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和江行知趕回家的時候,府門口掛著兩個紅色的燈籠,瑩瑩的燈光看的人心裏都是溫暖的,趙可早就等在門口,見我回來,趕緊將我迎進去,道:“老將軍等了好一陣子了,隻怕小姐你再不回來,老將軍就要鬧脾氣了。”

大廳裏我爹正坐在正座上指揮柯九盛餃子,顧盼兮也來了,正和趙青衿坐在一邊,趙青衿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估計是被他娘揍的。

我爹看我回來,端起一壺酒塞給我,“除夕夜第一杯酒,出去跪下敬你爺爺和叔伯們,第二杯,敬你娘,第三杯,敬你姑姑。”

我將披風脫下,接過我爹手中的酒壺酒杯,道:“是。”

江行知陪我一同走到屋外,我朝著西邊跪在雪地裏,他替我把酒滿上,我將酒杯舉過頭頂,叩頭,然後灑在麵前的雪地上。

我跪在地上發了一會兒愣,才恍惚地起身。

然後起身,和江行知一道往回走,他開口問我道:“爺爺和叔叔伯伯他們——”

我搖搖手示意他別說下去,這種問題回答了許多遍,也免不了每次聽到別人提起,就心裏悶悶得難受,“二十多年前的庚寅潰敗,你應該聽說過吧?”

他點頭,道,“大華之恥。”

我抬頭看他一眼,勉強地繼續說道,“我爺爺和叔伯們,就是在那場戰爭中死了的。我娘也是,那天我高燒,我爹背著我去了臨近鎮子上給我看病,我們爺倆這才撿了一條命。”

江行知拉住我的袖子,“對不起。”

我搖頭,“不知者不罪,這個道理我還是懂得的。”

看他微斂眉,平素溫潤平靜的眼眸裏滿是愧疚,我繼續說道,“庚寅潰敗是大恥,可是我的爺爺叔伯們的死卻不是,跟隨他們的趙家軍沒有一個活著回來的,都是死在衝鋒的路上,他們是我的驕傲。”

江行知看著我,似乎對於我的經曆不知道到底能用什麽來形容。

我笑了笑,“跟你講這些,隻是想著以前沒告訴你過,我們是一家人,家裏那點小故事也沒必要瞞著你,你想知道什麽,我都會告訴你的。”

“嗯。”他柔和地應了下來。

房間裏我爹正等著回去想要同我猜拳喝酒,一旁顧盼兮死活不同意,說我身子再沾酒以後絕對有我和我爹後悔的。

江行知靜靜聽著,出言安撫下我爹,說道:“夫人最近身體確實不好,聽盼兮的罷。”

我爹最聽他的話,於是立刻放棄了,一副高手寂寞的表情恨得我牙癢癢,“哎,趙青衿,少那邊自怨自艾來,你娘把你打出來,老子收留你,你好歹能陪老子喝口酒吧。”

趙青衿聞言攬袖子從桌底下搬出來了個酒壇子,“老將軍,請。”

我爹眉開眼笑。

我嗅著酒香默默撓牆,一邊狠狠瞪了顧盼兮一眼,顧盼兮隻當做沒看到。

我爹不出一會兒就高了,臉色通紅大著舌頭對我說道,“阿玉,你年紀不小了,爹年紀也很老了。”

我不知道老爺子這又是想鬧哪一出,安撫道,“爹還年輕。”

我爹於是順杆子往上爬,“嗯嗯,老子雖說老當益壯,但是,你也不小了。”

“您老想說什麽還是直接說吧。”我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老爺子幹脆地一摔酒杯,“老子要抱外孫!”

我聽他又提起這些,不由的頭大。

“老子像你這個歲數的時候,你都快要出生了,可是現在看看你,相公都娶回家兩年了,愣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我爹大著舌頭,盯著我一副不滿的模樣。

周圍人噤若寒蟬,沒人敢替我說一句話,江行知默默夾菜,就像沒聽見似地。

“這又不是我一個能生出來……”我吞吞吐吐推卸責任。

我爹一拍桌子就要跳起來,“混賬東西你以為你老子不知道,你到現在還不樂意圓房你拿什麽生孩子!趁著現在世道安穩趕緊生個孩子,否則等陛下把你擺出去征戰萬一又是十年二十年的,老子豈不是一輩子都沒孫兒抱。”

我被戳破秘密,憤憤強嘴,“您老可以給我添個弟弟啊。”

我爹做勢要尋摸鞭子抽我,坐在他旁邊的江行知趕緊把他攔下,給他拍拍後背讓他消消氣,然後衝我道:“阿玉,別強嘴。”

老爺子這時候卻歎息一聲,道:“如玉呀……”

他這一聲呼喚,我聽在耳中,鼻子突然酸了一下,我爹他是真的老了,先帝臨死之前派了刺客要帶著他的命給自己陪葬,幸虧遇到好心人救下了他,可是一雙腿卻從此行走不便,他怕給我增添煩憂,瞞著我也不讓人告訴我,他如今再也上不了心愛的馬背,再也回不了邊疆戰場,對於一個武將來講,是莫大的失落。

他的悲哀和忪痛,我看在眼裏。他的白發和皺紋,刻在我心上。

“我知道了。”我深深呼了一口氣。

老爺子喜笑顏開,轉頭看了眼坐在他旁邊的江行知,問道,“行知呢,沒有意見吧?”

江行知看我一眼,將我的別扭和糾結看在眼裏,眸子裏閃爍著笑意,他點頭溫和又從容地說道,“行知,悉聽夫人尊便。”

我聽懂了,這是任憑推倒的意思。

我老臉一紅,趕緊灌了一口茶水,這時候,看到旁邊坐著的顧盼兮死死盯著我,神色比被趕鴨子上架的我還要苦逼幾分。

老爺子歡喜得繼續喝酒,不一會兒就醉的東倒西歪,被他身邊的侍衛扶著回了房間,我本想跟他商量的正經事情卻被擱置了下去,歎息一聲讓其他人守歲,我打著哈欠回了房間。

正走在走廊上,顧盼兮突然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竄出來,悶悶低著頭,道:“我有事情跟你講。”

我上下打量他一番,玩笑道,“看你這模樣莫非我哪天夢遊奪了你的身心,如今來讓我負責?”

平素我開這種玩笑,他多半要狠狠瞪我,可是今天,他居然反常地如同沒有聽到似地,憐憫看我一眼,歎息道:“我有正事跟你講。”

我有些詫異,一邊解下披風遞給他,一邊道,“你穿得單薄,莫凍著了,什麽事情說吧?”

顧盼兮盯著我遞過來的披風看了兩眼,但是沒有接,他深呼了一口氣,“我本想著能瞞你多久就瞞多久,可是現如今,也瞞不下去了。”

我有不好的預感。

“如玉。”他哆嗦了下嘴唇,緊張地說,“你,其實……你懷孕了。”

我被口水嗆地咳嗽出聲,嘴角抽抽看他,“這笑話可真是一點都不好笑,我又不是那閨中大小姐一樣天真,認為碰下手指頭就能懷孕。你想騙到我還得再下點功夫。”

他閉上眼睛,歎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得說這話,你當真懷孕了,兩個月半,是你被趙青衿找回來之前有的孩子。”他頓了頓,似乎覺得我肯定還是不信,這才繼續說道,“你身上月信,應該有日子沒來了吧。”

我腦子一片紛亂,將信將疑問道,“孩子爹是誰?”

他頃刻炸毛,“我要是知道孩子爹是誰我就直接告訴老爺子了!”

我轉身從欄杆上翻了下去,朝著最近的院牆跑去,幾下就爬上了牆頭,我回頭看了在下邊氣喘籲籲盯著我的顧盼兮,暴躁地說道,“老子不信你這獸醫,我出去找別人看看,這事不知道真假之前,你誰都不許告訴。”

顧盼兮衝我甩甩袖子,很是無奈。

我蹲在牆頭沉默了一陣,接著說道,“倘若是真的,你就替我備好墮胎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