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日江行知走後,氣衝衝的趙青衿進來與我商量何時走啟程返回長安。我表示我任何時候都可以,隻是要求必須帶著柯九。

趙青衿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對我說:“屬下知道大人是多情種子,隻是大人想好這柯九帶回去你又該如何給老將軍交代?”

我被口水嗆了下。

我爹是極其喜歡江行知的,老爺子年幼時候隻貪圖武學,不打板子不肯認字,後來因為目不識丁吃了苦頭,我十歲從幽雲十六州回來之後,他就惦記著讓我學吟詩繡花,可是讓我坐著念書我隻感覺板凳上像長了釘子似地,老爺子打斷了一籮筐鞭子之後,終於意識到我真的是塊朽木,開始考量著給我找個狀元夫君。

當年我強搶江行知回府,最高興的非我爹莫屬,江行知蹙眉和他講道理非要走,我爹一邊一哭二鬧三上吊撒潑無賴用盡把戲將他留在將軍府,一邊差人去向皇帝老爺子請聖旨賜婚。再後來我隻要稍微有一點對不起江行知的,他必然毫不留情抽我一頓。因為江行知,我沒少吃我爹的鞭子。

我猶豫了好久:“就說……就說是在這邊救了我命的恩人。”

老爺子直腸子,估計這一招行得通。

趙青衿一臉富貴不**威武不屈。

我垂眼捋了下袖子:“不然我挖了你院子桂子樹下埋的猴兒酒。”

趙青衿無妻無兒無女,偏偏嗜酒如命,聞言差點淚奔,他悲憤地看我,撇頭一副良家婦女含恨受辱的模樣。“是,大人。”

啟程回京的時候,我多半時間都在馬車中昏睡,那日見到江行知,好多被忘卻的記憶重新回到腦子裏,擠得頭昏昏沉沉地疼,而那天過後,後遺症就更明顯了,我腦仁子幾次三番疼得快要炸開了一樣。

本還在生我的氣的江行知發覺不對,慌忙從過路的鎮子裏請了郎中來,郎中開了兩劑藥,熬好後江行知給我端進車廂裏,我嫌太苦,死活不肯喝。

江行知眉頭微蹙著看我,像湖心漣漪。

“如玉,聽話。”他低聲說到。

我撇頭:“你明知道我最恨這些苦湯水。”

“如玉。”他聲音依舊低沉,隻是口氣有些責怪的意味。

我知道拗不過他,他是讀書人,自然比我有耐性的多。

我湊過去吞下藥,再躺下的時候腦袋碰到竹枕,疼得幾乎難以忍受。

他立刻將碗放在旁邊矮桌上,扶著我的肩膀將我的安置在他腿上,安撫地拍著我的肩膀。我揪住他的袍子,隻覺得腦袋裏像有無數的螞蟻在爬。

我疼得牙齒打顫,握緊拳頭強忍著。

我感覺他替我揉著腦袋的手都是抖的。於是我苦中作樂地逗他:“不必害怕,我死……死不了,更何況,我算我死了,你成了鰥夫,也是……也是長安最搶手的鰥夫。”

這話是真的,長安無論男女老少都應記得兩年前的狀元郎,一身紅袍驚世絕俗,眯著鳳眼悠然一笑黯淡了長安開的最繁盛的牡丹花。

豈料他眉頭一皺,又要發火。

我不想聽他教訓我,於是如願以償地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我虛著步子慘白著臉去見我爹。

我爹盤腿坐在凳子上跟幾個同僚打麻將。抬眼看到我,眯著仔細看了一會兒,樂了,“嘿我說趙如玉你還活著呢。”看我的眼神簡直就像看丟了半個月又落魄回來脫毛狗。

我垂著眼睛平靜地說:“讓您老人家失望了。”

老頭子吧嗒著嘴抽了一口煙鬥,看到我身後的江行知,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表情變化之快讓我差點內傷。“行知啊,辛苦了,你看你都瘦了,快回去休息吧,趙如玉今天晚上好好伺候你男人,記得給你男人端洗腳水。”

我感覺我太陽穴嘎吱嘎吱地疼。

江行知溫和回答:“多謝父親關心。”

老頭子扔了張八筒,回頭看江行知的時候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行知你快回去歇著,你可是累壞了。”

江行知淺淡看我一眼。鬆開一直扶著我的肩膀的手,我腳下頓時虛浮差點軟得坐在地上,好在後退兩步倒在了椅子上。

我爹推牌:“自摸清一色!給銀子給銀子!”

江行知垂眸走出房間。

過了一會兒,我爹送走了他的牌搭子,回來之後吧嗒吧嗒抽著煙鬥,隔了一會兒對我說道:“行知對你不錯,人長得也俊,讀的書也多,你就從了他吧,也早日讓我抱到孫子。”

我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眼前一黑又暈過去。

我從十歲起就懷疑他不是我親爹,而今這懷疑更是越發確鑿。

“江行知他才像你兒子,我是抱養的女兒吧。”我咬牙切齒。

“何出此言?”我爹瞪眼。

我聽他反駁怒氣稍消了點,衝他揚揚下巴要解釋。

老爺子深沉的看著遠方:“我可是把行知當親生兒子疼,那孩子身子金貴,受不得委屈,我可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所以說,豈止是像親生兒子,簡直就是我的親生兒子。”

我頓時青麵獠牙。

我爹慌忙給我順毛。

過了會兒,他又問我:“已經過去許久了,難道你……你可是還放不下……”

我撩起眼角看他。

他猶豫一番,吐出一個名字:“……華南屏。”

我疑惑看他:“華南屏是誰?”

老爺子一個沒坐穩連人帶椅子摔在了桌子底下,然後立刻腿腳麻利地爬起來詭異看我一眼,立刻衝出門外。

我再次念叨這個名字,腦袋裏晃悠悠出來一個人影,錦衣華服,芝蘭玉樹,眉眼如隔著三月煙雨般潦草模糊,隻覺涼薄如水。可是再想細細地想一點,就隻覺頭疼欲裂。

我撫著太陽穴癱軟在椅子上,不知為何心上有一種濃烈的悲哀,似乎就要逼得人垂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