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徒弟們都已睡下。
王千樹、遲芮兩口子,還沒有睡意,躺在**小聲爭辯。
一是因為王千樹和歐陽德之爭,二是因為婁正君、程超“扮情侶”的事。
約莫八點鍾,王千樹收到歐陽德發來的微信。
微信裏說:老王,你應該知道我也要入駐蘇韻博物館的事了吧?同用一個展廳,我倒是沒意見。不過,中心那個獨立展櫃,我誌在必得。
王千樹還沒回複他,他又發了一條:老規矩吧,鬥燈。
在茶飲方麵,有“鬥茶”;在燈彩上麵,卻沒有“鬥燈”的說法。
歐陽德所說的“鬥燈”,是“蘇燈協會”中的一種私人行為。
原來,加入蘇燈協會的藝人們,每年都會上繳一定金額的會費。這些會費,連同歐陽德通過社會關係所得的活動經費,數目不在小。
為了促進行業發展,作為會長,歐陽德每年都會公開賬目,並從中撥出一筆錢,來組織“鬥燈”比賽,前三名都可得到不同數額的獎金。
為評獎公正,歐陽德一直秉持“裁判不當運動員”的觀點,他自己並未參加“鬥燈”比賽。卻沒想到,他第一次下場比賽,卻是因為王千樹。
王千樹收到微信後,趁著遲芮不在家,便幹脆利落地戳了個“好”字過去。
盡管,他知道,等遲芮回來,他大概率是要被罵的。
想起婁正君、程超的事,遲芮全無睡意,又翻了個身,就著小夜燈的光,盯住王千樹:“你自己說,這兩個孩子的事怎麽辦?”
“順其自然就好。”
“什麽?作為師父,你不慚愧嗎?”
“啊?”王千樹不明白。
“你是不是除了蘇燈,什麽都不管了。你算算,孩子們多大了?”
見王千樹十啊二十的扯不明白,遲芮心裏有些窩火:“婁正君是最大的,二十九歲了,這在她老家,孩子都能掛一棵樹了!”
王千樹噗嗤一笑:“夫人,你這話說得!”
“話糙理不糙!”遲芮說,“正因如此,她媽才要逼她嫁人。”
“正君和程超不是談著的嗎?”
“那是裝的,是為了糊弄婁媽!是謊言,總會戳破的,你說,過年老太太要真過來了,讓程超娶正君,怎麽辦?”
“那就……順其自然?”
“你!王老頭!”遲芮想戳他腦門,“程超一窮二白,哪有彩禮!”
“這……我給!”
“這還像是師父說的話,但現在的問題是,他倆不是真談。所以,我……”
“夫人呐,年輕人的事,你就不該多管。管也沒用。”
“至少,我可以多製造機會,讓他們真能成一對呢。”
“這不合適。”
“你且想,要是他們以後各自組織家庭,也許會離你很遠,到時候這個家不就散了嗎?正君並不是你的大徒弟,你忘了嗎?前麵還有三個呢。”
在婁正君之前,王千樹還收過三個徒弟,一個因家人反對而作罷;一個因蘇燈行業唱衰而斷絕了念頭;還有一個,則是因老婆在外地而移居。
這些也都罷了。更讓王千樹傷心的是,三個徒弟漸漸都和他失聯了。
有一次,王千樹偶遇了二徒弟。就在鬧市上,匆匆一瞥,趁著人潮洶湧,二徒弟把自己深深埋了進去,很快消失不見。
因為這事兒,王千樹心裏很難受,但他並不絕望。
那時,他已經收婁正君為弟子。市場上,十六歲的女孩,發育不良,但心靈手巧,編的手工竹篾,說得上是藝術品。
王千樹還記得,婁正君剛搬來院裏,住進獨立的房間,枕著鬆軟的枕頭,哇的一聲就哭了。她很珍惜做蘇燈的機會,做蘇燈傳人的機會。
想起往事,遲芮也很難過:“你一直都窮,還沒我掙得多。不過,你好歹有這一處祖傳的老宅,能讓你安心地搞創作。我,不管是為你身體,還是為你的理想,都希望現在這幾個徒弟,能天長日久。”
小夜燈的光暈打過來,把王千樹默默點頭的影子,投在遲芮的枕頭上。
遲芮歎了口氣:“或許我自私吧,肥水不流外人田是最好的。不過,這兩個孩子,我是看著他們長這麽大的。他們在一起,我也放心。”
“強行去撮合,他們會尷尬,也會反感,”王千樹跟她推心置腹,“別的不說,你看,以前那個蔣達飛,你爸你媽不挺喜歡他的嗎?還使勁撮合你們,結果呢……”
萬想不到,王千樹突然提起這一茬,遲芮沒好氣地搡他一把:“結果,我豬油蒙了心,放著闊太太的前程不要,跟了個窮漢子。”
“不挺好的嗎?我守著藝,也守著你。”
夫妻倆的謔語,王千樹也不往心裏去,日子越久,她的心意也越深厚。
刀子嘴豆腐心,說的就是她這樣的人。
“你呀!”驟然聽他說情話,遲芮臉上也滾燙起來,“老都老了,還說這個!”
“老了才說這個呢,一輩子多長,年輕的承諾不算什麽,要蓋棺……”
“呸!”遲芮連忙止住他的話,“說什麽呢?不準說這種話!”
“好!我錯了,夫人!”王千樹打了個嗬欠,“困了,要不咱們睡了吧?”
“不急,還有個事沒說出結果來。”
“啊?”
“你和歐陽赤佬那個事,”遲芮半是無奈半是擔憂,“你真要和他爭,去鬥什麽燈?在協會裏,以前你都不參加這比賽的。”
“沒辦法呀,他都下戰書了,我能躲?那不成了軟腳蟹?”
在蘇州話裏,軟腳蟹,說的是無能、膽小、不敢擔責的人。
聽了這話,遲芮擰了擰王千樹的腿,吐槽道:“也不怎麽硬嘛!”
王千樹一愣,旋即想到,蘇州人在買蟹的時候,都會捏捏蟹腳,要是軟的就意味著蟹肉鬆軟,便賣不上價。
“好啦!我真累了!”王千樹想終止話題,率先閉眼,“睡了,愛你!”
遲芮愣了愣,他是真想讓她閉嘴了,連許久不說的老話都搬出來了……
掖上被子,遲芮也閉上眼。
王千樹睡得很快,才一會兒就起了鼾聲。
是真的困了,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