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結束了?”蘇顏第一句話便是這麽問。

“不然呢?”紫微收了劍,淡定地抬手,摸一摸身旁小獅子的頭,那圓毛動物非常殷勤地將自己的頭往紫微手上送,絲毫不知“羞恥”這兩個字怎麽寫。

蘇顏頓時便怒了,指著它問:“傳說中的‘獅蠍’就是這麽個沒骨氣的東西?而且,它怎麽縮水了?”

小獅子似乎異常不滿蘇顏的錯認加汙蔑,張大利口便是一陣咆哮,好似在說:臭丫頭看好了,不要把本大爺同那麽低級的生物混為一談,看看咱這毛發,這成色,怎麽也比獅蠍那小子優雅貴氣許多。

蘇顏卻隻從它的咆哮中總結出一個詞來,那就是欺軟怕硬。

還好紫微製止了玄牙一口咬死蘇顏的衝動,不然照蘇顏的道行,連給它塞牙縫都不夠。他抬了抬眼皮,為玄牙辯解了一句:“這是自洪荒時期便存在的神獸玄牙,在此專門看管‘星晷’,不是你說的獅蠍。”

蘇顏哦了一聲,朝前走了一步,有些半信半疑,但還是將手放到玄牙的頭上,摸了一摸,然後笑道:“原來你叫玄牙啊。”玄牙覺得她的手又小又軟,被這樣一雙手摸著還挺舒服,便不由自主地自鼻孔中微微哼出聲來,但是隨著少女下一句話的出口,它便恨不得把她一口咬死,她說,“原來你叫玄牙啊,小獅蠍。”

“嚓”地一聲,自蘇顏所站的地麵又伸出一根冰刺,直接抵到了蘇顏的下巴上,蘇顏頓時驚地動也不敢動,機械地歪過頭去,看到剛剛還在自己的撫摸下異常溫順的小獅子,此時眼中正閃著憤怒的光。

蘇顏想你到底是有多恨獅蠍這個種族啊……

“走吧。”紫微卻管也不管玄牙對蘇顏的所作所為,徑自往洞口深處走去。獅子狀神獸見狀,亦優雅地轉個身,跟上了他的腳步,蘇顏反應過來也追了上去。

走在紫微身邊,止不住好奇地問:“剛剛玄牙是暴走了吧,你不是說它是守在星晷處的嗎,怎麽會來襲擊我們?”

紫微很誠實:“不知道。”然後又淡淡補充,“玄牙得到的命令本是如此,凡有人闖洞,則遇人殺人,遇神殺神。我們沒有天君的敕令便擅闖萬冰山,讓它咬個幾口也是應當。”

“呃,你是說今日我們來這裏,其實並沒有得到天君允許?”蘇顏有些不確定地問。

紫微難掩欽佩地瞅她一眼,慢悠悠地答:“阿顏,你何時變聰明了。”

蘇顏已經有些分不清紫微和玄牙到底是誰比較凶殘了。

洞內仍然寒冷刺骨,有好幾次蘇顏都有種立刻轉身離開的衝動,可一看到氣定神閑地走在前麵的紫微,她就不由得將這種衝動默默給壓回去。

“好奇怪,這裏明明封印著仙界神器星晷,卻隻是凡界一座普通的山而已嘛……”蘇顏喃喃,“所謂的星晷還在更深處嗎?”

“我不知道。”紫微答。

“啥?你不知道?”蘇顏急得跳腳,“你不是開玩笑吧?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阿顏,你覺得我是在開玩笑嗎?”紫微說著,將蘇顏快要凍僵的手握在手心裏,默默用仙力為她渡氣,蘇顏這才覺得自己的手稍稍有了些知覺,因為過於留戀那個溫度,她竟然忘了要甩開他。

“你不是說你的任務是對星晷進行修補嗎,你不知道它的所在又怎麽修補?再說,玄牙不是守護獸嗎,難道它也不知道自己所守護的東西在何處嗎?”

一股腦兒問了許多,紫微卻隻答了簡單一句話:“如你所言。”說這話時麵上表情全無。

蘇顏想直接衝上去掐死他,當然,她沒有這個膽子也沒有這個實力。不一會兒,她就聽到了他的解釋,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語氣很淡,卻夾帶著一絲寂寞:“星晷的所在隻有星晷的主人知道,而它的主人,已經仙逝七萬六千年。”

那隻握緊蘇顏的手,在說完這句話之後輕微顫抖一下,隨後便鬆開來,失去他的手可以依靠的蘇顏忽然間有些慌亂,她恍然覺得,剛剛的他靠自己很近很近,現在卻又變得很遠很遠,就像是初識那年的他,又或許,剛剛的那個溫暖的感覺,又是她的一廂情願。

也是,她怎麽能有種“他或許真的喜歡我”的感覺呢——他不過隨口一說,自己為何要因他漫不經心的一句話而有所期待呢。簡直像個傻子一樣。

於是兩個人都不再說話,神獸玄牙安靜地走在二人身邊,偶爾從鼻子裏發出輕微的哼聲。

然後,幾乎是微不可聞地,蘇顏聽到了一個聲音,既像是含混的風聲,又好似什麽東西厚重的呼吸,那個聲音低沉而喑啞,在蘇顏耳邊擴散開來。

“對不起……對不起……”

“原諒我……我沒有辦法……對不起……”

“我對不起你……”

蘇顏忙頓下腳步,驚道:“是誰?”

可環顧四周,卻隻見到黑色的凍壁和掛在山洞頂部的巨大冰棱,再就是不知從哪裏吹來的風,掀起人的衣袍,在某個地方凝成刺骨的寒流。

通往前方的幽寂的道路上,就連一絲光都沒有。

紫微聽到蘇顏發出的聲響,便停下腳步問她:“怎麽了?”

卻見到蘇顏的臉色蒼白而凝重。她喃喃開口:“你沒有聽到嗎?有人在說話……”

紫微靜靜聆聽了一會兒,覺得這裏除了風聲便什麽聲響都沒有。

可蘇顏卻感覺,那些道歉的語言或許已在這山洞中飄**了千百年,也或許是比千百年更久遠的年歲,就像是包裹了一層層的苔蘚,潮濕且沉重。她覺得照紫微的修為應該沒有理由聽不到,可是看著他的臉,分明是一副茫然的樣子。

“什麽聲音?這裏隻有風聲。”他正扭著臉看她,那張絕世美貌的臉在幽幽的火光掩映下,顯出一些神秘的美感。

她微微發怔,忽然間渾身戰栗起來,那感覺仿佛是忽然間從肌膚上爬過了好幾萬條蟲,而她聽到的那個聲音卻像長了黏/膩的觸手一般,緊抓著她不依不饒。

“你來了,你來找我了……”語調驚喜卻又失落。

“你是誰啊?”蘇顏抖著嗓子問,語氣有些不耐煩。可她的心卻突然因為那個聲音揪緊一般痛起來,她有些不曉得自己這是怎麽了,那個聲音很熟悉,但是她卻分辨不出,越是分辨不出,就越覺得難過。

“你原諒我了嗎,我等了你那麽久……隻求你,能原諒我……”那個聲音道。

“都說了你是誰啊?”

“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我就在這裏,你出來啊,出來見我,告訴我你為什麽道歉,我認識你嗎?”

蘇顏朝著虛空發問,身體仍然抖地不停,她心裏罵一聲,覺得自己正被一種強大的力量控製著,心裏的某處湧動著一團火焰,沿著經脈一寸寸擴張,似乎要將她的五髒六腑侵吞一空。那股力量控製著她,讓她時而覺得憤怒,無可遏製地憤怒,時而又覺得自己背負著足以侵吞整個世界的憂傷,那感覺如此真實,卻並不屬於她。

蘇顏向來自詡樂天派,沒心沒肺沒憂傷,就算曾經被紫微傷的那麽深,也隻是頹喪了些許日子,想開之後便又能吃能喝偶爾還能變個戲法,而如今會有這種心態,著實讓她從心底湧起一些鄙夷來,心想我蘇顏再不濟,也不會將自己弄成這麽個沒骨氣的樣子。

可她卻無法自控,情緒已不是自己的。

直到一雙手壓在她肩膀上,她才重新回歸到寂靜裏,定定立在那裏,看到紫微的眉間劃過一絲微瀾,他正眯著那雙好看的眼睛緊緊看著自己。

“阿顏,你聽,這裏誰也沒有。”他的聲音是溫暖的棉絮,將她的混亂收攏起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真的?”她懦懦發問,嗓子啞著,表情看上去有些委屈,像個迷路的孩子。

“嗯,這裏誰也沒有。”他確定地答她,然後伸出手拉她入懷,輕輕地拍了她的後背,安慰她道,“我在這裏,不要害怕。”

聽到這話之後的蘇顏卻先是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下一個瞬間卻忽然像是炸毛的野獸,將他猛地推離自己的範圍,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她衝他喊,有些歇斯底裏:“你騙人……你一定會丟下我的,就像是那次一樣,你還是會丟下阿顏的……”

蘇顏忽然的崩潰是紫微始料未及的,他有些不解,自己何時丟下過她?莫不是她現在記憶混亂,將自己錯認成別人了吧。

他有些頭痛地再次靠上去,抱著她小心翼翼地安撫道:“阿顏,你難道不相信我嗎。”

她仍然試圖脫離他的控製,這次還是手腳並用,又是捶胸又是踩腳的,他隻好加大力氣,將她固定在懷中,讓她柔軟的身體緊緊貼著自己的胸膛,下巴抵在她頭頂。起初她不樂意,鬧了一會兒,後來似乎是累了,便漸漸安分下來。

最後,她像是一頭溫柔的小獸,趴在他胸口小聲啜泣:“你是天下第一說話不算數的人,到最後,你還是會說不要便不要我的。”

他聞言輕笑,拿手拍了拍她的背,將聲音放得很輕:“你這是要本君發誓嗎?如果這樣你便可以安心的話,本君答應你,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不要你。”

良久,他才聽到她的聲音從胸口處傳來,細弱如同蚊蠅,帶著重重的鼻音:“……真的?”

紫微心想,她到底是有多不信任自己啊,卻也隻好無奈道:“本君發誓。”

這一幕若是被那個仙家看到,大概會被驚得倒抽一口涼氣吧。就連天上剛剛出生的小孩子都知道紫微帝君冷漠,見了他那張冰塊臉別說哭鬧造次了,就連大氣都不敢喘,而她這個小仙倒是放得開。紫微也覺得,這丫頭大概是古往今來第一個敢在他麵前先是炸毛,再是任性,繼而撒嬌的女子吧——可是他竟然都不生氣,這才是讓他更為驚訝的事。

“師父,你莫要騙我……”蘇顏說完這句話之後,便再沒了聲響,軟綿綿地伏在紫微胸前,像是昏睡了過去。

紫微一挑眉:“師父?”他覺得自己,約莫有那麽一些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