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這件事傳到蘇顏耳朵裏的時候,已經是半月之後,彼時,雲洙已在紫微宮緩緩紮下了根基,並且與帝君走得越來越近。

究其原因,是因為雲洙來紫微宮的日子,剛巧是蘇顏有事外出的日子。那幾日,蘇顏為了龍二拜托的一樁事去了南海,南海消息閉塞,她自然無從得知雲洙這件事,就是鳳尹的婚禮出了狀況,她也是在回到紫微宮以後才知道。

等她回了紫微宮,知道帝君在她不在的日子裏,將自己的寢房讓給別的女子,不免有一些不滿,找去帝君書房想問問他怎麽回事,卻撞見了正在書房寫寫畫畫的緋衣女仙——她心想這便是那個雲洙了吧,隻是,她為何在這裏?帝君最不喜歡別人動他東西,尤其是書房中的東西,她怎麽……

雲洙似乎也注意到了推門而入的她,頓了頓手中的筆,卻沒有抬頭,淡淡道:“愣在那裏做甚,還不過來研墨。”明顯將她當成了宮中服侍的仙娥,“帝君教我將這個冊子抄上三遍,人卻不知哪裏去了,你待會兒去四處看看……”

蘇顏愣了愣。正在帝君的座位寫東西的紅裳女仙叫帝君叫的那麽親熱,還這般使喚紫微宮裏的人,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樣子。

意識到這點以後,蘇顏覺得自己心裏隱隱有些不大舒服。

“師父這個時候若不是在書房,便應該是去落雪湖喂魚了。”這般應了一句,並沒有抬腳去為她研墨。聽到這個涼涼的聲音,雲洙正在寫字的手驀地抖了抖,筆尖的墨便不小心灑了些在空白處。

師父?哦,想必這個女仙便是那個傳說中的蘇顏了——

雲洙抬頭,看到門邊立著個白衣白裳的姑娘,眉目動人。門外的陽光細細碎碎地灑在她麵上,為她鍍上一層金邊。她的五官在陽光下更顯得柔和,看她模樣,雖不會讓人驚豔,卻也明眸皓齒,當得上是美人。

“你是……”雲洙雖猜出她身份,卻遲疑著這般問。

不等蘇顏回答,就聽到一個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阿顏。”一抹淺紫從蘇顏身後跨步進來,這般喚了她一聲,那個進了房門的正是紫微帝君。

蘇顏半月沒有見帝君,心中早有些思念,如今見到,不由得帶了抹笑意,輕盈地轉身,喚了一聲師父,聲音清澈,眼眸也清澈。

紫微帝君看了她一眼,麵上雖然無甚表情,卻很是溫和,雲洙有些發愣——她來紫微宮的這些日子,還是第一次看到帝君現出這樣柔和的表情。

“師父,她就是鳳尹的那個妹妹嗎?”蘇顏心直口快,想起這樁事便直接問了,“師父就是將我的房間讓給她住了?”

帝君還未答,蘇顏就聽到女子嬌滴滴的聲音:“帝君,難道奴家如今住的房間,是這位姑娘的不成?”一副純良無辜的語氣,好似一切事情都與她沒有關係,蘇顏不由得皺起眉頭。

帝君抬腳走到雲洙身邊,淡淡說了句話,卻是對蘇顏說的:“阿顏,之前鳳尹也總是住你房間,說那裏的風水於他們鳳族有益,為師尋思雲洙也是鳳族之後,便自作了主張,你勿怪她。”

“可是……”蘇顏有些鬱悶,“她住我那裏,那我住哪裏啊?”

難不成還讓她住西邊的偏房?她可不想住那麽冷清的地方,何況鳳尹住的時候她可以忍,那是因為她知道他總會有走的時候,可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雲洙,卻不知道何時才能走,難道她一直不走,她就要在冷冷清清的西殿一直住下去嗎?

“既然是你的房間,我今日搬出去便是。”雲洙站起身子這般對蘇顏道,然後又對帝君說,“帝君萬勿為此事為難,奴家能得帝君收留,已經感念萬分。”雲洙與帝君說話時,聲音非常柔軟。

雖然她擺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可蘇顏卻隱隱覺得,她這樣說,其實是故意表現的處於弱勢,好博得帝君的同情吧,因此在心間不由得更添了些厭惡。不過蘇顏深知,自己會討厭這個雲洙,很大一部分是嫉妒心在作祟,於是在厭惡這個雲洙的同時,也開始有那麽一些厭惡起了小心眼兒的自己。

帝君聽她的話之後這樣回答:“既然如此,你便暫且搬出去吧。”蘇顏為此鬆了一口氣,還好,帝君並沒有在此事上偏袒她,卻又聽帝君這麽說,“玄心殿上還有許多房間空著,你稍後自己去挑個中意的房間吧。”

不光是蘇顏愣了,就連雲洙也愣在了那裏。

玄心殿是帝君的寢殿,平日裏除了服侍的仙娥,便隻有帝君的好友白逸神君有資格進殿,就是蘇顏,在跟在帝君身邊的這近百年裏,也很少有機會去帝君的寢殿看上一看。如今,帝君竟然讓一個才見麵半月不到的女仙住進去……

蘇顏白了一張臉,雲洙的臉卻漸漸攀上一抹潮紅,她立刻矮身稱謝,麵上難掩喜色。

“今日的書稿先抄到這裏,你先回去休息吧。”帝君這般吩咐。雲洙揖了一揖,退出書房,關門之前,眯起眼睛看了蘇顏一眼,蘇顏隻是緊咬著下唇不說話。

當書房隻剩帝君和蘇顏兩個人的時候,帝君在剛剛雲洙坐過的位子上坐下,然後信手翻了翻雲洙剛剛抄寫的書稿,麵上無甚表情。

蘇顏因為雲洙一事受了些打擊,顯得有些悶悶不樂,時隔半月再見帝君的興奮,也因此退了大半。

“你難道不對為師說說,這些日子都去哪裏鬼混了嗎?”帝君涼涼問她。心道,不說一聲就消失地無影無蹤,好容易回來了,卻先跑過來質問雲洙之事,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隻是,好似她不告而別這件事,更讓他生氣。

蘇顏拿手絞了絞衣角,悶悶地回答:“我去南海找龍二了。”

“然後呢?”紫微不是第一次聽她提龍二這個名字,所以也並不驚訝,隻是,他心裏卻隱隱有些不大舒服,這個龍二他不曾見過,卻從白逸那裏聽說過,白逸號稱天界的八卦寶典,考慮到他對四海八荒的神仙們家譜的了解程度,帝君暗自覺得他甚當得起這個名號。

據白逸講,這個龍二本名喚作敖離,龍二隻是蘇顏為她起的外號,此人是南海水君的兒子,儀表堂堂,風流倜儻,曾向蘇顏表達過好感,卻遭到拒絕,此後一直對蘇顏糾纏不休——蘇顏似乎很依賴此人,有事總愛與他商量。

帝君回過神來,聽到蘇顏說:“然後就在南海住了半月……”

“在南海可還住的慣?”帝君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蘇顏有些發愣,帝君平時可沒有這麽細致的心思去關心這樣的小事,卻還是點了點頭,然後聽到帝君這般道,“怪不得樂不思蜀了。”聲音涼涼。

蘇顏有些茫然,帝君這話怎麽有種怪怪的味道?好似是在責備她,卻又好似是在諷刺……她走時匆忙,沒有告知帝君是有些不對,可是她以前也偷偷溜出去玩過,比這次更久的時候都有,帝君從沒有說過什麽,可為什麽偏偏這次就生氣了?

難道是因為自己剛剛惹了雲洙,所以帝君遷怒於她?她想到這裏,有一些悲傷。

“師父,如果沒事我就先回去了。”她本來還有事要對他說,可一想到他剛剛對雲洙的態度,她就打不起精神來,隻覺得整個身子軟綿綿的,頭腦有些昏沉。

“不許走。”帝君卻冷著臉道,蘇顏有些訝異地抬頭,覺得帝君麵色有些沉。

“你過來。”帝君接著命令。蘇顏哦了一聲,抬腳走過去,不知道帝君叫她做什麽。

“阿顏,你擅離宮府,半月未歸,可知錯?”走到帝君麵前,聽到帝君這般問她。她咬著唇點點頭,又聽帝君說,“既然知錯,便領罰吧。”說著,掃一眼手旁的書,道,“這幾卷典籍,我當初吩咐雲洙抄三遍,她隻花三日便抄了一遍,這剩下的,你便替她抄吧。”

蘇顏不可思議地看他一眼,然後飛速的合計了一下,三日抄一遍,這剩下兩遍就是要抄六日,那還是以雲洙的速度,蘇顏字寫的慢,又集中不好精神,一定不會在六日內完工,正在心裏叫苦不迭,又聽到帝君的命令:“抄不完,便不準踏出書房一步。”

這……這是讓她死在書房嗎?!

其實蘇顏這次被龍二叫去南海,為的是一樁要緊事,她本來就為那件事有一些糾結,想著這次回來剛好可以找帝君拿個主意,誰料帝君卻為了個雲洙這般罰自己,心裏的滋味自然更不好受。她握了握自己的手心,發現那裏出了許多汗,細細密密的一層,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於是聲音也不由得有些顫抖。

“師父……”她喚了一聲,雖然心裏有一些不知所措,卻不斷提醒自己她又沒錯,自然不該輕易妥協,紫微抬眸看一眼對麵的少女,發現她神色忐忑,滿麵皆是委屈和不甘,可眼裏卻堆積著傲氣和倔強。

“你還有話說嗎?”他知她心性,知道她定是因為不服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於是這般問出口。

蘇顏咬著下唇,果然道了一聲:“師父的罰,我不服。”

紫微麵無表情,不說話證明他在等她說下去。等了一會兒,他看到蘇顏挺了挺胸,似是在壯膽子,她壯完了膽子,便理直氣壯地開了口——

“師父,我擅自去龍二那裏是有不對,可是這也是因為龍二如果沒有我會很麻煩,而這件麻煩如果不解決,遲早也會變成整個仙界的麻煩。師父,您生平最討厭麻煩,也常常教導我不要隨便惹麻煩,如今我去解決麻煩,你怎麽還能罰我呢?再說,你罰我抄那麽多東西,我怕是十天也抄不完,龍二還等著我,所以我要盡快回南海……”

蘇顏雖然將這件麻煩事說成了繞口令,聽著還怪喜感的,可是帝君他老人家的表情卻越來越冰,越來越冷,直到蘇顏說出最後那一句話,他才繼續麵無表情地問:“說完了?”

“呃……”蘇顏仔細想了想,答,“說完了。”

“……那便開始抄書吧。在原來的基礎上,再多抄兩遍,抄不完,不準見我,也不準出府。”

吩咐完之後,便起身出了書房,走出房門兩步以後,又想到什麽似的返了回去,抬手在門上麵下了好幾個禁製,確定了這下子連隻蒼蠅也出來來之後,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朝自己房間而去了。

留下蘇顏在書房裏欲哭無淚。

“師父!你怎麽能這麽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