郕王府的前廳沉默了那麽一刻。

朱祁鈺的神色看著還算平和,但他背後侍立的興安已經忍不住張大了嘴。

這這就是大佬的境界嗎?

把當內奸說得這麽從容鎮定。

果然,想成為大佬,臉皮就要夠厚。

興安在這頭暗暗腹誹。

朱祁鈺也微微有些愣神。

他不是沒想到這種可能。

但是卻沒想到金英這麽爽快的就承認了。

手裏捏著茶杯,朱祁鈺問道。

“卻不知,金公公為何要向太後娘娘如此諫言?”

金英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的望著朱祁鈺,反問道。

“這話該咱家問王爺,您為何要讓賢妃娘娘,故意去激怒太後娘娘?”

玩政治,講究的就是一個臉厚心黑。

哪怕是被金英當麵揭穿,朱祁鈺還是麵不改色。

一推茶盞,朱祁鈺淡淡的道。

“本王不知道金公公說什麽?母妃去慈寧宮了?不知她做錯了何事,惹得太後娘娘動氣?”

金英望著他,半晌,道。

“無論如何,王爺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金英隻望王爺能盡心竭力,力保社稷存續。”

說罷,金英斂了麵容,起身行禮,道

“時候不早了,咱家還要回宮複旨,就先告退了。”

待得金英出了郕王府的大門,朱祁鈺還是坐在廳上,無意識的敲擊著桌麵。

剛剛兩人的對話,聽起來驢頭不對馬嘴。

兩個人都好像在自說自話。

但是朱祁鈺心裏頭清楚。

那是因為。

不管是他問的問題,還是金英問的問題。

他們都不能回答對方。

金英能夠這麽坦然的說出,是自己給太後的建議。

至少證明,他並非是一心向著孫太後的。

朱祁鈺早就知道。

孫太後對他並不放心。

隻是迫於當前的局勢和朝臣的壓力,不得不將監國理政的大權交給他。

但是她也必定會有鉗製的措施。

先是提出冊立太子,再是在詔書當中用上“暫且”二字,都是她限製自己尾大不掉的法子。

派金英過來自然也是。

如金英所說,這個法子比起將政務處理之後送往慈寧宮。

更加的合情合理,且妥帖!

畢竟孫太後久居深宮,真把這些政務送過去,她也未必看得懂。

就是看懂了,也不好插手。

再有就是朝臣這邊,後宮不能擅自插手政務,是這幫老大人們的底線。

如今局勢危急,為了安孫太後的心。

他們或許會同意太後過目政務,但是卻不會讓她插手幹預。

即便是處理之後送過去,朝臣這邊也必然會議論紛紛。

而將金英派過來。

就如他所說,既可以盯著朝政,又可以在緊急時刻直接插手幹預。

畢竟,如今已經不是太祖皇帝時了。

司禮監作為政務流程當中的一環,雖然沒有落到明麵上,但是實際的地位已經漸漸被群臣認可。

因而作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在一些非正式的場合,金英是有權力在朝政上發表看法。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金英是向著孫太後那一邊的。

隻有金英是可靠的,那這個法子才是妥帖的。

如果金英並非一心一意的忠於孫太後,那麽這個法子,反而會讓孫太後對朝政的敏感度降低。

而他今天既然說了這番話,那麽很顯然,並不是徹底倒向孫太後的。

但是,問題還要回到最開始。

他問出來,但是金英沒有回答的那個問題。

金英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見勢不妙,另投新主?

還是刻意如此,騙取信任,實則行監視之事?

朱祁鈺想不通透。

前世的時候,他跟金英走的並不親近。

雖然在登基之後,他依舊讓金英掌管司禮監。

但是那是因為,金英做事太過周全,又在守衛京城的過程當中立有大功。

到了他這個地位的內臣,哪怕是宦官,也不好沒有由頭就隨意罷免。

再加上他還有孫太後護著。

朱祁鈺不好在明麵上針對他。

但是也隻過了兩三年,朱祁鈺便尋了由頭,將他打發到南京養老去了。

朱祁鈺又仔細的品了品,金英最後的那兩句話。

“王爺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金英隻望王爺能盡心竭力,力保社稷存續”

看來,慈寧宮的事情,他是看透了的。

但是想來,他並未對孫太後說透。

朱祁鈺當然知道,慈寧宮發生了什麽。

這是他出宮之前,便跟吳賢妃商量好的。

吳賢妃去慈寧宮,就是為了激怒孫太後。

但是和孫太後想的不一樣的是。

這根本就是一個陽謀!

從孫太後暴怒而起的時候,她就脫不出身了。

無論在惱怒之下。

孫太後是下旨免了他的監國之權,還是如現在一般,大大方方的給足他麵子。

對他都有好處。

前者自不必說,會引起群臣的抵製。

鬧到最後,不僅要交出監國之權,還會讓群臣對孫太後產生看法。

而後者,朱祁鈺能想象到金英是怎麽勸孫太後的。

“他既然想要監國之權,娘娘不妨足斤加兩的給他”

“他不是剛剛病愈嗎?那就在宮中撥個專門的殿宇,讓他日日進宮理政”

“再命群臣大小事務,都交給郕王”

“如今情況危急,國政大事紛亂不堪,郕王那個身子,日日奔波勞碌,能扛得住幾天”

“臣在一旁幫娘娘督促著,若敢有絲毫懈怠或不妥當的地方,便傳揚出去,治他個玩忽國政的罪名”

無非是看他如今大病初愈,以前又未曾真正上手過政事。

想要讓一擁而上的政務累垮他。

說不準,還想讓他出個什麽大錯,再拿回監國之權。

當然,這等時候,孫太後也未必真的敢鬧出什麽事情。

但是心思肯定是會有的。

可孫太後並不清楚,朱祁鈺要的就是她放權。

若是孫太後死死地握著京師的大權。

朱祁鈺就算是有再大的能耐,也施展不出來。

隻有讓孫太後放權,他才能放手施為。

從這一點上來看,金英是幫了他的。

畢竟他最後那句話,很明顯是看透了朱祁鈺的用意。

但是孫太後下了這封詔書。

說明金英並沒有對她完全說透

想了半天,朱祁鈺還是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去想了。

眼下要緊的事情多的是,這件事情還是以後再慢慢探尋。

從前廳起了身,朱祁鈺倒沒有急著出去。

事情雖緊急,但是身子也要養好。

可別一不小心,真累病了!

前世若非他重病未愈,也不至於落得那般下場。

再說,如今詳細軍報未到。

很多事情都做不得。

還是得等!

將詔旨交給興安收起來,朱祁鈺轉身回了後院暖閣。

汪氏等在那裏,兩人說了會話,朱祁鈺便歇息了。

一夜無話。

直到第二天,天色微微擦黑的時候。

朱祁鈺在底下人伺候著用了晚膳,正盤算著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成敬匆匆走了進來。

“王爺,兵部於侍郎傳信來,說有緊急軍情,請王爺速速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