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蘇顏進一步確認這兩個字所代表的含義,他們就到了目的地。

凡世的山不似蓬萊瀛洲這類仙山,既無仙氣護體又無仙澤滋潤,遠遠看過去光禿禿的,好似被誰扒光了衣服一般。會這樣說絕對不關地域歧視啥鳥事,隻不過現今凡世正值數九寒冬之際,山頭自然荒蕪一片,如此這般,才遭了蘇顏的鄙夷。

山頭蓄著些許積雪,蘇顏剛從雲頭下去,就感到一陣瑟瑟的涼意,不由得拉緊了衣服,跟著紫微落到一個黑色寒冰砌成的山洞前。

風不知道是從哪個角度吹來的,似乎它也怕冷一樣,直往人衣服裏鑽,蘇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紫微不動聲色地張開了一個仙障,將刺骨的風阻隔在外。其實照他的修為,別說是風雪近不了身,就是萬噸巨石兜頭砸下來,估計也似毛毛雨一般,動不了他分毫。

他向蘇顏遞了個眼神,示意她進入仙障範圍,蘇顏卻有些踟躕,心想偶爾依賴一下他也無妨,卻又想到自己先前暗自在自己與他之間設下的大妨,便吸了吸鼻子,沒有動彈。

“我們還是先進去吧。”僵持了一會兒,蘇顏不顧紫微越來越冰冷的眼神,抬腳率先進了山洞,“你能不能先告訴我,我們來這裏是要做什麽?”對於紫微黑下來的臉,她選擇無視。

“公辦。”紫微答。

蘇顏翻個白眼,心想你說了跟沒說一樣。不過想來須要紫微帝君親自動手的事,該是極其重要的一件事吧。蘇顏想起,昨日紫微是同天君議完事之後去找她的,心想興許是天君交代下來的事吧。隻是為何這麽重大的事,他不帶小黑小白,卻要帶著她一起?雖然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個拖油瓶,但思及自己半吊子的修為,著實該妄自菲薄一番。

這樣一番妄自菲薄,又帶出了幾個噴嚏。

“還真是冷啊,這是什麽鬼地方。”一邊揉著鼻頭一邊小聲嘟囔,話音剛落,隻覺得肩膀一重,一件很是厚實的紅色大氅,被紫微兜頭扔在了她身上。

“此處為天地至寒之境,凡人稱這裏為萬冰山,你本身有仙根,可抵萬寒,現在會覺得冷,是因為這裏的‘冰’是‘真冰’,就如同天地間能傷害神仙的唯有‘真火’一般,這裏的冰也可直接傷你。”

關係到此行目的,紫微便也不再吝言。說這些話的同時,他微微低下頭,兀自幫蘇顏將那件大氅在胸前係好,又為她將帽子戴上,那張精致的臉在山洞中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蘇顏點個頭,表示自己聽明白了他的話。半晌,紫微又聽她問:“哎你剛剛說凡間稱這裏作萬冰山,那仙界呢,是怎麽稱呼這裏的?”穿上大氅之後,果然暖和了許多,隻是手腳還是冰涼。

帝君大人捏了個暗訣,變出一支火把來,火焰倏地一下將周圍映亮,也映亮了蘇顏那張因寒冷而有些發紅的小臉。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山洞裏有些空靈:“仙界將這裏叫做,‘星辰回廊’。”

蘇顏對著冰涼的雙手哈口氣,抬起頭望著紫微的眼睛,重複了一遍:“星辰回廊?”隔了一會兒又道,“那是啥?”蘇顏在仙人裏屬於最小的那一輩,天上隨便拎出個仙來,她都要恭恭敬敬地喚上一聲爺爺或奶奶,對這樣一個古老的叫法沒有概念也算情有可原,紫微在心裏思索著什麽樣的解釋才能在她智商可以理解的範圍內。

最後,他這樣問她:“你可知這天地是如何運轉的?”

蘇顏想起以前隨紫微學習時被他逼著記過的一些東西,沒想到此時竟仍有清晰的印象,於是張口便背:“《天文誌》雲:南極入地三十六度,北極出地三十六度,天形倚側。蓋半出地上,半還地中,萬星萬炁悉皆左旋,惟南北極之樞而不動,故天得以動轉也。”

對於這個答案,紫微也不表示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隻是眯了那雙狹長的鳳目,接著蘇顏的話道:“南北之樞不動,天地始動,萬星始動。星辰是萬象之指引,承載萬星的天空就像是一盤精妙的棋局,照示著凡世的三千世界。然,天地間若生異變,動及南北之樞的根本,星辰的軌道自會由此改變,屆時,天地混亂,三千世界之時間空間也會相應位移,輕則時空交錯,重則……天毀地滅。”

紫微的眼睛裏蹲伏著寂靜的光,既無悲,也無喜,隻有入水即融的寧靜,蘇顏覺得,那是世間最公正的光。那也是一顆無波無瀾的心。

“你聽懂了嗎?”紫微問。

蘇顏誠實地搖頭表示沒有聽懂,紫微微微動了動嘴角,片刻過後,蘇顏又誠實地表達了她的不解:“這與‘星辰回廊’有什麽關連?”

紫微扶額,覺得自己還是高估了這丫頭的智商。

“創世神為免這種天毀地滅的情況發生,自初始之時便為所有的星辰都定了軌跡,這便是如今祭在紫微宮星元殿浩淼池的星軌圖,星軌圖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是以天地間的某一點為中心的,而天地的靈脈也往這一點匯聚,這一中心,我們稱它為‘星辰回廊’。”

“哦。”蘇顏吸了吸鼻子,總算消化了一點。也就是說,這裏是一個對萬物來說都很重要的地方就是了。

紫微麵上終於顯出一些無奈來:“以上古仙力‘星晷’所維持的‘星辰回廊’時有異動,而本君作為萬星之宗主,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對異動的‘星晷’進行修補。”

此話剛落地,蘇顏忽然聽到腳底一陣隆隆的巨響,仿佛有什麽東西沿著地脈朝人襲來,不等反應過來,就見一根長長的冰棱從蘇顏腳邊破土而出,直抵著蘇顏的下巴以光速刺上來,蘇顏來不及驚呼,已被一股力道拉著退了一大步,勉強站好,看到自己原來站的地方,一根龐大的冰柱直接從地底插入了洞頂,正森森然冒著寒氣。

“這,這是什麽啊!!!”蘇顏剛發出這樣的呼聲,又有更多的冰刺如雨後春筍般追著人生長,蘇顏忽然覺得自己身體一輕,已被紫微帶著躲過了無數冰刺的襲擊,紫微動作既輕又快,抱著蘇顏也一絲一毫都不拖泥帶水,蘇顏隻覺得耳邊俱是風聲和冰刺生長的茲茲聲,還有那近在咫尺的紫微絲毫不亂的呼吸。

“在這裏好好待著。”紫微將蘇顏在一個角落裏放好,修長的手指於空中劃拉了幾下,蘇顏還沒捕捉到他的動作,他已在蘇顏額上一點,頓時有金色的霧氣自蘇顏周身蔓延開來,最終形成一個金色的仙障。

蘇顏張口想說話,卻又被紫微的話阻止:“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來。這個熱鬧你湊不得。”說著不顧蘇顏哀怨的眼神又補了一句,“乖。”手落在她頭上輕輕拍了拍。

三日前,於浩淼池畔靜思的紫微忽然察覺到一股奇特的靈動,那感覺仿佛是心弦上突然多出來的一個音符,輕柔若落地之雪,消融亦是不著痕跡。

他起初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心想這世上偶然的因素何止成千上萬,‘星晷’也寂靜了數萬年之久,就算有異動,也在意料之中。

他從來不覺得這世上有恒久穩定之物,萬物都不過是壞了再補,補不得便毀掉重造,如此反複的一個過程而已。

盡管心境清明至斯,出於自身仙責,還是嚐試著以自我意識去追溯那個靈動的源頭,沒想到這一探查,其結果竟然使他大為驚駭。

等在感覺盡頭的是沉重的歎息——僅僅作為維係南北之樞穩定的神器而存在的‘星晷’,竟然在數十萬年的造化之中,有了極其模糊的自我意識。

雖然這樣微弱的意識斷然不會在短時間內成長為什麽威脅,甚至有可能在天地以後的變遷中逐漸消失,他的心仍然被這樣一個事實撼動。

是她嗎?

會是那個人嗎?

而今日前來此地,便是要去‘星晷’處探查,至於為何帶上蘇顏,他也說不清,一個模糊的聲音告訴他,帶上她總會有用處。隻是沒想到他們剛一進洞,便遇到了本該守在‘星晷’處的神獸——處於暴走狀態的玄牙。

獅狀的白色巨獸,尾部如蠍,左右兩邊的額上對稱生了四處像是角一般的突起,而額心處則是象征冰焰的暗藍色紋路,一雙眼睛是暗黃色的琥珀,周身俱是凜冽的寒氣。

洞內狹小的空間突然被憑空出現的巨獸撐得滿滿,蘇顏在仙障內屏息又凝神,終於用手捂住嘴巴,發出一聲感歎:“哇塞!這就是傳說中的獅蠍嗎?!”

冰獸玄牙似乎不滿意這丫頭將自己與小小獅蠍相提並論,原本瞄準紫微的視線忽然朝著蘇顏甩過去,蘇顏被它瞪得一個激靈,整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同時在心裏將紫微碎碎念了好多遍,想這麽刺激的事情怎麽不早說,她也好早做些準備,比如將鳳鳴劍打磨地更光潔一些啦,比如多穿幾件鎧甲啦……

可是帝君大人總是不給小輩表現的機會。

在“獅蠍”衝向蘇顏的瞬間,他就祭出了自己的兵器——神劍蒼流。這是一把可斬百鬼,可劈天地的神劍,蘇顏跟著紫微的百年間也隻見過一次,沒想到會在今日再次得見。

鍛造於洪荒時期的神器在紫微手中是巨大的震撼人心的力量,一時之間蘇顏有些分不清那不絕於耳的嘶吼究竟是來源於麵前的“獅蠍”,還是來源於紫微手中的那把厚實的劍。

空氣中是一種穿透人心的金屬的轟鳴,那聲音太過淒絕綿長,蘇顏不自覺將整個人縮成一團,頭埋在手臂間,再次抬眼的時候,周圍已經恢複了亙古的沉寂,站在她麵前的是手握巨大蒼流劍的紫微,和他身後如同一隻乖巧的獅子一般的神獸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