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出門的時候,已經是酉時三刻。

如今已經是深秋時節,天黑的早,雖然還不至於看不清楚人,但是也需得掌燈了。

等到了東華門,金英帶著肩輿在門口等著。

燈光昏暗,朱祁鈺也瞧不清楚對方的神色。

換上肩輿,便朝著集義殿過去。

路上,朱祁鈺忽然想起一樁事,便問道。

“本王未曾記錯的話,宮裏頭的規矩,是戌時下鑰,閉鎖宮門吧?”

他來時是酉時三刻,距離戌時,已經不足一刻鍾了。

按規矩,宮門閉鎖之後,若無宣召,不得擅自入宮。

便是有緊急政務,也需得先行通稟,有召方可入內。

昨夜於謙送軍報入宮,便是如此。

金英在一旁,回道:“不錯,不過如今政務緊急,咱家臨出來時,聖母給了開宮門的令牌,王爺不必擔心。”

朱祁鈺不再說話。

沒多大會,集義殿便到了。

進了殿中,一幹大臣已經到了。

集義殿是華殿的偏殿,本就不大,此刻燈火通明。

朱祁鈺掃了一眼,孫太後沒來,但是來的人也不少。

大約有三四十位身穿各色官袍的大臣,皆是朝中的重臣,還有便是幾個勳戚武臣。

許是因為有了一整天的準備。

此刻的集義殿中,除了清晨見到的那幾位。

六部,都察院,翰林院,內閣,六科,順天府,五軍都督府都有掌事官列席。

見到朱祁鈺進來,一幹大臣紛紛起身行禮。

“參見郕王爺。”

朱祁鈺在上首坐定,道。

“諸位大人不必多禮,請起。”

待底下眾臣起身,各自落座。

金英往前走了兩步,道。

“太後口諭,邇來天子親征,久不在京,以國家庶務不可久曠,自即日起,在京內外大小事務,悉啟郕王祁鈺,爾等當聽令而行,毋致違怠。”

因是口諭,諸臣不必跪地接旨。

但是金英這話一出,殿內不由得升起一陣議論之聲。

要知道,雖然今天京城中流言四起,但是除了今天清早參加議事的幾位大臣之外,尚無人知曉到底發生了什麽。

此刻接到這道口諭,眾人心中隻覺得一陣驚疑。

若非是金英親來傳諭,他們甚至會懷疑,這道口諭的真實性。

口諭自然不是假的。

金英說完之後,以吏部尚書王直,禮部尚書胡濙,左都禦史陳鎰及兵部侍郎於謙為首的四位大佬起身,躬身道。

“臣等謹遵太後懿旨。”

有了一幹大佬帶頭,其他的人自然是蕭規曹隨。

隻是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接下來,眾人再度落座。

朱祁鈺道:“今日將諸位大臣召來,實是有緊急軍報入京,需得群臣合議。”

“金英,想來接下來一段時日,少不得要深夜議事,今日結束之後,你稟明太後,今日之後,東華門徹夜不封,另賜各部院掌事官,隨時入集義殿奏事之權。”

金英沒有想到,朱祁鈺頭一樁竟提起的是此事。

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往大了說,皇城宮門守備,自是十分緊要之事。

但是往小了說,也就是太後娘娘一句話的事兒。

畢竟如今的皇城之內,還是太後娘娘她老人家一手掌握的。

如今是特殊時刻,朱祁鈺有此一提,金英不感到意外。

這個請求理由充分,這等時候,太後也不會在這種小細節當為難人。

但是他意外的是,這種小事兒,遣人去慈寧宮說一聲便是。

不過,朱祁鈺為什麽要在這種場合提出來?

這種群臣議事的場合,不說朝政大事,開口便是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這位郕王爺,到底在想什麽?

金英略感意外,但是也沒多想,開口道。

“遵王爺令諭。”

聲音落下,金英眼角餘光瞥見,底下的一幹大臣,望著朱祁鈺的目光都變了變。

原先的時候,還帶著幾分輕視。

隨著他出聲領諭,底下大臣的神色都多了幾分肅然,連帶著腰板都比之前挺直了些。

原來如此

金英心中苦笑一聲。

這位郕王爺,還真是會借勢。

如他剛剛所想,這件事情不算大事。

但是因為涉及宮門防備,所以十分敏感。

更重要的是,這是由太後娘娘一手掌控之事。

金英在這殿中,無疑代表的就是孫太後。

這等敏感的事情,太後娘娘都能同意。

隻能說明,太後是真的將秉政之權,交給了郕王!

並非和前些日子一樣,隻是個牽線木偶。

金英退回一旁,將底下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心中不由得湧起幾分佩服。

短短的兩句話來回,看似波瀾不驚。

但是借著孫太後的威勢,郕王在眾大臣心中的形象,已經有了轉變。

至少現在。

朝臣們應該都清楚的知道。

他這個郕王爺,如今是能做主的!

對於底下眾臣的神色的轉變,朱祁鈺倒是麵色如常。

前世當了七八年的天子,連這點手段都沒有,可真是白當了。

反正孫太後派金英過來,明麵上的理由就是給他撐場子。

既然如此,不用白不用!

收斂心思,朱祁鈺繼續開口道。

“軍報乃兵部執掌,於侍郎,今日議事,你來主持!”

“臣領命。”

於謙起身,自寬大的袖袍當中,抽出兩份軍報,開口道。

“昨夜醜時三刻,我兵部接懷來衛軍報,言我大軍在土木堡遭敵合圍,損失慘重。”

底下的一幹大臣,聽到於謙此話。

倒還沒什麽太過意外的表情。

敗仗而已!

朝野上下,除了皇帝自己,其他的大臣,尤其是臣,普遍都對此戰並不看好。

要知道,雖然這次大明調動的軍隊數量不少,但是有王振在那胡作非為,穩贏的仗也能打成敗仗。

何況,前幾次軍報發回來的時候。

大軍已經和也先有過好幾次的遭遇戰,明軍都沒討到什麽好處,反倒有好幾位將軍戰死。

所以對於這次會打敗仗,群臣的心裏,基本都有準備。

隻是看這個架勢,這次怕是損失不輕。

這是殿內大多數群臣的想法。

不過也有極少數機靈的,聯想起太後剛剛的口諭,頓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於謙沒有管底下人的想法,繼續道。

“兵部接報之後,速命臨近關隘守將就地收攏殘軍,至今日酉時,宣府鎮守總兵官楊洪,呈上詳細軍報。”

聽到這。

有些心中已有猜測的,已經漸漸坐不住了。

就地收攏殘軍?

這可不是一般的敗仗。

大軍在外,但凡中軍仍在,大軍便當聽中軍之命。

於謙口稱殘軍,那麽意思是

“難道說,賊虜竟攻破了中軍大帳?”

說話的是內閣大學士苗衷。

他老人家是宣宗舊臣,又是以兵部侍郎入直內閣,兼掌翰林院,熟知兵事。

聞聽此言,不由得驚訝開口。

這話一出,底下群臣不由得**起來,一陣嘈雜的議論聲迅速響起。

要知道,這次出征,乃是天子親自坐鎮。

若是中軍大帳被攻破,那豈不是說

天子也遇到了危險?

見場麵變得嘈雜起來,金英上前一步,開口喝道。

“肅靜!”

待群臣漸漸安靜下來,朱祁鈺亦開口道。

“諸位不必著急,詳細軍報既已送到,於侍郎自當將詳情盡皆告知於各位”

如今於謙手裏頭拿著的,實際上是軍報的副本。

正本在朱祁鈺的袖袍裏頭,安安靜靜地躺著呢!

所以,他比所有人都清楚,接下來他們會聽到什麽。

望著正在燃燒的宮燈,朱祁鈺眼底略過一絲複雜。

今夜

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