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在長安城最大的回春堂前站了許久,鑽進了旁邊的成衣店,買了個能遮住臉的幕離往頭上一套,極端不自在地進了大門,結果看不清路,差點被門檻絆倒。
除夕夜,回春堂門口隻有個小徒兒一邊打哈欠一邊看門。
小徒兒被驚醒,看到我,不耐煩地問我:“抓藥還是看病?”
我道:“叫你們大夫出來。”
小藥徒擺手示意我等等,然後一溜煙鑽進了後堂。
過了會兒出來了一個白發白須的棕衣老先生,胡子上帶著茶葉沫子,估計是正在後邊和家人吃年夜飯時候被人叫了出來。
他看到我,抬手示意我請坐,我將手腕伸到他眼前,著實忍不住了那破殼而出的暴躁脾氣,“快些快些。”
那大夫苦笑著將我的手放在墊枕上,閉著眼睛捋著胡子感受我的脈搏。
過了會兒,他離開了我的手腕,我的心在一瞬間被狠狠提起,他拱手道:“恭喜夫人,這是喜脈。”
我下意識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怒氣衝衝地一甩袖子,“胡說八道,老子就不信這整個長安城的大夫都這副德行。”說罷丟下一粒銀子轉身打算換家醫館。
那老大夫歎息一聲,道:“這位夫人,老夫從醫幾十載,區區一個喜脈,怎麽可能診斷有誤?老夫還能斷言,夫人體內被人種下了苗蠱。”
我轉身,透過模糊的幕離重新打量這位老大夫,我身上有苗蠱的事情除了顧盼兮,就隻有我和我爹知道,我常聽江行知說什麽大隱隱於市,這老大夫興許真有些能耐。
我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那老大夫撚撚胡子,指了指內堂,“這邊請。”
內堂設置挺簡陋,隻有幾張臨時讓病人休息的床鋪,現如今都空著,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老大夫示意我在一邊椅子上坐下,然後給我沏了茶水。
老大夫似乎喝的有點多,嘴巴閑不住,絮絮叨叨衝我講,“夫人一進來,我就斷定了夫人身份。”
我心裏一驚。
他趕緊搖搖手,“夫人放心,病人的情況絕對保密,這是大夫的道德。”
那老大夫一邊給我沏茶,一邊大著舌頭繼續說道,“夫人無論走路還是坐下的時候,皆是脊背筆直,一派肅穆,所以老夫斷定,夫人恐怕是軍人出身吧?”
我聽他這樣講,眯著眼睛斂起眉,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老大夫擺手說道:“老夫問你這句話不是試探,也是為了開藥方,老夫知道你們這些軍人在想什麽,尤其是你們這些女將,恐怕此刻是巴不得打掉這個孩子,能換的一時空閑,沙場奔馳,這位軍爺恐怕也是這麽想的吧。”
他指了指我遮麵的幕離。
懷孕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我卻帶著幕離獨自前來,在確定自己確實是喜脈之後,更是大發雷霆,這老大夫是個人精,這些聯係到一起恐怕就知道我想要做什麽。
我被點破心事,索性也不再隱瞞,“不蠻你說,過了元宵節我就得回駐地,大夫你也是聰明人,知道邊關那點事情著實難說,更何況……”我猶豫了下,認真地說道,“這個孩子,當真留不得。”
老大夫自己啜了一口茶水,仔細思考了一下我的話,道,“夫人的事情我無權置喙,但是,夫人真的要親手殺掉自己的孩子?”
我聽到這話,突然啞然一笑,我手中沾染無數血腥,害怕殺人這幾個字在我聽來本隻如同笑話一般,可是想到要殺死自己的孩子,我不知怎麽的,隻感覺渾身發冷。
“你肚子裏的那個娃娃,他此刻正在慢慢長大,說不定他現在已經長出了細細的指甲,正在默默叫你娘親,你閉上眼睛,慢慢的呼吸,你能感受到他的心在跳動麽?”那老大夫看著我的眼睛說道。
我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
沉默了許久,我對他說,“今日之事不可泄露,否則莫要怪我不客氣。”
軍旅出身,我知道我沉下聲音時候的威脅有多恐怖,那大夫垂下腦袋不敢同我對視,“老夫定然不敢泄露半分。”
我點點頭,丟下一張銀票,匆匆走了出去,難得有些慌不擇路的滋味。
匆匆走到安樂坊附近,眼看將軍府就在拐彎幾步路那邊,我卻心中憋悶別扭,一時不敢回去,站在夜色中愣愣發呆。
這時候家家戶戶都在家裏慶賀新年飲酒作樂,街道上沒有行人,我不由慶幸這般呆傻行徑不會被人發現。
天上開始掉雪粒,灑在衣服上發出沙拉沙拉的聲音,我依舊在發呆,掉進脖子裏的雪粒冰得我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這時,頭頂支起了一把素色的紙傘,雪粒掉在傘上發出清脆的刺啦聲,我回頭一看,竟然看到一張白白嫩嫩的胖小子的臉蛋。我再將視線上移,居然看到了華南屏微微皺起的眉毛,和看不出情緒的琥珀色眼眸。
我跪下行禮,還未拜下去,他就淡聲道:“孤隻是微服出宮,不必行此大禮。”
我這才突然想起來,他的親舅舅,戶部尚書蘇少銀的府邸就在不遠處,華南屏懷裏抱著的那個大胖小子正是蘇少銀那剛剛一歲半的孫兒。
想來他也是宮宴結束後微服出宮和親人一道吃一頓家宴吧。
我朝不遠處望望,果不其然看到蘇少銀府上的管家著急得朝這個方向張望,管家身後跟著幾個常年跟在華南屏身後的侍衛,警惕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這時候,他一手抱著的胖小子嫌無聊,依依呀呀地鬧騰著要回去,奶聲奶氣的聲音軟糯可愛。
他將傘遞給我,我伸手接過,傘柄處被他握得溫熱。
華南屏伸手拍了拍那胖小子的後背,他立刻安靜下來,將手指頭塞進嘴巴裏不哭不鬧了。
我心裏詫異,問道:“陛下喜歡小孩子麽?”華南屏這人看起來涼薄淡漠,嚴肅起來清貴冷冽,根本就不像對孩子有耐心的人,現在看到他如此溫和的哄著這個胖小子,我幾乎以為我認錯了人。
他看我一眼,反問道:“愛卿喜歡麽?”
我搖頭:“臣不知道。”我低頭看著依舊平坦的小腹,想象著一個小生命正躲在那裏在悄悄的成長,在慢慢長出細細的指甲,再長出毛茸茸的頭發,在未來會揮舞著手臂喊我娘親。
突然心裏一陣暖和,我說道,“等將來臣要生下孩子的時候,陛下能給臣和行知長一點的休假,料想臣應該會喜歡孩子的。”
華南屏眼睫顫抖了幾下,他平靜說道,“好。”
我還來不及謝恩,就聽得他抱在手裏的胖小子嗷嗚嗷嗚地叫了起來,“痛,皇表叔,放開元寶,你捏得元寶痛痛。”
元寶眼淚一下流了下來,淚水像井噴似地,一張臉皺成了包子,看起來可愛極了,讓人特別想戳一下他的臉蛋。
我伸手撫摸了下小腹,一直堅定不移的打掉肚子裏孩子的念頭突然有些動搖。
元寶似乎和華南屏很親近,他趴在華南屏的脖頸處委屈地喊了兩聲皇表叔,就又雙眼亮晶晶地開始啃指頭了,好像剛剛哭的眼淚橫流的人不是他一樣。
華南屏敷衍地安慰著元寶,可眼神卻分明銳利地盯著我,順著他的目光,就是我放在小腹上的手,我尷尬地收回了手垂在身側,招呼那邊蘇少銀家的管家過來撐傘,然後行禮道:“微臣告退。”
他收回視線,微微頷首,我鬆了一口氣,快步朝將軍府走去,可剛剛走兩步遠,卻聽到他那比夜色還要冰涼些許的聲音響起,喝止住我的腳步,“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