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
好不容易送走了太上皇這位祖宗,陶瑾撤去一應逾製的布置,再三檢查之後,才終於回到了自己的總兵府。
可誰料,他剛住回來,還沒吃頓熱乎飯呢,外頭就有人來報。
“總兵大人,於少保奉旨前來,說是要接手太上皇離開宣府的一應善後之事,還有半刻就到城外了,請您出去相迎。”
“當啷”一聲,陶總兵手裏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
這還有完沒完了?!
善後,有啥可善的,太上皇人都走了,還能有啥事,值當您於少保親自跑一趟?!
長長的深吸一口氣,陶瑾最終還是沒多說什麽。
於謙,他得罪不起
“備馬,出迎!”
果不其然,待得陶瑾到達城門時,耿九疇這個老家夥已經到了。
太上皇如今離開了,迎駕的李賢,杜寧,朱鑒等人,自然也隨駕離開,太上皇歸京的隊伍愈發壯大。
但是宣府,也就隻剩下了陶瑾和耿九疇二人。
不過,讓陶瑾有些意外的是,楊信竟然來的比他還要早。
而且,不知為何,陶瑾掃了一眼,總覺得此刻的楊信,平靜的臉色下帶著一絲不安
沒過多久,一支隊伍從遠處緩緩近前,行至城門處,馬車停了下來。
於謙風塵仆仆的麵容,從簾子後麵顯露出來。
“見過於總督!”
如今,於謙身上的差事是兩邊總督,陶瑾又是武將,所以,自然以此相稱。
於謙點了點頭,算是回禮,旋即,他便歎了口氣,開口道。
“勞煩諸位前來相迎,實不相瞞,前幾日老夫在甘肅查案,接陛下聖旨,命老夫趕往宣府,勸諫太上皇早日回京,並全權處理太上皇在宣府的一切事務。”
“老夫接旨之後,馬不停蹄的朝宣府趕來,結果卻發現,太上皇已經起駕,倒是我來晚了。”
陶瑾愣了愣,顯然沒想到於謙這麽直接。
不過話說回來,他這個時候,其實很想問,既然您知道來晚了,要不,您往前繼續趕路,說不定,還能追上太上皇?
可惜,他不敢問。
倒是耿九疇,拱了拱手笑道:“少保大人一路辛苦了,太上皇起駕回京,乃是好事,大人這一趟倒也不白跑,下官已在城中設宴,為大人接風洗塵,還望大人不要推辭。”
於謙點了點頭,似乎也輕鬆不少,道。
“原本因著太上皇之事,老夫心中焦急,一路不停,如今太上皇起駕,老夫也剛好歇歇。”
“不過,耿大人說得對,老夫這一趟,也的確沒有白跑。”
“這次老夫奉命出京,乃是追查羅通倒賣軍器一案,有口供稱,部分軍器流入了宣府,說不得,老夫這次要在宣府盤桓數日,還望幾位大人不要嫌老夫叨擾。”
耿九疇也有些意外,他本來就是客氣客氣,沒想到於謙還真的打算在宣府住上一段日子。
不過,上官都這麽說了,他又豈敢推辭,當下便熱情的道。
“少保大人客氣了,您是奉旨行事,為國分憂,我等自然竭力配合。”
原本,到了這個程度,也就該賓主盡歡的一塊進城飲宴。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誰也沒有想到的是,一直在旁沉默的副總兵楊信忽然開口問道。
“於總督,你要查羅通的案子,隻需有他倒賣軍器的口供便是,那些軍器經過數年,已經輾轉各地,許多應該也都損壞了,何必要您一件件親自尋找?”
這話問的有些突兀,讓陶瑾和耿九疇都拉下了臉。
宣府城中,如今的局勢實際上也有些複雜。
雖然說,陶瑾是宣府總兵官,但是楊洪在宣府鎮守多年,他的兒子楊俊,侄兒楊信,楊能,都在軍中效命,戰場搏殺。
楊氏一族,在宣府的影響力早就不止是楊洪一人了。
雖然說,如今楊洪調走了,但是楊信仍在,楊洪的三個後輩當中,隻論才能,楊信是最好的,其次是楊能,最後還是楊洪的親兒子楊俊。
而楊洪自己,在軍中呆慣了,習慣賞罰分明,雖然楊信不是他的親兒子,但是他對楊信的倚重,卻勝過楊俊。
如此一來,便導致了,楊洪雖然回京了,但是在宣府當中,楊信的影響力反而提高了。
很多時候,陶瑾即便是擔著總兵官這個名頭,但是許多事情,若是沒有楊信的幫忙,他也是做不成的。
最明顯的一次,就是那次張軏等人的使團來信,想要讓陶瑾出兵伏殺喜寧。
當時,就是楊信力主不可,並且二話不說,把使團的信直接遞到了朝廷,可見楊信的底氣有多足。
不過,雖則如此,楊信平時還是十分謹言慎行的。
這也是陶瑾和耿九疇覺得臉上掛不住的原因,是,你楊氏一族,在宣府的確是有偌大的影響力。
但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他們兩個都這麽熱情的邀請於少保了,結果你一個副總兵,竟然質疑於少保的來意?
這不是在問於少保,而是在打他們的臉!
當下,陶瑾便喝道:“楊信,你此言何意?於少保奉旨行事,自然要將案情察查詳細,不留一絲疑惑,我等竭力配合便是,何必多問?”
楊信沒有說話,他平常就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表達完了自己的意思,就再也不肯多說。
場麵頓時有些尷尬,陶瑾的臉色迅速變紅了起來。
倒是於謙,臉色平靜的望著楊信,片刻之後方開口道。
“陶總兵說得對,老夫奉旨而來,自然要將一應細節都查的清清楚楚,無論碰到什麽困難,為國效力,自然不敢懈怠半分,這話,今日老夫對楊副總兵說,待日後回京,見了楊侯,也是這麽說。”
楊信沉默著,以至於讓人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
但是,到最後,他還是開口了。
他輕輕點了點頭,口氣也同樣的波瀾不驚,但隱約中,卻帶著一絲涼意,道。
“明白了,既然於少保是奉旨行事,那自然是暢通無阻,不過,於少保不念伯父和您的香火情,但末將相信,陛下總是會顧念他老人家為國立下的汗馬功勞的。”
說著,楊信側了一步,讓開一條路,道。
”於少保,請!”
有些話,點到即止便足夠了。
於謙沒再多說,而是放下簾子,命人驅動馬車,進了城中。
既然楊信是這樣的態度,那麽,就看看陛下,到底會如何決斷吧
在這件事情上,於謙的自信,要比楊信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