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團營的中軍大帳當中,於謙站在最中間,麵前的帥座上,坐著一個身材瘦小的中年勳貴,此人便是永康侯徐安,此刻,他看著麵前的於謙,神色一陣糾結,片刻之後,道。

“於少保,不是本侯不願相信你,而是,你既無兵部的調兵勘合,也無走馬符牌,唯一能拿出的這份手詔,也並非調兵的旨意,這讓本侯如何相助於你……”

雖然說,心中早就已經有所預料,但是,看著徐安如今的這副樣子,於謙還是一陣著急,他直接了當的開口,道。

“徐都督,本官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寧陽侯陳懋矯詔,擅自調動京營逼近皇城,此乃謀逆作亂之舉,剛剛你派出去的探子,也已經證明了本官所言不虛。”

“符牌與勘合,本官皆已命人進宮稟奏取來,但是,軍情如火,萬一陳懋攻入皇城,傷及陛下,你我皆為社稷之罪人,本官隻需五千人馬,用來阻擊第四團營便可,若事後陛下怪罪下來,由本官一力承擔!”

但是,他的這番話,顯然並不足以說動徐安,後者依舊在猶豫當中,見此狀況,於謙的神色越發變得焦躁起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兩人身上,道。

“王英,張義,你們也不相信我嗎?”

於是,站在帥座兩邊的兩個中年將領,臉上亦是浮現起濃濃的糾結之色,二人對視一眼,隨後,站在左側,麵色憨厚的號頭官王英開口,道。

“於少保說的話,末將自然是信的,但是,您什麽憑證都拿不出來,便要調兵,實在是不合規製,要不,您再稍等片刻,待宮中有了旨意之後,末將等人必定即刻調兵,絕無猶疑。”

另一邊的都指揮張義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沉默的表情也可看出,他也是同樣的看法。

這番樣子,讓於謙心中一陣失望,事實上,他選擇親自到第五團營來,除了因為,這是距離第四團營最近的駐地,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調兵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掌管第五團營的號頭官王英和都指揮張義,都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忠義果敢之人。

但是,讓他失望的是,即便是已經探知到了第四團營集結進發的動向,清楚於謙所說的大概率是實言,他們也不敢冒如此大的風險調兵去阻擊對方……

話音落下,一旁的徐安也點了點頭,道。

“對對對,於少保既然已經派人去稟報陛下了,那麽,不妨等候片刻,待宮中有了旨意,我等一定遵行。”

應該說,這般結果,於謙在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

就像舒良擔心的那樣,他手裏沒有勘合和符牌,甚至連手詔都並非調兵所用,這種情況下,想要調動大軍,事實上能夠依仗的,就是他這些年在朝堂上積澱下來的名聲和威望。

但是,如果說光憑這個就能調動大軍的話,那麽,大明的兵製,事實上也就形同虛設了。

所以,如今的局麵,自然是早就能夠預料的到的,正因於此,看著麵前猶豫躊躇的幾人,於謙不由重重的歎了口氣,最後努力道。

“既然如此,那可否先行擂鼓點兵,如此一來,待天使到達,我等便可即刻發兵,便多一分勝算。”

可惜的是,這個提議,仍然遭到了否決。

徐安在稍一猶豫之後,便搖了搖頭,道。

“未有皇命,不敢有動兵之舉,還請於少保見諒!”

一旁的王英和張義二人沉默著,亦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於是,於謙的臉上浮起一陣失望,營帳當中一時變得氣氛有些尷尬。

不過,兵製如此,於謙倒是也很難苛責對方。

於是,到了最後,果然還是他率先讓步,無力的垂下雙手,道。

“不能點兵,那至少,請幾位隨我一同去營外等候,如此一來,能夠早見到天使一刻,也算是好的。”

這一次,徐安等人倒是沒有拒絕,相反的,他們看到於謙不再堅持要立刻調兵,心中不由重重的鬆了口氣。

事實上,他們現在也是在左右為難,雖然說,按照典製而言,他們拒絕調兵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是不能光看所謂的典製的,如果說於謙一再堅持必須立刻調兵,而他們堅持不肯,那麽到了最後,天子未必就沒有可能怪罪他們。

如今,於謙自己放棄了,那麽就算事後天子怪罪,至少也有於謙陪著一塊,不會罰的太重……

於是,徐安連忙點了點頭,道。

“這是應該的,本侯這就陪於少保出營等候,請於少保放心,隻要旨意一到,本侯絕不會有絲毫耽擱。”

一邊說著,徐安一邊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幾步,對著於謙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異變陡生。

“鋥”的一聲,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起,隻見於謙抽出腰間的儀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將其架到了徐安的脖子上。

“於少保……”

“你做什麽?”

營帳中一陣驚呼聲響起,同時響起的又是一陣清脆的響聲,卻是周圍值守的官兵見到這副場景衝了進來,立刻持刀對著於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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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住手,本官有陛下欽賜寶劍,誰敢妄動!”

然而,麵臨這樣的局麵,於謙卻並沒有絲毫的懼色,寶劍在徐安的脖頸上又緊了半分,對著衝進來的官兵厲聲喝道。

“少保,不可……”

這個時候,反應過來的張義和王英二人,頓時皺緊了眉頭,抬手開口道。

“是啊,少保,有事好商量,您挾持朝廷命官,這可是大逆之罪啊!”

“於……於少保……”

再看被挾持的徐安,感受到脖頸間冰涼鋒利的劍刃,說話都在發顫。

事實上,這也是於謙選擇第五團營的原因之一,早在過來之前,他就已經想到了,有可能必須要走到這一步,作為一個文官,如果真要是換了別的勳貴,於謙還真未必能夠製得住。

但是這個徐安不同,他雖然是勳貴出身,可實際上就是個二世祖,早年雖然上過戰場,但是這麽多年沉迷於酒色,早就已經掏空了他的身子和膽氣。

因此,哪怕此刻麵對的是於謙這麽一個文官,他也是連反抗的勇氣都提不起來,隻敢顫顫巍巍的道。

“於少保,您千萬不要衝動……有……有話咱們好好說……”

然而,早已經下定了決心的於謙,此刻當然不會在聽任何人的話,直接了當的開口道。

“本官再說一次,寧陽侯陳懋謀逆,正在率兵攻入宮城,第五團營需立刻調兵勤王。”

“王英,張義,立刻擂鼓點兵!否則……”

話至此處,於謙手中的劍又多了幾分力道,以致於,讓徐安的脖頸上都現出一絲血痕。

感受到於謙這次是動真格的,徐安心中的驚懼更甚,當下什麽也顧不上了,連忙道。

“就……就聽於少保的,快……快去點兵!”

見此狀況,對麵的王英和張義二人眉頭緊皺,相互對視了一眼,神色一陣變換,但是,卻始終下不了決定。

於是,於謙直接了當的開口道。

“今日之事,一切後果由本官承擔,你們放心,本官不會親自統兵,大軍仍由你們二人指揮,等到了城門處,若證明本官所言有虛,你們自可撤兵,隻說是被本官脅迫便是。”

這話一出,便算是徹底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給賭上了。

換句話說,無論最後事情結果如何,於謙挾持團營都督,擅自調兵的罪名,算是洗不掉了。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給了王英和張義二人一個調兵的理由……

又是一陣艱難的掙紮,最終,都指揮張義總算是下定了決心,直接喊道。

“來人,擂鼓點兵!”

一旁的王英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是,到底什麽沒有說,見此狀況,於謙總算是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這次賭贏了,他到底沒有看錯這二人。

於是,天色熹微之時,第五團營很快響起一陣沉悶的鼓聲,無數的官兵被驚醒之後,迅速穿戴整齊,帶著兵器衝出營房,用最快的速度整好了隊列。

不多時,數十個把總匯聚在了中軍大帳當中,自然也將於謙挾持徐安的事情都看在了眼中。

就在眾人都驚疑不定的時候,於謙直接了當的道。

“寧陽侯陳懋謀逆,本官奉陛下旨意,調兵勤王,爾等不可耽擱,速速點齊兵馬,前往平亂……”

一陣議論聲響起,底下的把總們看著於謙持劍挾持徐安的模樣,怎麽也覺得這番話和行動之間難以一致。

見此狀況,一旁的張義咬了咬牙,正欲開口,卻在剛剛上前一步的時候,聽到了外間傳來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報!緊急軍報!”

人未至,聲先到,營帳的簾子被重新掀開,兩個傳令兵闖了進來,口氣急促的稟報,道。

“寧陽侯謀逆,陛下有旨,命第五團營即刻出兵平亂!傳旨天使已至營門外!”

這番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頓時都重重的鬆了口氣。

尤其是於謙,臉上頓時浮起一絲如釋重負的神色,但是,盡管如此,他手中的寶劍,卻仍然沒有鬆開,而是直接吩咐道。

“快將天使帶來!”

那兩個傳令兵也是後知後覺,才察覺到此刻營帳當中是這般詭異的氣氛,看著挾持了徐安的於謙,他們的神色一陣猶疑。

見此狀況,一旁的王英和張義頓時坐不住了,王英最先做出反應,直接道。

“還不快去!”

於是,二人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出去帶人進來,不多時,傳令兵回返,他們的身後,已經多了數十個宦官服飾的人,為首之人不是別人,正是天子身邊的大璫,懷恩!

“於少保,您這是……”

懷恩急匆匆的進了營帳,亦是被麵前的狀況一驚。

不過,於謙卻沒有心思回答他的問題,看到懷恩的一瞬間,他立刻丟下了手中的劍,上前兩步,問道。

“懷恩公公,陛下如何?宮中如何?”

“呃……”

事實上,隨著剛剛的話問出,懷恩就已經意識到了答案是什麽,所以,他也沒有過分糾纏,而是直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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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少保放心,宮中有禁軍在,太上皇及其黨羽已被製服,陛下安然無恙,處理完宮中之事後,陛下便即刻命咱家趕來京營相助少保,咱家也是在路上碰見了舒公公,這才知道少保在此處。”

“如今,舒公公已經帶著另一份旨意去了第六團營,讓咱家來此處,將旨意和勘合,符牌,交給於少保!”

說著話,懷恩從袖中拿出一份中旨,緊隨其後,他身後的兩個內監各自拿出一份勘合和一枚鐵牌,隨後,懷恩將旨意舉起,道。

“奉陛下旨意,命少保於謙節製第五,第六團營,相機而斷,安平逆黨!”

和剛剛不一樣的是,懷恩這次手詔,勘合,符牌齊備,於是,在場的所有人自然再無任何猶疑,立刻跪倒在地,高聲喊道。

“臣等謹遵聖命!”

於謙亦是上前接過旨意,臉色閃過一絲複雜之意,隨後,便被決絕取代,轉身吩咐道。

“即刻發兵,掃平逆黨!”

…………

景泰七年的冬天,對於京城上下的每一個人來說,都注定是一個不平凡的日子。

沒有人能夠想到,在這堂堂大明的帝都城下,竟然會爆發一場如此激烈的戰爭。

整整半日的時間,隨著太陽重新升起,照耀在每一個人身上的時候,城門方才重新被緩緩拉開。

響徹整個城門的廝殺聲總算是停止下來,又仿若從來沒有存在過,遺留下來的,隻有滿地的屍體和濃重的血腥氣。

濃重的烏雲重新凝聚,淩冽的北風呼嘯而過,鵝毛似的雪花飄然而落,將一切覆蓋起來,仿佛要將這場殺伐給掩埋起來。

但是,所有人都清楚的是,這場被後世稱為‘南宮變亂’的禍事,無疑將是整個大明曆史當中,不可磨滅的一筆。

而隨著這場亂局的落幕,也真正象征著,大明的未來,就此被指引向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