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不慌不忙地拉著蘇顏去看的,是那場戲的結局。

算起來,蘇顏同白逸今晨巳時抵達的昆侖,中途被那場莫名的火事攪了攪,如今酉時怕是過了,太陽剛剛落到半山腰,歸巢的鳥兒時不時自頭頂低掠過,落下碎裂的影子。

待二人重新回到琉璃殿內,那裏已隻餘雲洙形單影隻,司塵的身影無處尋覓。

緋衣的絕色女子靜默地立在大殿的一隅,正對著壁掛的山水畫出神,走近一些,發現她眼眶紅著,神情也有些疲憊,好似大病了一場,蘇顏覺得她同今晨比起來,憔悴了不隻一兩分。

斜眼瞟了眼始作俑者白逸,看到他神情平淡,一副無事模樣,不禁搖頭歎息:此神還真是造孽不淺。

不過歎息歸歎息,更多地卻是擔憂——她擔憂的是,白逸這廝竟然禍害到雲洙頭上了,也不怕雲洙日後報複他,雲洙這個人若發起狠來,可有得他受呢。

不過轉念想想,以白逸他的身份,不必怕雲洙倒也是了。

就這樣,蘇顏一門心思以為白逸同雲洙之間有什麽不光彩的事,自己腦補了許多有的沒的,不料卻在之後從二人之間的對話中揣摩出,方才的情景不過是雲洙為了讓司塵誤會才故意設的一個局。

事情完全組合起來,有些讓蘇顏嗔目結舌。

原來雲洙同司塵婚後一直各自為政,互不幹涉,連正常的交流都沒有,更別提旁的了。

雲洙一直住在梧桐西苑,那裏同司塵的寢宮其實相距甚遠,二人之間不走動,所以提起見麵,也隻是一年裏大概一兩麵的程度。

蘇顏雖然從之前雲洙的隻言片語中隱隱察覺出來一些苗頭,卻沒有想到二人的關係竟這般寡淡。

按雲洙的話說,他們當初會成婚其實也不過是形勢使然,他們二人也可以借這一姻緣各取所需——至於怎麽個各取所需法,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雲洙起先還覺得,或許自己能在這一姻緣的庇蔭下擋掉許多煩心事,司塵不理她倒合了她心意,她反而沒有負擔,還能落個自在,可是白逸今日造訪,好似對她說了一些深深刺激到她的話——白逸究竟對她說了什麽,蘇顏不得而知——使得她對這種冷淡的關係甚感厭倦,由此而生退縮的念頭。

可是仙界之人的姻緣哪能說斷就斷,更何況他們二人是天君指的婚,想要結束,要麽哪一方死亡,要麽便是哪一方不忠——雲洙心裏打得便是這個主意。

雖說利用白逸有一些趕鴨子上架,可是白逸這個人的風流是出了名的,也不多她這一個緋聞女主,再說能見到司塵的機會本就不太多,今日又正好有火德星君這麽個外人可以做做見證,於是一狠心,便借白逸利用了一下。

白逸早看出她的目的,卻沒有點破,還順勢助了她一把,賣了個人情給她,於是便有了之後蘇顏看到的一幕。

雲洙以“發生這種事,奴家無顏再待在上君身邊”為由,請求司塵允她回娘家,據說司塵隻冷哼了一聲,說了句“休書明日便會差人奉上”,便甩袖離去,看他的反應,似乎是鄙夷更多一些,對著不貞的妻子,他這個人幾乎連發怒都吝惜。

倒不如說是冷漠吧。

蘇顏忍不住咋舌,心想司塵這個人還真是不讓人待見,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呢,當然,他們可能並沒有夫妻之實……

而雲洙在說到這裏時不由得苦笑:“我們兩個皆是作繭自縛,怪不得旁人,我信他這些年也從沒有好受過。”

蘇顏突然因為這句話,而有一些同情麵前的女子。

她心想,雲洙當年定是因為帝君才會萬念俱灰,心灰意冷,以至於不把自己的姻緣當回事的吧。而司塵,又有誰敢說他完全沒有因她而受影響呢?

想到這裏,蘇顏心裏多少生出一些負罪感來,這麽說來,雲洙和司塵這兩個人將自己捆綁那麽些年,罪魁禍首竟然是她和帝君?

不過想歸想,她這個人向來不喜歡讓往事束縛了手腳,因此除了有些負罪不安之外,並沒有其旁更消極的念頭。

她向來覺得將心放寬一些,生活質量會更高,而原諒自己這件事,大約是做的太多,如今做來也挺順當。

“事已至此,你當多想想日後之事。”白逸這般安慰雲洙,又忽然側頭對蘇顏道,“小白,這下子,本君在你那裏的嫌疑洗清了嗎?”

蘇顏一愣,這才開始為自己方才誤解了他有些不大好意思起來,聽到他問,忙不迭地點頭:“洗清了,自然洗清了!”抬手摳了摳臉,道,“方才是我錯了,你莫放在心上。”說完又堆出個笑臉,不過掩在麵具後,所以隻看到嘴角的弧度罷了,“你一向大度,肯定不會與我計較的。”

白逸將眉頭挑了挑,心想這丫頭認錯還是那麽迅速,這倒是在她這個年紀的女仙身上難得見到的優點。

“你說是不是,白逸神君?”

看到麵前姑娘一副若是為此同她計較,便有失他天界上神顏麵的樣子,白逸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會心一笑,算是原諒了她。

“你可以不必為此食不下咽了。”想起她之前的話,這般玩笑道。

“不過……”那姑娘卻伸手將他往旁邊拽了拽,似乎有些避諱雲洙,小聲問他道,“你的正事應當不光這個吧?”

白逸遞了個你且安心的眼神給她,朝雲洙走過去。

“雲洙女君打算何時回鳳家?”這樣打探起她的日後計劃來。

雲洙也不避諱他的問題,想了想道:“方才已差人休書過去,鳳家如今靠著雲兮打理,我若回去,還需他點個頭。”雲兮是蘇顏沒有聽過的名字,不過如今也沒有閑情去考慮這個陌生的名字究竟是誰了。

“雲兮向來疼你,你要回去,他不會不允,隻是照他那個性子,你怕是要被嘮叨幾句。”白逸異常熟稔地應答。

雲洙麵上少有的現出放鬆的神情,答道:“我也算作自小被他嘮叨大的,如今聽不到他日日在耳邊嘮叨,倒是有些不大習慣呢。”又伏下雙眼,眸光溫柔,卻很堅定,“我混亂了這麽些年,也該回去他身邊想一想,自己想要爭的,究竟是什麽了。”

白逸望著她,極為溫和地道:“女君能這麽想,本君甚為寬心。”又忽然轉了語氣,“不過,女君可別忘了本君此前要的東西——”眸色沉下去,語氣裏倏爾比方才多出些攻擊性來,“本君其實不介意再搶一次的。”

雲洙麵色也沉了一沉,手不由自主往胸口處舉了舉,卻並沒有因為白逸的這句挑釁而慌了自己的陣腳,餘光掃到一旁白裙的姑娘,淡淡朝白逸道:“白逸君既肯放任小白姑娘聽到現在,想必這位小白姑娘同白逸君的關係,不會簡單呢……”

蘇顏略略正了正色,嚴肅地看著麵前一玄一緋對峙的身影。

白逸一笑:“女君的直覺還是這麽準。”突然伸手勾過蘇顏,悠悠道,“本君其實不介意將小白的麵具揭下來的。”

雲洙蹙眉,蘇顏更是心內一驚,心想此神怎麽說一出是一出啊,他同雲洙有事處理,大可以在她背後解決啊,非要將她扯進來是想做什麽呢?

這白逸,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白逸……”蘇顏忍不住小聲提醒。

“小白莫怕,在本君身邊,誰難道還敢動你嗎?”話雖是對蘇顏說的,可是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對麵的雲洙。

雲洙望了一會兒白逸,又將目光定格在蘇顏身上,她的表情沉寂無比,眸子裏的色彩變幻不定,誰也猜不透此時此刻的她究竟在想些什麽。

蘇顏忐忑地望著她,覺得再這樣下去,氣氛一定會冷掉,白逸將她整個人攬在胸前,他身上白檀香的味道若有似無,她的臉一陣陣發燒,為得倒不是白逸,而是他那隻放在自己的麵具上把玩的手——若是他真的把麵具揭下來,自己要以什麽樣的表情來麵對雲洙呢?難道要讓她憋出個笑臉來,然後衝她道上一句:“嗨,許久不見,你還好嗎?”

光隻想想,雞皮疙瘩就爬了滿身。

重逢的戲碼可不隻有開心這一種情緒,還有人會尷尬好不好!

白逸卻絲毫不能體會到她的尷尬,一邊做出要把麵具拿下來的架勢,一邊道:“既然女君想看,小白便犧牲一下滿足滿足女君的好奇心好了……”

“不要拿下來!”

“不必了!”

蘇顏沒有想到雲洙會和自己同時張口阻止,不過,白逸那隻手倒是很聽話地頓住,然後緩緩垂下,也順勢放開蘇顏,讓他離開自己的懷抱。

雲洙輕咳一聲,衝表情上絲毫看不出意外的白逸道:“白逸君,有些事情點破了尷尬,又何必點破呢。”語氣雖然很淡,蘇顏卻聽出一些抑製了的情緒在裏麵,“麵具下這張臉,我今生都不想再看見。”

蘇顏的心驀地一緊,隨後聰明地意識到,雲洙已經認出她是誰了。

可是瞧這話說的,讓她頓時鬱悶無比。

白逸的聲音隨後飄入耳中:“不見最好。可東西,本君卻要拿到手呢。”

隔了一會兒,又聽到雲洙道:“白逸君就不怕我會將某些事情告訴這位‘小白姑娘’?”

白逸很淡定:“就算說,也要在本君拿到東西之後再說。”

話音剛落,在蘇顏和雲洙共同的驚恐中,白逸凝聚仙氣,朝雲洙的胸口探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