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當天晚上江行知睡在書房,我躺在**瞪大眼睛,輾轉難眠。
第二天是旬日,沒有早朝,我早早起來,拿起掛在牆上的一柄劍,簡單洗刷下就準備到後院練劍去,大雪此刻已經停了下來,但是天色依舊陰森得厲害,剛打開房門我就打了個冷戰。
趙青衿默默跟在我身後朝後院走去,一臉苦逼。
昨天江行知大發脾氣將我趕出書房的事情,我以為沒有人知道,哪裏曉得書語那家夥躲在一邊一直在聽牆角,等到晚飯的時候,將軍府上上下下都曉得我“故態複萌”,拈花惹草,惹得公子大發雷霆。
闔府上下,無論做飯的廚娘還是洗衣的丫鬟大娘,都是江行知的死忠,我現在的處境豈止是淒慘二字能形容得了的。
而趙青衿作為被殃及的那條池魚,看我的眼神都是又哀又怨的。
我剛練了會兒劍,老管家就捧著我的官袍急匆匆來後院找我,說宮裏有聖旨來了,要我出去接旨。
我將手中握著的寶劍擦了擦,放進劍鞘中,扔給趙青衿,直接將官袍套在衣服外邊,一邊心不在焉地自己係上腰帶,一邊詢問老管家:“可知道是什麽事情?”
老管家道:“小姐自從臨霜回來,閑了將近半個月了,估計陛下要給小姐找些事情做了吧,畢竟這麽閑著也不是回事。”老管家顯然是看不慣我整天無所事事了,估計那些昨晚的那些流言,他也聽到了。
我心下無奈,要知道和邊關戰場比起來,京中的武官做什麽事情都是打發時間的。
我開始有些想念臨霜高高的城牆上刺骨的風和獵獵的軍旗,垂眉掩住這些情緒,我道:“如果不出意外,開了春估計我就又得走,這些日子全當休假也無妨,陛下此舉,估計是打著以後不放我離京的主意。”
老管家一想就通,低低歎息了一聲。
前來傳旨的是華南屏身邊的福公公,圓臉圓潤身材,整個人也總是笑眯眯的,他讀完了聖旨,笑容滿麵地叫我起來:“小將軍,還不謝恩?”
我呆愣地領旨謝恩,心中隻想罵娘。
華南屏勒令我暫代中郎將之位,整頓禁軍。
福公公見我模樣,極其和藹地安撫我說道:“小將軍不必悵然若失,陛下說,禁軍的職務隻是暫代,他日想小將軍倘若想上沙場衛邊疆,依舊隨你。”
我被他看破心事,撓頭傻樂。
福公公看著我,臉上笑容愈發明顯了。“喲,老奴可是看著小將軍從半大小子長成大姑娘的,如今看到老奴倒是如此不自在了,老奴這心肝可是疼的緊啊。”
我於是也再不隱瞞他,“公公知道的,我這性格還是喜歡去那邊疆待著,長安這地方不適合我,禁軍裏邊,水渾著呢,稍不留神就不知道招惹了誰,我爹現在也懶得收拾我的爛攤子,我自己呐,又討厭那動腦筋的事情。”
“小將軍有多聰明,老奴又不是不曉得,恐怕是懶得在這種事情上動腦筋罷了。”福公公道。
我作揖:“公公英明。”
“得了得了,小將軍也莫要在老奴這裏說這些好聽話了,陛下勒令小將軍今天就必須走馬上任,所以您還是早早地開始收拾快些走吧。”福公公笑眯眯地道,然後轉身走了,趙青衿跟在他身後送他出門。
我垂頭喪氣地跟我爹匯報了情況,我爹聽完沒有多說什麽,隻叮囑我幾句不可魯莽,就放心地讓我滾蛋了。
走到門口,趙青衿已經收拾好了包裹,牽著馬等著我,我走出府門,伸出手接過韁繩,回頭看了一眼,府門口隻有送走我的幾個小廝和老管家,那溫潤明和的身影沒有出現,我有些失落,稍後一想,也釋然幾分,畢竟他正生我的氣,他那脾氣,總歸是要惱我幾天的。
我的練兵方法是遺傳自我爹的,朝堂中許多文人評價過我父女二人練兵著實太狠,這話到了武將那裏都是當笑話聽的,平時練兵不狠,難道非要等戰場上缺了胳膊少了腿才後悔麽?我父女二人都是自小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的,我五歲的時候就在死人堆裏睡覺,知道士兵的命有多脆弱。
禁軍我前些年的時候待過,不過那時候的士兵現在幾乎換了一撥,一部分高升,一部分調到了邊關,高升那些大多都在禁軍內部做了百夫長,所以大多認識我,聽聞我來擔任中郎將,一個個嚇得心驚膽戰。
底下的眾士兵一個個瑟瑟地看著我,我心裏頗不是滋味,大華鮮少有女將混到我這種地步,光憑名字就能讓底下士兵心生畏懼的。
我站在台上沉默了半響,前邊的士兵開始抬起眼睛打量我,然後和後邊的士兵竊竊私語起來,我耳力好,他們的議論我聽得分明,“看那趙將軍也沒那麽可怕。”
“你說不是百夫長嚇唬咱們的吧。”
“嘿,你看那邊百夫長,一副要尿褲子的熊樣。”
“百夫長個孬貨,被個娘們嚇得屁滾尿流,哈哈。”
“估計趙將軍也是憑他爹竄上這個位置的。”
“有理,有理。”
“瞎說什麽,趙小將軍十四歲帶兵打仗,她領兵將南詔打的落花流水上書求和的時候,你們指不定在哪裏撒尿和泥呢!”
難得有人替我說話,我向那個方向望了望,詫異地發現居然是柯九。
我皺了眉頭,怪不得回府一直沒見到柯九的影子,我以為他不知道上哪裏玩鬧去了,哪想到他居然進了禁軍,而且聽他說話口齒清晰,白淨的皮膚也被曬的黑亮,一點也不像當初跟著我回府的那個唇紅齒白,柔弱得帶著些病態的少年,我一時詫異,有些不敢認。
他見我看他,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容。
我微微頷首,柯九頗為失望地撅著嘴巴。
我拿起腰間的佩劍敲了敲台上的柱子,打斷了底下嗡嗡的討論聲,笑眯眯地開始說話。
一如往年,將訓練日程頒布下去,眾人皆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不可置信地以為自己聽錯了。唯獨那些跟過我的百夫長千夫長,咬著袖子默默噴淚,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
我不想多說什麽,隻微笑著道:“這些計劃從明日開始執行,聽清楚了麽?”
下邊嗡嗡一片亂,隻有零星的回複聲。
我依舊淺笑著道:“剛剛沒有回答的,下去到軍法處領十軍棍,由百夫長負責,少一人百夫長補上。”
下麵安靜了幾分。
“我自然不知道誰沒有回答,但是我知道誰回答了。”我清楚他們的脾氣,他們覺得我隻是嚇唬一下他們,大可以鑽空子,“軍令如山,我的命令不說第二遍,質疑,反駁,無視者,軍法處置。”
我臉上笑容不減地說道,“我是什麽性格,你們自可以向你們的百夫長千夫長打聽打聽,再自己估摸下從我這兒渾水摸魚的代價。”
士兵具扭頭看了從得到新任中郎將走馬上任消息起就一直緊張得吃不下睡不著,現在亦是臉色慘白直冒汗的頭們兒,當然也有一些一直興奮得兩眼冒光的千夫長們。然後他們相互對視,終於不敢再躁動。
此刻下麵安靜得隻能聽到寒風吹鎧甲的輕微摩擦聲。
我滿意點頭。
這次比上次順利多了,要知道上次來禁軍,還是我親手操刀宰了幾個不聽軍令鬧事的貴族子弟的刺頭,這才穩了下來。
來到禁軍軍營的第二天,訓練結束後,我帶著幾個士兵騎馬徑直去了戶部尚書蘇少銀的府邸堵人。
蘇少銀出了名的小摳,進了他手的銀子要拿出來簡直要費姥姥勁,每年的軍餉和供給都非要磨蹭到最後一天否則絕對不給,可他偏偏又是當今陛下的親舅舅,所以沒人能奈何他。我爹平素最不耐煩跟他打交道。
我將馬韁繩遞給身後士兵,上前向蘇府的管家報了名字,他立刻領我進去。
我昨天晚上查了下禁軍的賬務,吃驚地發現居然就剩下了幾千銀兩,禁軍三萬吃不了幾天就得精光,要是這樣挨下去月末就等著吃糠咽菜吧。我知道士兵吃不飽吃不好,訓練就沒有效果,左思右想,決定提前到戶部支銀子,據我所知,戶部每個月給禁軍的供給是十分豐厚的,能支出來,就能免了三萬士兵餓肚子,就是這小摳鬼蘇少銀,指不定要怎麽難為人!
我深呼一口進了大廳,反正無所謂,我這人沒旁的優點,就是臉皮夠厚,老子磨他十天,不信丫是鐵打的死活不鬆口,再不濟我就上禦前告狀他蘇少銀讓我餓肚子訓兵!
反正我一向無恥,不差這一條兩條。
我暗暗想著,然後對著大廳裏正坐著悠閑品茶的家夥呲牙裂嘴地笑。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我果不其然被蘇少銀抄著掃帚趕了出來,大門在我麵前關上,我無恥地扯著嗓子朝裏邊大喊:“蘇尚書,我明兒繼續來,您老千萬要想好了哈。”
我轉身準備走人,赫然發現門口一隊長龍,福公公一身普通家仆的打扮,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福公公身後是幾個眼熟的禦前侍衛,而我帶來那幾個士兵正跪在地上,向上翻著眼睛偷瞄著什麽人。
那人背對我,一身雨過天青色的長袍,袖角衣邊繡工精美,烏發上麵一辦用玉簪束起,餘下的隨意散在袍子上,隨風微微浮動,隱隱似有光澤流動。
他抬起垂在身側的一隻手,似乎要碰觸什麽,我走了兩步看清楚情況,慌張來不及行禮,趕緊出聲攔住他:“陛下不可,臣的馬性格太烈,它咬人的!”
他側過眸子平靜看我一眼,抬手撫上它的馬臉。
奇異地它沒有一絲躁動,好像認得他一般,享受地打了兩個響鼻,然後狗腿狀地蹭蹭他的掌心,然後它又向前邁了兩步,刨了下蹄子,我知道這是它想這人帶他遛彎。
我嘴角抽抽,叫它的名字喝止住它,“花瓶!”
花瓶狠狠噴了個響鼻,然後乖乖後退了。
然而華南屏卻愣愣站在原地,緩慢收回手,轉過身子看我,琥珀色眸子裏竭力壓抑著的開心,仿佛斷了線的珍珠般迸濺而出,流光溢彩,他本來五官就出眾的驚豔,此刻的神采,更是簡直要讓人癡到丟掉三魂七魄。
我愣了會兒,緩過神來跪下行禮。
我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指抖了下,握成拳頭,那力度似乎簡直要將手握碎了去。
他喚我起來,淺淺勾出一個笑容,眼眸裏的光華黯淡了下去,接著用隻有我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以為你想起來了。”
我一頭霧水,抱拳道:“臣不知要想起何事。”
花瓶依舊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不甘願地刨地,他拍拍它的臉頰安撫著它,然後回過頭看我,聲音極致輕柔,臉上神采似乎回憶起了什麽幸福的回憶,然而一雙琥珀色眼眸深處,卻隱藏著壓抑不住的苦澀。
“當年你尚且年幼的時候,喜歡喚我做——”他頓了頓,闔了下眼睫,不再繼續講下去,“都是往事,不提也罷。”
我聽他如此說,也不敢妄圖打聽,隻能按捺下好奇心,等旬日時候回府問我爹去。
我抱拳道:“微臣告退。”
他揮袖,然後示意福公公去叩蘇少銀的府門。
我拉過依舊憤憤不平的花瓶,策馬離開。
騎在馬上,恍惚感覺有一個年幼的聲音在我耳邊歡喜地喚道:“瓶子,瓶子,花瓶,大花瓶!”那聲音似乎隔了遙遠的時空傳來,聒噪得我腦仁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