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
朱祁鈺原本剛剛看完奏疏而變得略顯懶散的神色,一下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緊皺的眉頭。
看到過百年變遷,朱祁鈺自然清楚,無論何時,手裏有屬於自己的力量,才是最穩固的保障。
最好,這支力量還是隱於暗處,這樣,當他們浮現在世人麵前時,才能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孤魂,就是這樣的一支存在!
從朱祁鈺登基開始,他就命盧忠自各地的衛所官軍,尤其是邊軍當中,抽調了數百個家世清白,武藝卓絕,兼通暗查審訊,易容潛行等一係列技能的人物,消去籍貫痕跡,報上陣亡,然後秘密送到了京城當中。
從他們當中,朱祁鈺選拔出來一支精英,組成了一個名為“孤魂”的組織。
這支組織,掛靠在錦衣衛之下,但是實際上,卻是由皇帝直屬。
其中的每一個人,都是經過無數嚴苛的程序核查過後,由朱祁鈺親自考校,最終確定下來的。
時至今日,他總共考校了數百個人,但是真正入選的,也不過五十人而已。
他們每一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且絕對保持忠誠。
平常的時候,他們隱匿在錦衣衛當中,和普通的軍士一樣受命。
但是實際上,真正能夠指使的動他們的,隻有天子當麵下達的口諭,以及親筆所書的手詔。
除此之外,哪怕是內閣擬定,尚寶司加印,六科簽發的正式聖旨,他們也不會遵從。
這是朱祁鈺留給自己的最後的後手,不求多,但求精!
這五十個人,被分成十個小隊,各自有自己的代號。
除了小隊內部的五人相互認得之外,其他人的身份嚴格保密,即便是相互遇見,也不會清楚對方是誰。
真正掌握他們全部信息的,隻有朱祁鈺一個人!
這一次於謙巡邊,因為事關重大,朱祁鈺破例派出了一整支小隊,潛藏在於謙的隨從隊伍當中。
當然,這些於謙並不清楚。
他隻知道天子派了一個身份神秘的錦衣衛,負責和京中的聯絡。
倒不是朱祁鈺不信任他,而是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些時候,於謙不知道,反而對他有好處。
這個組織,朱祁鈺將其命名為“孤魂”,一是說明,這個組織像一縷孤魂般無處不在,二也是,對自己往昔的一個小小寄托。
接過盧忠遞上來的密信,朱祁鈺緩緩展開,之間上頭用血色的紋路勾勒出一顆猙獰的鬼頭,張著血盆大口,望之便令人遍體生寒。
這是,“孤魂”當中的“驚魂”小隊獨有的標誌。
事實上,所有被遴選入京的人,包括落選的人,全都從一開始,就被消去了軍籍,然後混編進入了錦衣衛當中。
但是,隻有最終被選中的人,才會獲得朱祁鈺親自授予的名號,也才算真正進入了“孤魂”,其他的人,基本都是用來掩人耳目的。
驚魂小隊,是他最開始挑選的,也最滿意的小隊。
他們的隊長,代號就是驚魂,他是邊軍出身,家中世代都是夜不收,精通各種探查隱匿之術,武藝高強,心思縝密,在任何的危險狀況下,都能保持絕對的冷靜。
隊名驚魂,一出鬼神驚!
他不是別人,就是日日跟在於謙身邊,負責和京中聯絡的錦衣衛。
但是須知,朱祁鈺交給驚魂的任務,是保護於謙的安全,同時,負責傳遞於謙的奏疏,正常情況下,是不需要驚魂本人呈遞什麽的。
除非,驚魂根據自己的判斷,覺得有什麽事情,必須呈送皇帝知曉
查驗過驚魂小隊專有的密押,確定沒有被破壞之後的痕跡之後,朱祁鈺方抬手開拆。
密信不長,寫的內容也很簡單,就是於謙那一日在驛站當中,說的沒頭沒尾的一段話。
但是,朱祁鈺看完之後,卻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後,他臉上忽而浮起一絲苦笑,歎道。
“於謙啊,於謙”
這段話看似前後不搭,但是,結合於謙這段時間的奏疏,以及他之前對於宣府的刻意避讓,其實其中含義並不難猜測。
於謙不怕得罪人,能寫出石灰吟的人,又豈會懼怕困難與挑戰?
他之所以遲遲不肯前往宣府,原因很簡單。
宣府,是楊洪的地盤!
陶瑾是英國公府的人,但是,他隻到了宣府半年而已。
在此之前,楊洪鎮守宣府長達十餘年之久,直到現在,他的侄子楊信,還在宣府擔任副總兵。
所以,如果宣府查出什麽問題,或者有什麽利益勾連,最直接波及到的,就是昌平侯楊洪。
或者說,於謙去查宣府的私墾田和軍屯問題,本身觸碰到的,就是楊洪一係人馬的利益。
有些東西,吃下去了,想要吐出來,是萬萬不肯的。
所以,矛盾和衝突,必然會產生!
事實上,這個苗頭早就有了,最開始楊洪入京,一眾大臣共同商議邊務的時候,楊洪就十分反對將邊軍戰弱,歸於私墾田和軍屯的廢弛,相反的,他主張增加軍費,強軍操練。
這其實就很能反映出問題所在了。
於謙當然不怕任何人。
為國所計,一往無前,才是於謙。
所以,無論在大同,在甘肅,查到的真相多麽的觸目驚心,他都沒有猶豫和顧忌。
但是,楊洪不一樣!
昌平侯的爵位,令虜賊威風喪膽的“楊王”之稱,手握京營提督大權,這些,都不能讓於謙猶豫。
讓他躊躇不前的,是天子對楊洪的信重。
或者,再進一步說,是天子提拔邊軍勳爵一脈,用以製衡英國公府一係為代表的舊勳貴勢力的大局,讓他遲疑不決。
朱祁鈺放下手裏的密信,起身邁出殿門,隔著漢白玉的欄杆,遙望著西北方向。
不出意外的話,現如今,於謙已經到達了宣府了。
也就是說,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那麽現在,需要做出決斷的,就是他這個天子了。
楊洪,楊洪
長長的歎了口氣,朱祁鈺負手而立,問道。
“前些日子,朕聽說楊洪生了場病,可有此事?”
這話問的自然是盧忠。
雖然說,自從上次的奏對之後,盧忠更多的將精力放在了各地和邊境上,但是,京中的大小消息,他也還是清楚的。
當下便恭謹答道。
“不錯,楊侯回京之後,身體一直出現各種小毛病,前些日子,赴宣府陪同太上皇致祭之後,心緒激**,又生了場病,據說現在還沒大好。”
朱祁鈺聽完,又沉默了下來。
然而良久之後,他還是吩咐道。
“懷恩,你帶上太醫,再挑選些珍貴的藥材,代朕去一趟昌平侯府,探望一下楊侯,另外,召回其子楊俊,其侄楊能,分掌第十一,十二團營,另擢都指揮僉事楊信為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仍領宣府副總兵事。”
夕陽斜下,紅霞漫天,是一天之中最美麗的時候。
同時,也是日暮西沉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