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一踏入南平宮,就油然生出一種磅礴大氣之感,她在心裏想,與麵前氣勢恢宏的宮室比起來,自家的花緣宮委實寒酸了些。

默竹和碧姚二人一左一右隨在她身側,生怕她會中途開溜,等到押著她進了南平宮的大門,才很有默契地同時鬆了一口氣。

平日裏蘇顏愛穿白衣,實際上那一素淡的顏色並不適合她,她的眉眼在不笑的時候,很容易給人一種清冷的感覺,穿白色反而更添了冷淡,非要以亮麗的紅色,才能襯得人熱情開朗些,見了客也不至於留下高傲的壞印象。

若今日見的是卿華島主還能好一些,隻是這浮煙島主本就是個不易親近的人,自然需要萬分小心。那日,蘇顏便硬生生被默竹安排著,套上了一件以往從未穿過的大紅色外袍。

蘇顏恍恍然覺得,自己似乎是穿了一件大紅色喜服,心理上有一些抗拒,不過還好,出門時在外麵裹了狐裘,那亮麗的紅色便不至於太紮眼——默竹和碧姚卻很滿意她的這種扮相,暗自在心裏為自家仙子的美麗驕傲了一番。

一進南平宮門,就見到了迎接者,以凡間年歲來看,那是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身上的灰袍應是南平宮的宮服,見了蘇顏,臉微微紅了一紅,便低著頭做出引路姿態。

蘇顏在路上聽碧姚說起,南平宮同花緣宮相反,宮裏的侍者悉數是男子,所以整個宮中除了浮煙島主以外,連半個女人都找不出來。

蘇顏自來花緣宮的那一日,就覺得自己像是來到了女兒國,每日入眼的全是眉清目秀的女仙,看著甚是養眼,可養眼歸養眼,看多了難免有些視覺疲勞,沒想到這同座島上的南平宮,竟像個男兒國。

暗自歎了句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又猜想,興許這位浮煙島主是個愛妒的人,看不得美麗女子在自己麵前晃悠,便索性一個女侍也不要,想到這一層之後,蘇顏便沒有再深思下去。

抬腳往前走,默竹和碧姚也要跟上來,卻被帶路者抬手擋了,正納悶,就聽到對方這般開口:“浮煙島主因有疾在身,身子甚為陰寒,不宜同過多女子接觸,每次會見女客,都隻能見一人,還望仙子見諒。”

“原來還有這種事。”蘇顏歎了一句,難怪這南平宮裏沒有一個女侍,竟然是出於這樣的原因。隻是,這世間還有這樣的病?

懷疑歸懷疑,麵上卻不能表現出來,蘇顏調整好心態,對默竹碧姚二人說:“既然如此,你們就在這裏等我吧。”說完之後又自我否定道,“不好,你們先行回去也可,我自己應該能找到回去的路……”想到讓她們等太久,總歸有些不好意思。

碧姚卻這樣開口:“屬下二人在此等候仙子。”

默竹也說:“仙子速去速回。”然後又用眼神叮囑了她一句,“不要給我惹事。”

蘇顏隱約讀出那個意思,掩著嘴尷尬地笑兩聲,對帶路之人道:“那……我們走吧。”

走了沒有幾步,蘇顏便湊上前去問那個帶路的男神仙:“這位仙友,我有件事想問你,不知可否行一下方便?”

帶路小仙很大方:“仙子但說無妨。”

蘇顏看這個人像個爽快人,便斟酌著問出口:“敢問仙友,最近府上有沒有什麽人拜訪啊?”

男神仙做出思考狀,回答道:“仙子,咱南平宮雖然不是什麽大的宮府,可也是附近有名的仙宮,雖然不是日日賓客盈門,可每日還是會有那麽幾人上門的……仙子問的,可是那些各地而來的求道者?”

蘇顏搖了搖頭,道:“除了這些修仙求道之人,可還有別人過來?比如說……”她又湊近了一點,神秘兮兮地問,“有沒有那種天上的上神,很拽的那種人……”

領路的小仙覺得蘇顏湊的有些近,看著她那張白淨的臉,不由得紅了耳根。他自許久前就已在南平宮任職,負責的又不是浮煙島主宮裏的事務,自然很難得見島主尊容,與其他女子接觸則更是妄想,而今日的這位仙子又是這樣一副禍害樣,性格上還很有些自來熟,明明與他不相熟,卻輕易地就靠了那麽近,自然害得他凡心動了一動。

畢竟是修仙之人,努力平穩住語調,將心裏那些見不得光的想法剔除,總算找回一些修仙者該有的矜持,不動聲色地離她遠了一步,這般道:“仙子容我先想想。”

蘇顏笑笑:“仙友慢慢想……”雖然笑著,可額上似乎有幾滴冷汗,沉吟了一會兒,又提出了這樣的線索,“我問的那個人,大致是一月前來此的,應是穿一襲紫袍,看上去,呃,既仙風又道骨……不知道仙友的印象裏,有沒有這麽個人?”說著便又湊近了一些。

她自然不能直接問他紫微帝君有沒有來過,若是來過也便罷了,若是沒有來,她這樣一個正值妙齡、並且待嫁閨中的姑娘,向旁人詢問一個男人的事情,難免會讓人覺得輕浮,再讓人覺得她還對紫微有興趣,就更是不妥了。

看著她一副期待又忐忑的模樣,帶路的男神仙隻覺得原本能想起來的東西,一時也想不大起來,而剛剛好容易拾起來的矜持,也不由得因為她的不矜持而變為滿麵紅霞,尷尬地別過臉去,慌亂地答:“仙子,小仙實在想不起來……”

“哦……”蘇顏有些頹然,又隱隱地有些慶幸,她心想若是紫微真的來了,那應是人盡皆知的,而如今這個小仙卻絲毫沒有印象,那興許是沒有來,想到這裏,便半放下心來,“那他該是沒有來了。如此甚好。”說完,又茫然地望著領路的小仙,道,“你離我這麽遠做什麽?”

蘇顏自然不會明白她剛剛是如何擾亂某位品行端正的男神仙的一顆心的。

她看著雙頰緋紅、站得離自己遠之又遠的男子想,莫非,自己是被人害怕了?這種想法讓她一時之間有些受打擊——她又沒欺負他,他怎就怕她了?莫非是因為他剛剛答不出她的問話……難道,她蘇顏就是這樣一副不好講話的模樣嗎?

話說最近的小仙的膽子,也該磨礪磨礪。

這樣想著,就到了長樂殿前,領路小仙看到等在那裏的玄緗之後,立刻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停下來,對蘇顏道了句:“仙子,我們到了,前方就是長樂殿,玄緗公子興許是受浮煙島主所托在此候著的,公子會帶仙子去島主身邊……”

蘇顏順著他的眼光望過去,便看到一個深灰色袍子的青年,正立在通往大殿的台階前。

“小仙這就先行告辭了……”領路小仙撂下這句話,幾乎是落荒而逃——果真是過於矜持。蘇顏無奈,隻好抬腳往那個玄緗公子的方向走了過去。男子好似並沒有注意到她。

蘇顏走過去的時候,他正微微側著頭,望著不遠處的某棵桂樹發呆,一陣風吹過,正好吹亂了他的滿頭銀發——蘇顏未曾見過這樣發色的人,也未曾見過擁有這樣的發色卻仍然這般好看的人。

她輕腳走近,發現這個好看的人的側臉有著柔軟的弧度,好似世間一切激烈、喧囂、狂躁、亡命著的物和景,都在他的柔軟裏解甲歸田,大概是他好看的容貌使得他奇特的發色看起來也並沒有那麽奇特,好似他生來就該是那樣的發色,而且這樣的發色讓他看上去更加好看。

讓蘇顏感到奇特的,並不是他的發色,也不是他的容貌,而是這個銀發的好看青年,怎麽看都隻個凡人。

“你……”蘇顏不由得開口提醒。這一開口,好似攪動了一池碎夢。

玄緗應聲回頭,深灰色的瞳仁在看到蘇顏時劃過一道微光,他緊接著開口,聲音暖暖:“仙子便是花緣宮新的主人吧。”

和他的一副好樣貌相匹配,嗓音亦是世間難得一回聞的好嗓音。

蘇顏覺得,他的聲音裏有一種世間萬物會就此化為塵埃的悲憫,也有種向死而生的蒼涼,可是一旦開始回味,那樣的感覺卻又突然間消失不見。不等蘇顏回過神來,又聽到他說:“島主正在長樂殿上,仙子隨我來吧。”

走了兩步,又毫無預兆地回頭,對蘇顏說:“方才有些失儀,仙子莫要放在心上。”說的應該是他在當班期間發呆之事,蘇顏自然不會拘這樣的小節,遂衝他笑笑,表示無妨,他也回她一個笑,笑起來很溫和,突然介紹自己道,“我叫玄緗。”

蘇顏卻沒頭沒腦地開口:“玄緗公子是個凡人?”

青年聽話之後一怔,卻立刻恢複常態,這麽些年,很少有人直接這樣問他,麵前這個穿得鮮豔的姑娘,卻在見他的第一麵便問出這個幾乎是禁忌的問題,他卻反而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

他微微頷首:“是,我是個凡人。”

蘇顏又問:“你既然是凡人,為何在卿華島上?”

他默了一會兒,沒有想到第二個問題這麽快便來。關於這個問題,要解釋起來大概有一些複雜,複雜到他需要想一下才能找到答案。

可是他想了一會兒,卻這般反問:“凡人,為何不能在卿華島上?”

蘇顏被他的問題難住,不由得沉吟了一陣兒。她心想,這卿華島雖說是個仙島,卻並沒有規定仙島便不準凡人踏足,這世間其實有許多尋求仙道的凡人,會花費半生尋找這樣的仙島,以求得一些升仙的機緣。可是看麵前的青年,身上無一毫仙力不說,就連一毫修仙的印記也沒有——他不折不扣、地地道道的就是個普通凡人。

蘇顏突然一拍手,恍然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浮煙島主看你長的好看,所以將你擄來做她的男寵。”

玄緗聽到這話之後,麵色微僵。清晨的陽光細細地鋪了一層在他麵上,精致的麵容恍若謫仙。

良久,他緩緩地勾起了唇角,一笑如花:“你說的不錯,隱約是這樣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