地上的人,就是他了……
見此狀況,金濂再度頷首,道。
“既然幾位使者都是這種態度,那麽,本官會將今日的情況如實稟明陛下,後續有何處置,待旨意下來,本官再和幾位使者說,今日這個狀況,恐怕不適合再繼續談下去了,不如,幾位使者暫且先回驛站休息,如何?”
這話雖是詢問,但是,顯然沒有給對方拒絕的機會。
因為,在說完之後,金濂便對著一旁的楊洪,道。
“楊總兵,這幾位都是大明的貴客,今日出了這等事情,想必心中驚懼不已,所以,還要勞煩楊總兵,派幾隊官軍,護送幾位使者回去,好生休息。”
楊洪自然是並無不可,對著身邊的副將吩咐了兩句,於是,很快便有人上前,將死去的達巴拉幹抬了下去,同時也將花廳簡單收拾了一下。
隨之同時,兩隊官軍迅速趕到,由一名副將帶領著,來到花廳前,對著脫裏等人伸手一招,道。
“貴使,請!”
麵對這樣的狀況,脫裏和阿爾布古倒是神色如常,但是,一旁的達蘭台卻睜大了眼睛。
要知道,往常的時候,可沒有什麽官軍護送,現在這個狀況,怕是不妙……
但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對麵兩個人都沒有任何反應,他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麽。
三人再度行了一禮,便在前來的官軍‘護送’下,離開了總兵府……
待得眾人都離開的差不多了,金濂和楊洪對視一眼,二人這才開始低聲商量著什麽。
於是,很快,總兵府的偏廳當中,便奉好了茶。
這一次,來的人不多,楊洪卸了甲胄,坐在主位上,金濂坐在旁邊,除了他們二人和兩個侍奉的小廝之外,偏廳當中唯一的人,就是楊傑!
茶香嫋嫋升起,金濂呷了一口茶,並沒有開口說話,而是率先將目光投向了楊洪。
見此狀況,楊洪看著平靜的坐在底下的兒子,開口道。
“傑兒,今日發生的這些事情,你早就有所預料吧?”
“到底是怎麽回事,現如今,也該向為父和金總督,揭曉謎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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