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行知如此便也住下了,我當天晚上嚇得不敢回房,縮在路邊羊肉館裏和蘇熙,陳留名喝酒吃肉,甚是痛快。

炭火上的羊肉湯滾得發白,聞著香膩,在晚上非常寒冷的臨霜吃起來正好,我盯著酒杯看了一會兒,果斷將獸醫的囑咐扔在腦後,幾杯黃湯下肚,心裏頓時舒暢好多。

陳留名平素就是個話嘮,旁日裏因為身份的原因,還壓製一兩分,如今喝了酒,天南海北的胡侃,不管有沒有人回複,獨自說個不停。

年少時候養成的習慣,以至於我長大之後倘若喝酒時候沒有陳留名在旁邊嘮叨,隻覺得杯中物如若白水難以下咽……

書語掀簾進來的時候,我正坐在窗欞上,聽陳留名唱跑了調的江南采蓮曲,笑的肚子疼。

突然抬頭就看到書語憤恨的眼神,和麵無表情看著我的江行知。

兩人的進門帶來外邊寒冽的氣息,衝散了包廂裏暖膩,讓人清醒了兩份。我酒醉上頭,因為知道自己酒品不好,所以忍了忍頭暈的感覺,道:“你,你怎麽來了?”

他估計是連夜趕路趕到臨霜鎮,今早看到他的時候他臉色就有些疲憊,如今天色已經黑透,我本以為他歇著了,卻不曾想到他居然親自來找我。

書語張嘴就想說什麽話,結果卻被江行知抬手製止,他隻梗著脖子看我,似乎下一刻就要把手上的燈籠扔到我臉上。

陳留名停下了唱歌,轉頭看著江行知,敲著杯子說:“如玉夫君不必擔心,如玉和我們在一起,我們這些年的好兄弟,難道還能害了她不成?”

江行知垂眉輕笑:“統領嚴重,夫人太晚不回府中,又未曾差人帶信,行知忐忑來尋,並無他意。”

陳留名喝多了,存不住話,連場麵上應付都忘到腦後,直接道:“哈哈,別以為我是個粗人就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這人心裏想的鐵定是,‘嘿,就是因為跟你這混蛋在一起才不放心’。”

我道:“他喝醉了,公子無需計較。”

“哈哈,看不出如玉挺護著你這夫君的,好吧,我們如玉一向憐香惜玉,我也不敢再多說什麽,話說如玉你還記得你十六歲生辰在笛落樓護下的那個小倌不?就那個眼睛大大的,一說話就羞紅臉跟姑娘似地那個,我前段時間見他了——”陳留名話嘮發作,自顧自絮叨,我雙眼呆滯地盯著他。

倘若趙可或者趙青衿在此,定然能看出來我已經醉的厲害了。

然而在此的是江行知。

“勞煩將軍請隨我回去。”他看著我說道,嗓音裏已經壓抑著幾分怒氣。

我木訥地看他一陣,招招手示意他過來,然後扶住他的胳膊跌跌撞撞走出羊肉館,陳留名依舊在絮絮叨叨地說話,蘇熙眯著眼睛回頭看著我。

我看他眼神知道他也醉的八九不離十。又盯著旁邊的陳留名看了一眼,突然恍惚地回憶起,蘇美人酒醉後不鬧不吵,但是醉後必亂性,認識他這麽些年無一例外。

我掙紮著想讓書語送他回府,突然江行知對我說道:“為何深夜不回家?隻因有我在麽?”

我沉默:“……”

這麽一打岔,我立馬忘了那邊的蘇熙。

他又道:“趙如玉,你為何要躲著我?”

我繼續沉默:“……”

“難道就因為我說我喜歡你?”

我閉上了眼睛:“你不喜歡我。”我聽到我的語氣斬釘截鐵,比這天氣還寒上幾分。他扶著我的手臂緊了緊,我有些疼。

拂開他的手,我朗朗蹌蹌站穩身子:“趙如玉幾斤幾兩,自己清楚,生性魯莽舉止粗魯,你文人出身,受的是四書五經的浸**,想一生相陪的妻子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精通的女子,可惜如玉手中,隻拿得起長劍,如玉心中,隻有這邊關黃沙。”

他輕輕道,“你不知道你是個多好姑娘。”

我揚眉看他,順手奪過一旁書語手中的燈籠,高高舉起,“世人多自私,此間男子娶妻自然隻找那些賢良溫婉的女子,我年紀尚小的時候也做過有人能不介意我的一切缺點與我相伴一聲的美夢,然而等我長大了,就不做那夢了。”我晃了晃燈籠照著我的臉,“你看,趙如玉無才無貌,但貴有自知之明。”

“阿玉。”他喚我,我心間一疼,不知怎麽的鼻子一酸就想掉淚,興許是酒喝多了。

“趙家滿門忠烈,死的就剩下我爹跟我兩個人,我爹說我這一輩子注定被你們這些肚子彎繞繞的人算計,在聖上眼中,我本該孤寡一生死後散權,可惜我這人一喝酒就愛鬧事,搶了你回府,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我揉了揉鼻子。

他過來要拉我的手,我後退一步躲開他,他的手僵在半空,然後握成拳頭緩緩放下。

“當年的事情我也知道錯了,搶你回府因為你看我的眼神像一個人,具體是誰我也想不起來了,你知道的,我失蹤了很長時間,忘了許多事情。”

我又後退兩步,些許悵然地看著他,“你長得真好看,我小時候想著我以後的相公也應該長這麽好看,我不知道你在算計我什麽,但是你不愛我,我看得出來。”

他漂亮的鳳眼盯著我看,眸子深地跟古井似地。我撓頭一笑,有些傻氣。

“沒有說穿你,隻因為我心中存了些小兒女的幻想,看你對我好,心裏快樂虛榮,這點說來好笑……”頭越發暈的厲害,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我眼裏酸澀得厲害,於是隻能抬頭看著天空,天寒地凍,天上星星卻異常燦爛,我眨眨眼睛感覺有無數顆星星下墜落到眼睛裏,眼淚呼得一下就冒了出來,幹脆就蹲在路邊低著頭用袖子擦眼睛。

感覺有人拍我,抬頭一看,江行知遞過一塊手帕,我搖搖頭忍了淚:“弄髒了還得洗,反正我衣服已經髒了明天就換。”

“阿玉,對不起。”

我含著兩泡眼淚傻樂了:“有什麽對不起對得起的,不喜歡我就是錯那這天下多少人都有錯。我趙如玉又不是什麽傾國傾城的美人,你……你們不愛我,能有什麽錯。”我不知道腦子怎麽想的,“你們”二字說出口的時候,心中酸脹。

他惘然似乎有些失神。

“嗯——”我拉長嗓音引起他的注意,“那個,我好像快醉暈了,回去倘若趙青衿趙可問我酒醉後有沒有胡說什麽,你就說沒有,否則他們又要問長問短的,我知道你不喜麻煩,如此回答最好。”

昏過去最後片刻看到的是書語不可置信的眼神。

半睡半醒之間有人給我擦臉,隱約聽到趙可在絮叨:“小姐醉酒之後喜歡說醉話,公子莫要看她平常糊塗,她跟老爺一個性子,心裏跟明鏡似地,偏偏有些話憋在心裏,隻有喝了黃湯上頭,才肯說些心裏話。”

“夫人並未多說什麽。”

“那我便放心了。”趙可道,“公子須知,有些事情,說了,傷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