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華南屏的嗓音染上濃重的陰厲的氣息,如同撲麵而來的厚重冷風,聽得人一下子寒進了心裏,“此地不是你西涼,由不得你如此胡鬧生事,倘若西涼王他沒有誠意,勞煩公主請回!”

他這話說的委實重了些,他既然應下了西涼的和親,如今再趕人難免有些說不過去,有些考慮不周全了。

而且,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如此這般大發雷霆少見。

可是我心裏卻不知怎麽的,稍稍暖和了下。

那西涼公主身子瑟縮了下,狠狠咬著下嘴唇不敢說話了,可是臉上卻依舊是滿滿的不服和委屈。

我揉揉肚子,歎了一口氣,就跟我爹說我要是來肯定得出事,果不其然這我還沒找她麻煩她就先找我麻煩了。周圍我的同僚們都有幾分或多或少神色不虞,殷桃桃在那邊再也忍不了暴怒,一下子把酒盞擲到了那公主腳下,力道之重以至於在光可鑒人玄色大理石地麵上砸出了一個豁。

西涼公主怒瞪向殷桃桃:“你這是何意?”

殷桃桃嬌羞捧臉:“哎呀不好意思,人家手滑了啦!”

西涼公主怒不可遏,拍桌就要起身就要接著發火。

華南屏冷淡看她一眼,眼神如利刃般,他道:“宴席就此結束罷了,來人,送公主殿下回驛館。”

西涼公主張張嘴還要說什麽,華南屏冷笑一聲,“久聞西涼禮節世所罕見,今日一見方知名不虛傳。”

那公主殿下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小聲道:“本宮不覺得說錯了什麽。”

華南屏額頭上青筋狠狠蹦了一蹦,眉頭上皺起,“公主果真天真質樸。”

底下大臣小聲地樂出了聲。

連譏諷都聽不出來,確實天真到一定程度了。

“公主請暫且在驛館住下,待使官抵達長安後,孤再接見。殷桃桃,派兵保護好公主殿下,如非必要,不得外出。”

殷桃桃笑的見牙不見眼,“陛下放心,臣,定然不負重托。”說吧,春光燦爛地朝西涼公主笑了下。

那笑容讓我都打了個冷戰,倘若殷桃桃真心想捉弄一個人的時候,那是真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西涼公主勉強忍著脾氣向華南屏行禮告退,她的身影剛從長壽宮殿門口消失,我還沒能鬆口氣去向殷桃桃道謝,就聽見長公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那哭聲由小到大,聽著讓人既心酸又心疼。

滿座皆驚。

長公主雖說平素溫柔典雅,端莊大氣,在外人麵前也能撐得了大華一國公主的麵子,可是倘若論刁蠻任性那可是那西涼公主的祖宗,總不可能被一個道術那麽低的家夥氣哭了吧。

她身邊的宮女手忙腳亂地哄她。

華南屏撫著額角:“念玥,你這又是怎麽了?”

長公主哭的直打嗝,忍了又忍才喘過氣來,顫抖著嘴唇說道。“皇兄……嗝……”長公主悲戚地看著華南屏,“趙如玉她懷孕了……嗝!——哇哇……”

滿肚子八卦心思的大臣豎著耳朵聽見這句話,和我一樣哭笑不得。

華南屏額頭上青筋又繃緊幾分。他轉身衝諸位大臣道,“你們都退下吧。”

我起身也要走,華南屏沒好氣地叫住我的名字,“趙如玉,你站住,你自己惹的事情自己跟念玥解釋。”

我停下腳步,滿心委屈:這懷孕這事又不是我一個人能辦到的,什麽叫我自己惹的事?

長公主哭了又哭,一直嘟嘟囔囔地罵我是個負心漢,眼睛到最後腫得跟核桃似地,華南屏本來還能耐下性子哄她兩句,後來見她根本沒停下來的趨勢,幹脆一甩袖子走了。我手忙腳亂地拿著手帕給她擦眼淚,待到長壽宮的蠟燭都快要燒盡了,她眨巴下眼睛止了淚,啞著嗓子要水喝。

她身邊的宮女都被趕了出去,我隻好起身,不一會兒,我端著一杯熱茶過來,她坐在長壽宮台階上揪袖子,神色已經平靜了許多,我坐在她身邊,她就著我的手,把茶盞中溫熱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將頭放在我的腿上,說道:“本宮想通了!”

“想通就好。”我訥訥地接了一句。

她恨恨瞪我一眼,然後將頭埋在我膝蓋上,悶悶道:“你是女兒身,本宮也是女兒身,這輩子想要和你成親是沒戲了,你生個孩子也好,可是一定要生個男孩子,這樣等他長大,本宮就同他成親!”

我:“……”

她又嘟嘟囔囔地說了許多,過了一會兒沒聲音了,我低頭一看才知道她已經睡著了。

這宮宴著實折騰人,我打了哈欠也閉上眼睛,靠著柱子打起了盹。

再醒來的時候,感覺肚子上貼著什麽溫熱的東西,想要推開那東西,手卻被握住擱到了一邊,我睡眼朦朧地睜開眼睛,才發現已經不在長壽宮,床幔雖說也是我房間裏常用的月牙白色,不過布料卻要好上百倍,像是江南上貢的上品絲綢。

我眯著眼睛去看肚子上的那家夥,赫然發現那竟然是華南屏的腦袋,我身子僵硬了下,趕緊閉上眼睛繼續裝睡,卻忍不住把眼睛露出一條縫去偷看他的動作。

他以為我醒了,趕緊給我蓋好被子端坐在一邊,過了會兒發現我沒有動靜,輕輕舒了一口氣。

華南屏看我依舊睡得香甜,這才悄悄又把被子掀起一個角,將耳朵擱在我肚子上,他動作很輕,柔柔地鬧的我癢絲絲地想笑。

他壓著嗓子小聲道:“兒子,能聽到父皇跟你說話嗎?聽得見的話就動一下。”

說來也巧,我肚子裏的兔崽子恰逢這個時候狠狠踢了我一腳,力道大的我眼淚都差點噴出來。

華南屏輕輕撫了下剛剛被那兔崽子踢到的地方,小聲道:“輕點,別把你娘親吵醒了。”

肚子那兔崽子似乎能聽懂似地,像翅膀拍動一樣又撓了我兩下,動作沒有剛剛的那麽大,卻也比平常清晰很多。我暗自咂舌,要不說父子連心這種事情果真很奇妙。

華南屏勾著唇角笑了,宛如突然綻放的萬千朵梅花,他平素一向清冷,如此一笑讓我心頭仿佛被重重一捶,恍惚覺得自己是在夢裏。

他沒注意到我的動靜,隻是摸著我的肚子回應著那個兔崽子,他低聲說了許多話,他說希望是個兒子,因為他覺得倘若我生個女兒一定會被養成我這副德行或者長公主那副德行,他說想讓兒子眉毛像我,眼睛像他,鼻子隨我,嘴唇像他,脾氣像我,腦袋隨他,他還說他已經取好了名字,但是就是不知道我願不願意。

他最後說:“父皇最擔心的是,你娘倘若以後把你藏起來,不讓父皇見你,父皇該怎麽辦?”

我心裏一驚,他怎麽知道我打什麽主意?!

“你娘這人總是這樣,倔強起來又臭又硬像塊石頭。”他輕輕歎息一聲,接著衝孩子道:“你娘不要父皇,所以兒子,你不會不要父皇的,對吧?”

兔崽子很乖巧地又動了動。

華南屏頓時開心起來,琥珀色眸子如同陽光下最華麗的錦繡般流光溢彩。

他抬起笑容滿滿的眸子,正對上我睜大看著他的眼睛,他麵上表情僵了幾分,勉強冷靜下來給我蓋好被子,然後端正坐正,沉聲問我:“你什麽時候醒的?”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於是幹脆閉上眼睛翻了個身,假裝隻是無意識地睜開眼睛,其實並沒有醒。

他似乎信了。

也許隻是更願意自欺欺人。

第二天離開宮裏時候,天上下起了蒙蒙細雨,華南屏說雨天路滑,堅持要送我回府,他換掉身上玄色龍袍,穿了一件天青色袍子,我不願意坐轎,而且皇宮離將軍府也並不遠,所以幹脆步行回家,他舉著傘替我遮著雨水,身後跟著三兩個黑衣侍衛。

雨水沿著傘沿下滑,屢屢如銀線,廊台樓閣皆是一片水色氤氳,這幕灰白色的濃濃水霧衝淡了長安城的濃濃春色,百花如同兌入水色後被勾勒開來的一片霧。這雨將空氣中彌漫的各式花香清洗幹淨,隻餘下淡淡的濕潤泥土味。

雨水有節奏的擊打傘麵,被風吹斜的細雨打濕了我的鞋麵,華南屏將傘往我這邊挪了挪,我看到他的袖子濕了一半,雨水正順著他的指尖淌下。

我猶豫了一番,小心開口:“我爹隻給孩子取了小名,大名還沒有想好,不知道陛下您有沒有什麽意見?”

他怔了下,幹脆地搖頭:“尚未想過。”

我詫異,於是接著套話,“陛下讀過的書多,想出的名字一定威武大氣,倘若真讓我爹和我取了孩子的名字,八成就俗了,孩子長大肯定得怪我。”

“倘若是個女孩子,你要那麽威武大氣的名字做什麽?”他反問我。

我被堵得說不出話。

“假如生了個女孩,就叫安樂。”

“那倘若是男孩呢?”

華南屏沒有回答我,隻道,“你不會喜歡我取的名字的,你估計想給兒子取名叫定疆,安邊,或者逐夷之類的,可是——”他頓了頓,不再說下去了。

我也懶得再問,其實我感覺他說那三個名字就挺不錯的,一會兒回去叫我爹給我參考下。

“我不希望孩子眉毛長得像我。”我想了會兒,又對他認真說道。

他握住傘柄的手攥緊了些,麵上表情很是僵硬。

我接著道:“不過鼻子像我倒是不錯。”

華南屏隻撐著傘不回答我,周遭僅能聽到雨水打著傘的細碎聲響和遠處時不時傳來的一些清脆鳥鳴。

將軍府已經出現在我的視野中,華南屏停下腳步,轉身看我,麵上浮現了罕見的糾結和別扭。

“阿玉,昨晚你真的睡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