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踏入長安城門那天正值清晨,城門守衛死活不讓進,無奈拿了我爹的令牌出來,他們這才恭敬放我進去,馬蹄噠噠踩在長安的青石街道上,早上街上隻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街上巡邏的士兵比以往多了一倍,我拉著馬韁的手抖了抖,慌忙回府。
府門緊閉,我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趙青衿叩開了大門,開門的居然是老管家,他一看到是我,嘴巴張了張,想說些什麽最後卻噎在了喉嚨裏,最終隻說了一句:“小姐,你總算回來了。”
我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管家身後的家仆,問道:“我爹呢?”
“老爺在後院亭子。”他道。
府中後院有一個人工湖,湖上有著九曲橋和八角亭,是我娘還沒死之前我爹討好我娘挖出來的,我娘死後我爹怕睹景思人,向來少去,有時候甚至寧願繞道走。
我顧不上多問,匆匆順著管家指的方向跑了過去。
遙遙隔著湖,我看到我爹正坐在亭間石凳上,一手端著個茶盞,一手衝我招手。老爺子笑眯眯的模樣讓我舒了一口氣。
我上前,剛踏入亭子裏,老爺子就拿著一根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拐杖敲我腦袋,我抱頭鼠竄,“爹……爹,有話好好說,我剛回來哪裏又惹到您老人家了?”
我躲在柱子後邊看他,老爺子揚揚眉毛,衝我勾勾手指頭,道:“過來。”
我脖子一梗,“不去!”
老爺子頓時有如牛頭馬麵,我瑟縮著挪過去,我爹將手中杯盞扔到桌上,捧著我的臉看了看,隨後輕輕抱住了我的腦袋塞進他懷裏,我爹的手帶著粗繭,拂過我的臉頰的時候癢癢的,我順勢趴在他懷裏,嗅著他身上的苦煙葉的味道。
他說:“倘若當真剩下你孤零零的,我到下邊可怎麽跟你娘交代。”
我懂他的意思,先帝即將駕崩之時,對於像他這樣的大將,可以說是在鬼門關走了一趟,稍有踏錯,萬劫不複。
我不敢說什麽,怕勾得他心裏難受,於是岔開話題問道:“新皇登基幾天了?我進長安城的時候看守衛怎麽還是那麽森嚴。”
我爹吞吐了下,“……兩,兩天。”老爺子和我一樣,都不會撒謊。
我一聽他這話,頓時眯起了眼睛,直起身子看他:“兩天?!我在臨霜收到你的信的時候都是五天以前的事情了!原來那時候先帝還沒駕崩,新皇還沒登基?”
“你……你小聲點。”我爹心虛地說。
我抱臂瞪他:“說!——邊關守將擅離,輕則罰俸重則掉腦袋。我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咳……”我爹尷尬,“那時候形勢如此,我還以為我活不到參加新皇登基的登基大典,想著叫你來給我收屍來著,你老子我可不想黃泉路上連個給我哭的人都沒有。”他掏出來煙鬥塞煙絲,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看我爹悠閑自在吐煙圈的模樣,氣的甩袖就走,隔了老遠隱約聽到他在我身後劇烈的咳嗽。
這天晚上,府裏人差不多都睡了去,我偷偷摸到管家房外,輕輕扣了扣窗子。
老管家聲音響起,“誰呀?”
“清叔,是我,如玉。”我道。
管家在裏邊慌忙點了燈,打開房門,“小姐,是有什麽急事?”
我低垂著眼睛,醞釀了下說辭,道:“清叔,你年輕的時候跟著我爹上過戰場,也是看著如玉長大的,如玉的長輩幾乎盡數捐軀疆場,所以從小如玉是把你當做親叔叔看的。有些事情,清叔就不要瞞我了。”
管家拿著燈的手抖了抖,一陣風過,他手中油燈熄滅,我等了許久,黑暗中他的聲音才響起,帶著些許的顫,“我不想瞞小姐,可是老爺的脾氣,小姐是知道的。趙清心疼老爺,也心疼小姐,索性,這事情,就攤開了說吧。”
我在府中才待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皇帝召見我。
我爹盯著我看了半響,交代我:“陛下問話就好好回,不要鬧小孩子脾氣。”
我點頭。
“還有……倘若陛下要扣你餉銀,定要抵死不從,寧願挨幾鞭子也別被罰俸!”我爹眼睛亮晶晶地看我。
我:“……”
宣政殿一如既往高聳威嚴,我站在殿下的白玉石階上,看著來往宮女侍衛素袍匆匆,恍如隔世。
太監通報之後,我走進殿門,跪下行禮,正坐在那裏批閱奏折的華南屏抬眼淡淡掃了我一眼,道,“先跪著。”
我窘迫,但是畢竟是我先犯了錯,他罰我也理所當然,將軍沒有皇命離開駐守地,此事可大可小,倘若往嚴重裏說,他想要我腦袋都行。
然後他就將我晾在一邊不搭理,我抬起眼偷偷看他,他身穿玄色龍袍,露出廣袖外的手如同色澤清潤的暖玉,白皙修長的手指執著根朱筆寫寫頓頓。
過了好久,我跪的腿都麻了,悄悄挪了一下小腿,換了個姿勢繼續跪著,他這才止了筆,聲音低沉涼薄,“可知錯在何處?”
“臣知罪。”我低頭道。
隱約聽到那邊華南屏輕輕歎了口氣,對身邊宮女太監說道:“你們下去。”
殿門吱扭一聲打開,又很快合上,殿內隻餘他與我二人,他道:“起來坐著吧。”
我眉開眼笑:“謝陛下。”找了個離我最近的位置坐好,揉了揉冰涼的膝蓋,等待他的訓斥。
華南屏敲了敲桌子,我抬眼看他,他琥珀色的眼眸亦靜靜看著我,我感覺到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隻覺得煩悶喘不過來氣,他道,“你身為將軍,卻總是如此魯莽,回來之前難道就沒有想過後果,大將無皇命擅自離疆,你置邊關安危於何地?”
我知道此刻不要反駁,順著他認錯就好,哪料嘴巴似乎不受控製一樣,直接就道:“臨霜軍防我安排得妥妥帖帖,排兵布陣陷阱計謀滴水不漏,他西涼要攻臨霜,要麽有內鬼,要麽就集他大半兵力攻臨霜鎮一點。”
華南屏抬眉看我:“又強嘴。”
我有些後悔,低頭不語。暗自懊惱自己嘴巴比腦子快,失了分寸。
令我意外的是,他居然也沒有苛責我,隻是又翻開了一本奏折,看了兩下就便扔到一邊,淡淡對我道:“你別以為我真不敢罰你。”
“臣不敢。”我這麽答道。
他沉默許久,“此事暫且就此算了,他人問起隻說是孤召你回京,但是此等魯莽的事情倘若再犯——”
我不以為然地抬頭。以後再犯就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這次不追究就算蒙混過關了。
華南屏從奏折上移開視線,漂亮的琥珀色眸子盯著我,勾起唇角輕輕**漾出一個笑紋,一個鮮少露出笑容的人,即使就這麽一個淺淡如水的微笑,也能窒息了人心,我心跳得失了節奏,緊張得不停眨眼睛。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孤就免了你這將軍的職務,下旨讓你去太後身邊學幾年繡花吟詩去。”
我被嚇到了。
打蛇打七寸,陛下你真狠……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