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覺得,女子隻有臉蛋長得漂亮,那算不得美,除了有好的長相外,還要有些內涵,而具體來說這內涵是什麽,她於心裏其實很有些糾結。

司命爹爹自小教育她,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隻有那樣才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她一度覺得自己便很沒有女孩子樣子,是斷然稱不上爹爹口中的“賞心悅目”的,為此,她一度很是自卑。

後來蘇顏進了學塾,學塾的先生說,新時代的女性不能再固守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訓,而一定要德才兼備,於是乎蘇顏便以此為準反觀了一下自身——要說德吧,她身上約莫也算是有那麽一些,可若說才,與這個字沾邊的詞,無論是才能還是才學,都好似與她蘇顏沒有半毛錢關係。詩嘛,她雖然也能背上幾首,卻從來都記不清上句與下句的銜接關係,在學塾幾百來號仙人裏,“移花接木”這件事,數她做的最好,她為此又沮喪了許久。

直到後來遇到了帝君他老人家,她才終於從自卑中走了出來,而且還進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境地。他說,“我不知道什麽是美,不過阿顏,我覺得你就很不錯。”

她確定當時紫微並沒有喝醉,也沒有夢遊,他望著她的眼睛,很認真地這樣告訴她。

她想,這是她從紫微這個人口中聽過的最動聽的一句話——她相信,那個時候無疑是紫微帝君最客觀最公正的時刻。

當然,她從來沒有考慮過紫微敷衍她的可能性——天上仙都知道紫微帝君是個節能主義者,能用一句話說完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動用一句零一個字來解釋,因此當蘇顏問他老人家怎樣的女子才算美時,他連思考也省了,直接用最簡單的辦法,很有些認真地,敷衍了她。

所以說帝君大人的懶惰直接誤導了蘇顏,以至於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以自己為標準來評判世間女子究竟屬不屬於美人的範疇。

叫做湘川的姑娘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顛覆了蘇顏關於“美好”這個詞的定義的。

說起來,萬花樓為了這次招親,不僅花費月餘耗資萬兩開辟出一個可容納千人的會場出來,還在場地外圍設了許許多多的看台,周邊所有視野好的酒樓悉數被包了場子,並以大紅色的喜稠張燈結彩,還擺了上百種鮮花於萬花樓上,硬生生地在寒冬之際營造出一種熱烈的氣氛來。

這對於蘇顏來說就有些不解了,這位湘川姑娘既然是萬花樓的頭牌,那麽萬花樓自然沒有放這樣一棵搖錢樹離開的道理,縱使能得到一大筆贖身的銀子,也抵不過“天下第一”這樣的名氣來得高。

將這個疑惑問了淩天之後,他倒是一臉淡定:“三公子莫非是外地人?那難怪會不知。阿文,你且為他講一講。”他將回答這個問題的權利丟給了他的小跟班。

阿文是個話嘮,早悶得有些缺氧,聽到這話之後立刻接口,道:“可不是因為陛下親自下令,要在這個月內看到湘川姑娘出嫁,才有今日的這一出,不然誰舍得放人?”

“這又是為何?”蘇顏顯得有些困惑。

“其實,咱們陛下與湘川姑娘是多年的舊交……”阿文說到這裏似乎有些顧慮身旁的淩天,話音到這裏突然斷了,直到淩天遞了個眼神,表示但說無妨之後,他才小心斟酌著,這樣道出口,“陛下思慕湘川姑娘,意欲納湘川姑娘為妃,就連聖旨都下了,還送了許多珠寶首飾作為聘禮,誰料那些東西卻被姑娘原封不動地給退了回去……”

蘇顏忍不住在心裏讚了聲:這姑娘還真是不錯的膽量。

阿文又接著道:“陛下自然生氣,就去質問姑娘為何拂了他的麵子……”蘇顏聽到這裏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這豈止是一個麵子的問題,抗旨不遵不大不小正是殺頭的罪。不過她又想起紫微與玉檀的那樁事來,心下突然釋然——帝王的麵子,傷的起傷不起,歸根結底都要看傷他的那個人是誰。

“湘川姑娘說,她此生要嫁就得嫁最好的男兒,而陛下卻……”似乎是覺得接下來的話有些大逆不道,阿文在這裏住了嘴。不過這些話足夠蘇顏消化一會兒了,於是她消化了一會兒,做了結論:“陛下並不是她的良人,她自然不能嫁。”

淩天聽到這話之後,眯起眼睛,笑盈盈地問蘇顏道:“哦?三公子也這般覺得?”不知為何,蘇顏覺得他雖然笑著,可那雙眼睛裏,卻似乎漫上了一層使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最近不知怎麽了,總是容易生出些錯覺來。

“九五之尊,難道還配不上一個青樓女子不成?”他問。

“這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問題。”蘇顏望著樓上的倩影,說得很認真,剛剛還扶欄而立的湘川已被許多丫鬟簇擁著入了座,不時有人送什麽東西上去,有的她隻微微掃一眼,就讓丫頭們撤了,而有的東西,她會伸出纖纖玉手把玩一陣兒,卻也逃不掉被撤掉的命運。雖然隔得遠,但是蘇顏似乎能看到她眼裏漫不經心的光影。

“她喜歡的人,就算是個乞丐,那也配得上,而若她不喜歡,那九五之尊又是什麽,不過是個代號而已……”

蘇顏剛說完,就被阿文慌張地打斷:“呸呸!三公子可別說這種話,要殺頭的!”說著做了個“哢”的斷頭動作,這個動作適當地提醒了蘇顏:此時她尚在人間,也還是需要遵守人間的規矩。

仙人下凡,若因自己的介入而動了他人命格,就算隻是小小的改變,也算觸犯了天條,將來回天上或多或少要受些雷刑,削些法力,以擋過錯。為了預防這樣的事態發生,蘇顏最大限度的封了自己的仙力,以防因自身仙力的緣故,而做出更易影響到周圍人命格的事情。

在仙力盡數受限的情況下惹上麻煩,可就不好玩了。

“多謝提醒……”她衝阿文笑了笑,沒有注意到阿文的臉刷地一下紅了。

“嗬嗬,不過三公子說的是。想必公子今日來,也是抱著要成為湘川姑娘的‘良人’這樣的想法吧?”淩天挑了眉,這般問她。

“我隻是來湊熱鬧的,沒有那麽大的野心……倒是淩公子你,要好好把握機會。”說著,幹笑了一聲,繼續別過臉觀察樓上狀況。

“……是得把握機會。”淩天說著,下意識地捏緊了蘇顏的手。蘇顏想,他這話聽著怎麽有種莫名其妙的違和感,不過她沒有深究,隻當這又是個錯覺。

“各位公子,讓大家久等了……”樓上似乎終於安頓了下來,一個老翁不疾不徐地開始主持大局。

剛剛還喧鬧的場子因這一聲而漸漸安靜下來,似乎誰也不願錯過與招親有關的一詞一句,全都豎耳靜聽,蘇顏也提了提神,替樓上女子繞場掃了掃那滿庭玉立的形形色色的公子少年,心想果真是珠玉滿堂,麵目姣好者有之,綾羅裹身者有之,文質彬彬者有之,清朗健壯者亦有之。

可是事情的主角似乎並不怎麽在意樓下有什麽人為她而來,她隻是漫不經心地拿右手撐著額頭,另外一隻手懶懶地撥弄著手前的一株草——蘇顏細細瞅了瞅,那株草原來是一株沒有開花的君子蘭。可即使慵懶如斯,眉目秀美的她,仍能讓人屏住呼吸。

美人果真是怎樣都無敵。看美人看得蘇顏一陣恍惚,以至於她漏過了主持老翁關於天氣的長篇大論。她回過神來時,他剛剛將開場白收了個尾。

蘇顏覺得這主持的老翁說話簡直跟學塾裏的夫子有得一拚,其核心就是“慢”字一個,開場開了半天,無非表達了“今日天氣好晴朗”這個意思。她想莫非是夫子他也下凡了?

“敢問老先生,此次招親,是以何種形式進行?”有人耐不住性子,不待老翁說完開場白,就高聲詢問了出來。

“這個嘛,自然要看,姑娘的意思。”老翁仍然不疾不徐道,隨後又慢慢補充,“陛下也說了,在場的各位,不論門第,不問家世,隻要是能讓姑娘瞧上,這門親事,我們當場就結下,大紅喜轎,陛下已親自備下……吾皇是何等用心,何等大度,何等有情,何等有義啊,這樣一個好男人,怎麽有人不知好歹忍心拒絕……”說著作勢便要抹眼淚,神態頗令人動容,湘川似乎有些無奈,站起身子湊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隻見那老翁的臉突然僵了僵,似乎比方才蒼白了許多。

他輕咳兩聲,將讚頌吾王萬歲的話題收了起來。

其實方才蘇顏偷摸摸用了仙力,聽到了湘川的那句話,說得是:“喜公公,您其實是陛下派來砸場子的吧,您的演技大可以再高明一些……”

蘇顏這才恍然,那老翁的胡子怪道看著那麽別扭。

有個聰明人在此時悟出老翁那番話的關鍵來,一拍腦門,道:“就是說,無論怎樣,今日能討好湘川姑娘便是了?”

於是乎,一場獻藝大會就這樣拉開了帷幕。

在場之人裏,有詩文甚佳者,吟一首自作之詩博得滿堂彩,卻隻換來湘川的一笑回應,那笑還帶著敷衍的味道。還有人武藝甚高,一套劍法舞得天花亂墜,湘川卻看得有些昏昏欲睡。此後還有各種才藝展示,湘川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隻瞅著手邊上的那株君子蘭發呆。蘇顏站得有些乏了,忽然意識到身旁的淩天一直無甚動靜,心想這人也是為湘川而來,卻真能沉得住氣,忍不住推他一把,道:“淩公子就不怕被人搶了先?”

“是我的東西,又怎能輕易被搶走?”嘴角依然含笑。

“不是我的,我爭又有何用……”

蘇顏覺得按照此人的覺悟,其實可以去修仙了。

“那淩公子覺得,湘川姑娘會是你的東西嗎?”她忍不住好奇地問,俗話說好奇心害死貓,蘇顏就是在那個時候對這個觀點有了切身了悟的。

她若知道待會兒會發生什麽,她絕對不會蠢到問這個問題。

“三公子莫非是想看我表現嗎?若是如此,倒不好教你掃興了……”淩天說著,忽然鬆開了蘇顏的手,然後氣定神閑地走到了場地中央。

其實從剛才為止,蘇顏一直未曾拿正眼瞧他,她身為仙人,對於凡人其實無意識間是帶著一些傲慢的,她隻隱約覺著這個人長得好,身上偶或有種霸道而凜冽的氣息,如今他從人群裏走出去,帶出了一陣驚呼,她這才在一片驚豔的眼光中恍惚見識到,淩天淩公子端得是玉樹淩風,一表人才,拿他的那副相貌去比天上的仙人,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隻見他在場中央站定,一身黑色錦袍,一看就是上好的布料,腰線裁剪的很是合身,將他頎長的身姿襯得更為清俊雅致,他開口,聲音朗朗:“剛剛徐兄的《越人歌》實在是婉轉悠揚,曲中相思哀婉之意盡顯,在下淩天不才,也願意為美人奏上一曲,不知可否借琴一用?”

蘇顏很明顯地感受到一邊的阿文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