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天我去上朝,微微側頭就能看到江行知一身緋色官袍,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半垂著眼睛仔細聽著朝議內容。

我一早朝時間都那麽欲言又止地看著他,驚訝他居然沒有一點如芒在背的感覺,甚至一直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心裏酸地厲害,早朝一個字都沒進去,結果快要退朝的時候,我就被華南屏一頓訓斥,他說我朝議心不在焉,沒有為人臣的自覺,最後他皺著眉頭,罰了我一個月的俸祿。

即使這樣,江行知依舊沒看我一眼。

著實忍受不了這種煎熬,我下朝之後找了個借口,回了府裏,我爹正在跟幾個賭友打麻將,我進去請安的時候房間裏嘩啦呼啦響得歡快,我看我爹這些日子臉色紅暈,人也白胖了幾分,覺得老爺子頗有幾分沒心沒肺,不過看他日子過得滋潤,我心裏也舒暢了多。

我爹見我回來,摸著麻將一心二用對我說道:“陳留名那小子前些日子給你寄來一封信,我打開看了看擱在書房桌子上,你這次回來記得拿走。”

我嗯了一聲,他已經推牌贏了,興高采烈地要其他人要銀子。

我不再打擾他,出去讓趙可去書房給我把書信取來,我四處轉轉看能不能逮住江行知把誤會解釋清楚。

果不其然地,剛走了兩步路,就看到他行色匆匆視若未睹地從我身邊走過,我終於忍不住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淡淡挑眉,聲音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放開。”

我側過頭不樂意看他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一點都沒有我熟悉的江行知的影子,冷淡地像另外一個人,我囔囔道:“不放,放開了你又不理我了。”

“趙如玉,我說,放開。”他扯著袖子。

我狠狠回過頭,揚起下巴倔強地對他,“我都說了我不放開,我知道你發什麽脾氣!那又不是我的錯,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我脖子上弄那麽一個印,我調戲了他妹妹,所以他誠心陰我,你還被他牽著鼻子走,衝我發這麽大一通火,我……我——”

他稍稍平靜下來,看著我的眼睛,似乎能看見靈魂裏,他輕聲問,“你在意我的感受?”

我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全身炸毛,“我不在意,我一點都不在意行了吧!”

趙青衿終於聽不下去,上前勸說道:“公子,你就原諒了小姐吧。可憐小姐現在住在禁軍那邊,天天勞心勞神,白天稍微有點空閑就開始走神焦躁,怕你還在生她的氣,晚上又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小姐她,是真的在意你。”

我感覺一股煙兒從腦袋頂冒出來,熏得臉通紅,趕緊揮手製止了趙青衿的話,“趙青衿你給我閉嘴,我哪裏有……反正你給我閉嘴,你再多說一句我就去挖了你院子裏的女兒紅。”

趙青衿無奈搖頭,“小姐,這不是害羞的時候,有些話這時候說出來,比埋在肚子裏好,否則以後有你後悔的。”

江行知輕輕點了下頭,說道:“我知道了,青衿你出去將你埋女兒紅的地方換個位置,我同阿玉,好好談談。”

他口氣恢複了以往的溫和,但是那“好好談談”四個字卻仿佛咬著牙說出來的。

我不由的有些忐忑地看著他。

趙青衿抱了抱拳,然後一溜煙地跑回院子重埋女兒紅去了。

江行知垂眼撫平他袖角被我揪得像幹菜葉一般的褶皺,直直盯著我的眼睛,我心裏一緊,後退了一步。

“趙如玉,我且再問你一次,你可在意我的感受?”

他這口氣,更像是在禦史台逼問貪官!……

這次沒有趙青衿蹦出來替我回答,我感覺那幾個字堵在我喉嚨口,像噎著一塊骨頭一樣不上不下,一想到要將那些話說出來,我臉都要燒起來。

我喃喃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個粗人……”

“我隻問你最後一次,你可在意我的感受。”他臉上分明寫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魂淡,更像是在審問貪官了……T_T

我低著頭,深呼一口氣,男子漢大丈夫,敢愛敢當。

抬頭看他,音調發顫地說,“自從你進了將軍府的大門,我就連私房錢都沒存過,你不喜歡我出去喝酒,但是我酒癮總是特別大,所以我想喝酒都是自己躲在我爹房裏偷喝,我知道你因為兩年前我搶你回府的事情可能還在埋怨我,生怕你在將軍府感受到一丁點不自在,就讓府上的人竭盡全力對你好。”

話說到這裏,我頓了頓,嘴唇哆嗦了下,赫然發現那最關鍵的一句話還是講不出來。

“我……”

到底跟男人表白和跟女人表白不同,我跟女人表白的時候哪裏會遇到這種瓶頸,隻想著自己是個爺們理所應當得一往直前,而且看著被我表白的姑娘羞紅的臉我就很是自豪。而跟男人表白——看著他雙眸冷凝,臉上像結了一層寒霜般禦史大夫的經典表情,我愣是說不出一個字來了。

“阿玉。”他臉上終於肯露出了清淺的笑容,輕輕喚我的名字。

我抬頭看他。

“阿玉,我愛你,這話,真的不做假。”

走廊上吹過的風很冷,我愣愣看著他,呆滯了會兒。

走廊外是我娘死那年親手種下的梅樹,枝條伸進了走廊裏,隱隱暗香浮動,那梅枝交錯映襯在他身後,同廝人芝蘭玉樹之姿交相輝映,欄外又開始飄雪,細碎的雪花落在他肩膀和頭發上。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於是隻沉默以對。

“那日在臨霜,我在酒館中找到你,你喝的爛醉,你道我不愛你。”他偏了偏腦袋,看著我,露出一個些許惆悵的笑容,“你說的也對,那時候我目的確實不單純。動機不純是真,可感情也是真的,可你戒心太重,不肯信。”

“什麽時候的事情,別是你做夢夢到的賴給我吧,我……我可不記得。”我慌張搖頭,寒風絞著雪花鑽進我的領口袖低,我冷的縮了縮脖子。

江行知展開手臂上搭著的披風,披在我肩膀上,“上朝時候看你穿的單薄,本想取了讓趙可給你送過去,你倒是自己來了。”

寒風隔在身外,我暖和了幾分,輕聲道,“謝謝。”

“阿玉,兩年了,我且問你,這兩年來,你對我當真沒有一絲男女之情?”他一邊給我係著頸上的帶子,微皺著眉毛問道。

我低著頭笑了。

“你這又是笑些什麽?”

“我倘若對公子沒有覬覦之心,又為何兩年前把你一悶棍打暈搶回府中?”我哀歎了一聲,道,“趙如玉覬覦江行知,這事情兩年前整個長安城都知道,為何獨你蒙在鼓裏。”

察覺到他的手指又停留再前些天華南屏留下那個痕跡的地方,我生怕他又要鑽牛角尖,趕緊轉移他的注意力,“要不,你哪天上街去,我再搶你一遭?”

“胡鬧。”他喝止我,手指移開給我整理了下領口。

我盯著他認真平靜的側臉,鳳眼上揚睫毛卷曲,臉上印著寧靜溫潤的笑容。我心下一陣顫動,將腦袋湊近他的耳朵邊,輕輕說道:“公子,我喜歡你。”

江行知拂去我衣裳雪花的手微微顫了下,一下子把我擁入懷裏,力道依舊大得讓我幾乎喘不過氣。

我伏在他肩膀上,聽著他低聲溫和地喚我的名字,看著欄外飛雪梅花,走神之中,竟然依稀看到了小時候的我壓著一個眉眼模糊的少年在雪地裏打滾,狠狠威脅他道:“快說,說你喜歡我。”

恍惚記得那年白雪霏霏,梅香不堪剪。

我牽著馬和趙青衿走出府門,趙青衿不知道把他的女兒紅又埋在了哪個我不知道的坑裏,如今看我的神采都是趾高氣揚的。

江行知對於我選擇住在軍營表示很是不解,但是也沒有過多幹涉我,叮囑我照顧我自己身體,威脅路過的時候會去看我,勒令我不許和一群光著膀子的大老爺們摔跤,比鬥。

我聽了之後不以為然,禁軍軍營和禦史台一個在長安城東一個在長安城西,他要路過非得轉大半個長安城。

我剛牽著馬走了幾步,還未出府門,趙可就急匆匆地趕來,氣喘籲籲地將一封信塞進我手裏,道:“小姐,你忘了這個。”

我這才想起來我爹提起的陳留名的那封信,信有開封的痕跡,估計是我爹看過了,我抽出信紙,裏邊是一張布防圖,是我臨走之前交代陳留名做的,看來他已經完成了。

我伸手撫了下信封,道,“這信除了我爹,還有誰看過?”

趙可詫異地看著我,“這怎麽知道,要知道書房一向是不讓外人進的。除了老爺,……隻可能是公子了。”

我垂眉想了想,道:“寫封信交代陳留名,將原來我布置下的改了,重新布防。”

趙可頗有些不讚同,但是依舊答應了下來。然後欲言又止的看著我,似乎想要說什麽。

我示意她但說無妨。

“小姐,你這般簡直讓人寒透了心,公子是你的夫君,你甚至懷疑他會泄露你寶貝的軍事布防麽?”趙可悶悶地說。

她從小一直被陳老軍師當女兒養,直言直語習慣了,心裏藏不住話。

我隻能笑道:“你這是怪我多疑,這事聽起來確實要讓人寒心幾分,但是不是我懷疑公子,這是趙家的規矩。”

趙可隻歎了口氣,趙青衿倒是附和我兩句,“我當年跟著老爺的時候,老爺也是這樣的。”

趙可依舊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嘟嘟囔囔很是不滿的撅著嘴巴。

我無奈,“軍隊裏的規矩不能破,你就告訴陳留名,意思意思也行,但是起碼得有點小改動。”

趙可這才眉開眼笑答應了下來,轉身回去了。

我牽馬離開將軍府,趙青衿糾結皺著眉毛回頭,對我道:“我總是覺得要發生什麽事情似地。”

我頭也不回,翻身上馬,閑閑接話:“我記得上次你說這話的時候,是我失蹤半年杳無音訊之前,趙烏鴉嘴。”

趙青衿慌忙追趕我,“哎,小姐,你別諷我,我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