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倒是趙長風像是一個局外人一般，全神貫注地研究著手中的打火機，絲毫沒有注意段誌魁在說什麽。
“……我的看法是，不同意王度成同誌出任後沙鎮黨委書記。”段誌魁用有些發軟的粵東普通話硬邦邦地撂出了這麽一句話。
叮當當一聲脆響，解運來手中的茶杯蓋一滑，掉在桌麵上，伴隨著清脆的響聲在桌麵上打了幾個旋轉，又顛簸了幾下，最後才心有不甘地躺在了桌麵上。解運來實在沒有想到，段誌魁副書記竟然會冒官場之大不韙，否定已經在書記辦公會上通過的決定，要知道，段誌魁也是書記辦公會的參加者啊！
衛建國抬眼掃了解運來一眼，對這位縣委大管家的失態表示不滿。
段誌魁適時地停下了話頭，等解運來把茶杯蓋重新蓋好後，這才繼續說道：“王度成到後沙鎮還不到兩年時間。這兩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於某些部門來說，兩年時間足夠長讓一個領導去熟悉了解這個部門，但是對於在我縣排名第二的經濟重鎮後沙鎮這麽大一個攤子，兩年時間是不是又顯得短了一些？當初宣天榮同誌也是在後沙鎮擔任了五年鎮長之後才走上後沙鎮黨委書記這個崗位的。”
段誌魁一邊說著，一邊用目光看著對麵的趙長風。可惜的是，趙長風依舊是全神貫注地研究著手中的打火機，仿佛上麵蘊藏著千古之謎一般，根本沒有對段誌魁的講話做出任何回應。
“大家都知道，最近後沙鎮的經濟形勢不容樂觀，工業產值和財政收入連續兩個月下滑。在這種情況下，更凸顯出後沙鎮經濟這個全縣第二經濟大鎮的重要性和敏感性，選派什麽樣的幹部到後沙鎮去掌舵，尤其顯得重要。我的看法，後沙鎮領導班子的新班長必須要有良好的政治素養和過硬的業務素質，還有高度的對組織負責、對人民負責的意識。”段誌魁說道：“當然，我不是說王度成同誌不具備以上這些條件，這些素質王度成同誌都具有，隻是還不夠成熟。擔任後沙鎮鎮長可以，但是出任後沙鎮黨委書記，還是有所欠缺。”
說到這裏，段誌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也借此緩了一口氣，然後放下茶杯繼續義正詞嚴地說道：“我們知道，後沙鎮前黨委書記宣天榮剛剛出了嚴重的違紀問題被撤銷了職務，這既讓我們深思，更讓我們痛心。一個黨培養了多年的幹部怎麽會犯下這樣嚴重的錯誤？同時，這也提醒我們，在選擇後沙鎮黨委書記人選的問題上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要求越嚴格，越是對這個同誌的愛護，也是對黨的工作負責。根據考察，王度成同誌在某些方麵還有一些不成熟，暫時不適合出任後沙鎮黨委書記這樣重要的職務。請各位常委們要慎重考慮。”
會場上一下子靜了下來。段誌魁書記這樣高調的、旗幟鮮明地亮出了自己的意見，說明段誌魁書記已經徹底下定決心和過江強龍小趙縣長撕破了臉皮，兩個人之間再無妥協的可能。
錢雲楓也徹底放下心來。雖然說段誌魁私下裏已經答應好和他聯合起來對付趙長風和衛建國，但是情況沒有明朗化之前，錢雲楓內心還是有比較大的擔心，擔心段誌魁內心隻盤算著自己的小九九，關鍵時刻不能和趙長風刺刀見紅。現在看來，他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我同意誌魁書記的意見。”錢雲楓決定趁熱打鐵，在常委會中營造出一種氛圍出來，“王度成同誌能力上還是有所欠缺，讓他擔任後沙鎮領導班子的班長，既是對組織的不負責任，也是對王度成同誌本身的不負責任。”
在錢雲楓發表意見時，白向昆副書記拿起電話大踏步地走了出去，看來是一個緊急電話。
這讓分管城建的副書記萬錦濤一下子弄了個措手不及。他暗罵白向昆滑頭，自己假裝接電話躲出去逃避了矛盾，可是卻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了萬錦濤，讓萬錦濤連一點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和白向昆一樣，萬錦濤既不想得罪趙長風和衛建國，也不想得罪段誌魁和錢雲楓，在兩方麵沒有較量出勝負之前，萬錦濤是絕對不會明確表態支持哪一方的。但是現在白向昆耍了一招電話遁大法，把皮球踢到萬錦濤腳下，他不能不表態。
“長風縣長說的不錯，雲楓書記和誌魁書記的話也有道理。”萬錦濤不偏不倚地踩在翹翹板中間，竭力地維持著平衡，“不管常委會最後如何決定，我都堅決服從。”
萬錦濤說了一句很沒營養的廢話，立刻低下頭大口地喝起茶來，仿佛著一句話已經耗盡了他的全身力氣。
段誌魁看了低頭喝茶的萬錦濤一眼，目光收回時和同樣看了萬錦濤一眼的錢雲楓一碰，兩個人嘴角露出會心的微笑。雖然萬錦濤這個稀泥佬沒有明確的表態究竟支持誰，但是這個時候不表態支持趙長風，其實就等於支持他們這些粵海本地常委。
常自鳴有意等了幾分鍾，見白向昆還沒有“接完”電話回來，遂開口道：“我同意錢書記和段書記的看法，後沙鎮黨委書記的人選還是慎重一點好。”
董金坤挪了挪麵前的茶杯，大聲說道：“我覺得王度成同誌無論從能力上還是素養上都能擔起後沙鎮黨委書記的擔子。至少王度成同誌的素養要比宣天榮高吧？既然當初宣天榮都能出任後沙鎮黨委書記，為什麽王度成同誌就不能？某些同誌口口聲聲說王度成同誌有這些不足那些不足，究竟王度成同誌有哪些不足，請舉出具體的例子。事實勝於雄辯嘛！”
會場上的氣氛又為之一變。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一向溫文爾雅的常務副縣長董金坤會忽然間變得如此咄咄逼人。雖然說本地幹部和外來幹部之間有著很深的矛盾，但是一向是本地常委擠兌外來常委，像今天董金坤這樣直接把矛頭對準段誌魁和錢雲楓的情形以前是從未發生過。
段誌魁臉色鐵青，他輕輕咳嗽兩聲，對紀委書記曹尚錄說道：“尚錄同誌，你是紀檢的，王度成同誌究竟怎麽樣，你是最有發言權的。”
曹尚錄心領神會，他打開手包拿出幾封信扔在桌麵上說道：“關於王度成同誌的情況，我們紀委是接到不少反映。最近紀委就收到多封反映王度成同誌在經濟和作風方麵存在問題的舉報信，我今天也帶來了幾封。”
董金坤嘴角掛著一抹冷笑，顯然是對曹尚錄這種卑劣的手段表示不屑。王度成也不是粵海縣本地幹部，如果他真的在經濟和作風方麵存在問題，曹尚錄主持的紀委早就對王度成動手了，還用等到現在？
第079章 火力偵察
趙長風終於抬起頭來，靜靜地望了一會兒曹尚錄，才開口說道：“尚錄同誌，不能因為聽到蝲蝲蛄叫，就不種莊稼了，是吧？在座的各位常委，誰敢拍拍胸脯保證說，從來沒有被人寫信舉報過？今天有沒有人敢在這裏拍這個胸脯？”
趙長風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地用目光從會場上每一個人臉龐上滑過。常委們紛紛低下頭躲避著趙長風的眼睛。連錢雲楓和段誌魁也接著喝茶抽煙也回避著趙長風的目光。
“可是有舉報信又怎麽樣，有舉報信就說明在座的各位，當然也包括我就不是一個好幹部嗎？”趙長風掃視了一圈，最後把目光落在曹尚錄身上：“尚錄同誌，你說呢？”
“這……”曹尚錄偷望了段誌魁一眼，囁嚅道：“長風縣長，話、話也不能這樣說。”
趙長風嗬嗬一笑，接著曹尚錄的話說道：“對，尚錄同誌這句話說的好。話當然不能這樣說。判斷一個幹部是否合格稱職，不能看有沒有舉報信、不能看舉報信中怎麽說，而是要看這個幹部自身實際情況是如何的。其實大家都明白，不光是那些不稱職的、甚至腐化墮落的幹部有人舉報，那些優秀的領導幹部同樣有人寫信舉報。這其實並不奇怪，道理很簡單嘛。‘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所以我們的領導幹部有沒有舉報信並不可怕，可怕的我們的領導幹部沒有做過舉報信中列舉的那些勾當！”
說到這裏，趙長風有意停頓了一下，把目光重新落在曹尚錄身上：“尚錄同誌，請問這些關於王度成同誌的舉報信你們紀委核實了沒有？”
“這個……”曹尚錄猶豫了一下，才說道：“這幾封舉報信是這兩天剛收到的，我們紀委尚未來得及去核實……”
趙長風微笑一下，端起茶杯往後一靠，不再說話。
衛建國卻把手中的簽字筆重重往桌子上一放，說道：“尚錄同誌，平時我再三強調，對待工作一定要嚴肅認真，尤其是你們紀委，抓的是黨的紀律，更是要慎之又慎，因為稍有出入，都可能會對一個同誌的工作和生活造成重大影響。就拿今天這幾封舉報信來說吧，你們紀委至少要經過一個初步核實吧？哪裏有什麽工作都沒有做，就直接拿到常委會上來的？這種做法是不是有點太草率了？”
“衛書記，”曹尚錄強笑著解釋，“我……我今天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向您請示一下，是不是該就這幾封舉報信展開一些調查。”
衛建國沒有理睬曹尚錄，而是扭頭對自己右邊的段誌魁說道：“段書記，不知道你所說王度成同誌的缺點和不足是不是和這些舉報信有關？”
“這個……”段誌魁也是老組工出身，腦子一轉就有新的說辭，“這些舉報信隻是一個方麵。我主要是覺得王度成同誌經驗和火候上還有些欠缺，無法駕馭後沙鎮這樣排在全縣第二的經濟大鎮。”
那邊分管工業的副書記許建聼也站出來為段誌魁解圍：“對，我也覺得王度成同誌經驗不夠，放在後沙鎮一把手的位置上有些勉強。”
“王度成同誌再經過兩三年的錘煉，放到後沙鎮黨委書記的位置上就比較合適了。”宣傳部部長和國虹也跟著幫腔道：“從目前情況來看，王度成駕馭後沙鎮這樣的經濟重鎮還是力有未逮。”
“和部長，你這樣的說法太主觀了吧？”解運來當然不能任這局麵一邊倒的發展下去，“王度成同誌究竟能不能駕馭後沙鎮這樣的經濟大鎮，要經過實際工作的檢驗才知道。現在還沒有把他放在那個位置上，和部長怎麽知道王度成同誌就駕馭不了？自從宣天榮出事之後這一個多月來，王度成同誌一直主持著後沙鎮的工作，我看情況就很好。”
統戰部部長王亞力輕輕彈了彈茶杯，不陰不陽地說道：“解主任，從數據上來看，王度成主持後沙鎮工作以來，後沙鎮的經濟數據可是一直下滑的。”
解運來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其實這些經濟數據下滑主要是趙長風縣長整頓企業的勞動用工製度和環保工作不可避免地帶來的陣痛引起的，和王度成的工作能力並沒有多大關係。但是這個時候，解運來能夠把這個理由端到桌麵上反駁王亞力嗎？
“經濟數據下滑隻是暫時的。”趙長風開口說道。解運來避諱這個，趙長風卻並不避諱這個，他看了王亞力一眼，坦****地說道：“而且經濟數據下滑主要是縣裏推行的相關政策引起的，和後沙鎮領導班子並無多大關係，如果真的有人要為後沙鎮甚至全縣的經濟數據下滑負責任的話，那麽這個人應該是我，而不是王度成或者別的什麽人。”
王亞力垂下目光，不敢看趙長風。他見慣了領導有了成績就拉到自己身上，出了問題就推諉給下屬的做派，像趙長風這樣主動出來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的領導還是第一次見，一時間心中有點適應不了。
趙長風繼續說道：“況且從可持續發展的觀點出發，後沙鎮乃至全縣的經濟數據暫時下滑並不見得是一件壞事，隻要環境恢複了、社會和諧了，後沙鎮乃至我們粵海縣馬上就會迎來更強勁也更為持久的經濟大增長。從這一點上來看，王度成同誌在主持後沙鎮工作期間，能夠不折不扣地堅決執行縣委縣政府的有關決議，是一個完全稱職的班子領導。”
段誌魁和錢雲楓都在大搖其頭，對趙長風的說法很是不以為然。
這時白向昆副書記終於接完電話回來了。衛建國等白向昆坐好之後，才開口說道：“向昆書記，你也談一下自己的看法吧。”
“啊……”白向昆張了張口，說道：“我覺得大家的看法都很有道理，究竟該如何決定，我服從大家的意見。”
衛建國看了趙長風一眼，見趙長風微微點頭，就說道：“看來意見還是很複雜的，這樣吧，大家舉手表決吧，同意長風縣長意見的請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