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來到這處凡世,不過是為了散心找樂子,誰料想還沒有找到所謂的樂子,就被樂子給找上了。這不是,南齊第一美人於萬花樓公開招親,她蘇顏也過來湊湊熱鬧,誰料熱鬧沒湊成,竟遇到了淩天這個大麻煩。

如果蘇顏的仙術學得沒有那麽不濟,那麽她早該意識到,此時抓了她的這個人不是她可以輕易招惹的,然而她並沒有意識到,且現下已經招惹了,那也隻好將就著招惹到底,她蘇顏自詡從未在紫微以外的誰那裏吃過虧,何況眼前的這位還隻是區區一介凡人,因此她並不將他放在心上。

“還沒有問,這位公子叫什麽名字?”她這般問,心想我老爹可是司管凡人命格的上仙,將來我回天上去,在命格薄子上給你隨意添上那麽幾筆,果斷叫你“錦上添花”……

“記好了,我叫淩天。”那人這般答。

“哦,原來是淩公子……”蘇顏於心中冷笑幾聲,麵上卻一副燦爛無害的笑意,“淩公子的名字可真好聽。”關鍵是簡單易記,省得她到時候忘了,報仇都不曉得找誰去報。

“你光問了我家公子的名字,那你呢?”叫做阿文的跟班隔著淩天問她。

“我?我叫蘇……”拖著聲音,心想不能將自己的真實名字泄露出去吧,於是眼睛在眼眶裏轉了兩圈,想起戲詞裏的一個名字,道,“我叫蘇三。”簡單易懂。

“蘇三?那你家裏一定是排行老三嘍!”阿文又問。

“誰說必須排行老三才能叫蘇三啊。”蘇顏白他一眼,“我樂意叫蘇三就叫蘇三。”

“什麽嘛,說的好像名字是自己取的一樣,難道你父母雙親都不在了?”阿文心直口快,哪知這句話說到了蘇顏的痛處——她的父母雙親雖然還在,可她卻不知道他們在哪一處凡世,天君老頭是個狠角色,將她父母親打入輪回不說,還令蘇顏永世不得與他們相見,於是,自記事以來,蘇顏便從不曾見過她的父母親。她心思雖不纖細,可遇到父母之事,也還是會淡定不能。

看到蘇顏的目光黯淡下去,阿文自覺失言,有些抱歉地道:“你真沒有父母啊,我不知道,抱歉抱歉。”說著撓了撓後腦勺,蘇顏別過頭不理他。

卻聽到淩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阿文,你這多嘴的毛病早該收斂收斂,我已告誡過你多少次了,下次若再如此,便休想我帶你出來。”

“公子,小的錯了,小的也不知蘇三公子……”

阿文還想解釋什麽,卻被淩天的眼神打斷,忙住了口,縮在他身後。

“三公子莫與阿文計較。”淩天朝蘇顏道。

“這倒無所謂……”蘇顏很大度,“隻是淩公子這手,是往哪裏摸?”

原來他的手剛剛一直不曾閑著,沿著蘇顏的手臂一路向上,馬上就要至肩骨處,一副調戲良家婦女的形容。

聽到蘇顏問,那隻手僵了一僵,然後垂落下來,竟然將蘇顏的手收到手裏,蘇顏仰頭看他的臉,看到那狹長的眼睛裏閃著些許狡黠的笑意,讓人琢磨不透。

“沒有什麽,隻是看三公子與阿文相談甚歡,本公子閑得有些無聊……無意間冒犯了公子,還請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既然淩公子這樣大大方方地解釋了,蘇三又怎會是拘小節之人……”麵上洋溢著酣暢的笑意,手卻暗自使勁,想要抽出來,誰料那隻鉗著自己的爪子卻比想象中更難對付,以至於蘇顏的臉到最後都有些輕微的抽搐,仍然沒能得償所願,她心想這一介凡人能有這樣的力氣,委實不簡單,而對方的笑意卻一直不減,仿佛此刻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派風平與浪靜。

“三公子怎麽了,怎麽出了那麽多汗?要不要我給你擦擦……”

“這樣的小事,就不勞煩淩公子了。”蘇顏自齒間擠出這幾個字。

“三公子莫要客氣。”對方仿佛聽不懂人話一般,說著就從衣間掏出一塊帕子,往蘇顏臉上送,蘇顏躲避不及,隻好由著他。

“三公子不謝謝我嗎?”

“呃……多謝。”

她原本覺得,厚臉皮的人很可怕,今日才發現,不要臉的人其實更可怕,而淩天,便是那個不要臉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那個時候蘇顏突然想起這樣一樁事來,那就是無論是天上還是人間,都總有這樣一號人,他們本身是男子,可卻放著女子不喜歡,偏偏喜好男色,世人時髦地稱此愛好為“龍陽之好”,不過於蘇顏而言,斷袖而已,哪來那麽多花裏胡哨的說辭。

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驚了一驚。

莫非麵前的這個風流倜儻一表人才的貴公子,其實打得是這樣的主意?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問他:“那個,淩公子,我有一事想問……”

“但說無妨……”

“那個,你對‘斷袖’是怎麽看的?”

淩天意味深長地打量了他一眼,幽幽問:“三公子莫非是覺得,我會喜歡男色?”

蘇顏想,這都被他看出來了,還真是慚愧啊慚愧。

於是乎蘇顏萬分慚愧地衝他點了點頭,同時暗暗覺得他這真是驚人的悟性,隻見他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入雨即化般淺淡的笑意,答:“我是個生理心理都正常的男人。”

蘇顏鬆了一口氣。

“可是,若是三公子這般的玉人願意跟了我,我倒樂意一嚐龍陽的滋味。”

聽完他這句話,蘇顏差點沒將不久前吃下去的那幾塊油炸糕從肚腹中噴出來。

有道是,斷袖年年有,今年格外多。

“公子說笑了。”她抬起空著的那隻手抹了抹額上的汗。

不等淩天回應,人群突然騷亂起來,蘇顏這才想起此時聚集在此之人都有同一個目的,那就是一睹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容,蘇顏是被好奇心吸引到這裏來的,可這四周聚集的男兒卻很明顯並不僅僅是好奇,他們應該說全都比她抱持著更大的野心——誰人不想得到美人青睞抱得美人歸?

隻是可惜的是,這裏的公子這麽多,卻隻有一位會成為那個正提著裙子嫋嫋婷婷攀上樓的女子的夫婿。

蘇顏抬目望去,透過冬日的陽光去看那女子的臉,看清之後,常常被嘲笑“胸無點墨”的她卻突然想起一句詩來:臉似芙蓉胸似玉,青黛點眉眉細長。盡管知道這兩句話本沒有挨在一處,而此時硬生生地被自己用意念連在一起,這樣顯得多麽不倫不類,可她來不及思考,瞬間的直覺告訴她,應該用首詩來形容這樣的女子,而且應該就是這兩句詩,既然是直覺,那便就是了——她是靠本能活著的人,所以直覺是最大的武器。

“三公子覺得,湘川姑娘當不當得起‘天下第一’這四個字?”她隱約聽到有人在自己耳邊問這句話,卻不知道問自己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隻是覺得眼睛一刻也離不開樓上的女子,那女子就如同一場江南的煙雨,濕了她裹了薄衫的心。

她覺得她應該認識她。

——又是一個直覺。

“她叫湘川嗎……”她聽到自己喃喃自語,聲音有些發澀,像是春日剛剛破土的嫩芽,帶著泥土的厚重和腥氣。

“三公子……”一隻手拍在她的肩上,她方才如夢初醒,怔怔轉過頭來,遇上一雙狹長清亮的眸子,那個眸子的主人正是淩天。

淩天意態安閑地打量著她的臉,麵上帶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其實他的目光早在蘇顏臉上停留了許久,若是個麵皮薄的人,發現自己被人這樣盯著,大概早窘迫地扭過頭去了吧,可蘇顏卻隻是迎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問他:“你好像一直在看我……”半晌,又皺起了眉,“你總看我做什麽?”

蘇顏從來不願承認自己在某方麵較常人遲鈍,事實卻總是以驚人的毅力要向全宇宙的人證明這一點。

“沒有什麽。”淩天說著示意她往萬花樓上望,“三公子覺得,這位湘川姑娘會以什麽樣的方式擇婿?”

蘇顏讀過許多民間話本,對於凡間女子的行為模式很有些研究,聽到他這麽問,仔細思考了一陣兒,頗有些嚴肅地掰著手指數給他聽:“招親嘛,首選就是拋繡球,你們凡人總是喜歡熱鬧的,可這拋繡球的風險太大,還有許多難以預料的因素,以至於結果總是很淒涼……如果拋繡球不行的話,就隻能是鬥詩比武這種競技性質的活動了,湘川姑娘再怎麽說也是個姑娘,自然也同大多數姑娘一樣喜歡有本事的人,依我看,天下第一的姑娘,自然要嫁天下第一的男兒,而如何判定誰是天下第一,就要看湘川姑娘究竟喜歡什麽樣的男子了……”

淩天若有所思,“那麽蘇三公子覺得,湘川姑娘會喜歡什麽樣的男子?”他問。

蘇顏本來想,我又不是她,又怎麽知道她如何想?可沉思了片刻,還是給出了答案:“……應該就是她喜歡的樣子。”

淩天聽話之後忍俊不禁,眼睛彎成月牙狀,他想這個三公子怎麽這麽有意思,低低笑了一會兒,道:“可不是嗎,她喜歡的人自然該是她喜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