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最初聽聞帝君與這位鳳族女君的八卦時,隻當那是空穴來風,不可信的,因為直到那個時候為止,她都一直以為帝君喜歡的是白逸神君。

她心想,既然帝君喜歡的是男人,自己這個女人自然入不了帝君的眼,雖然她也為這件事難過了一段時間,卻在某個機緣之下忽然就想開了——既然我入不了帝君的眼,那麽自然便也沒有別的女子可以入帝君的眼,再加上天上的仙誰都知道,白逸神君和玉檀仙子才是一對,所以,帝君便沒有可能與白逸在一起。而蘇顏覺得,照帝君的個性,一定不會輕易喜歡上別的男人,於是她就此邪惡的想,這樣也好,這樣帝君就暫時是她的。

可是如今卻冒出了個雲洙,此女不光有本事讓性子冷淡的帝君收留她,還在那麽短的時間內便侵入了帝君的寢殿,這件事是何等的驚悚啊!她蘇顏花了快要兩千年的時間才做到的事情,竟然被她不到半月便攻克了!

於是,蘇顏越想越傷心,越傷心就越沒心思抄手中的典籍,再加上不時地想起龍二拜托的那件事,便更加鬱結。

龍二的皇姐,也就是南海的天璿公主,因為愛上了凡塵俗子,而被南海水君囚禁在南海的水牢之中。其實按照天界規矩,仙人與凡人相戀,是要押到誅仙台受天刑的,可南海水君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怎舍得讓她去受那弄不好便要毀掉仙身的刑罰?於是便冒著觸犯天條的危險,在此事上達天聽之前,利用自己的職權給攔了下來。可是為了斷掉天璿的念頭,就勢必要先從那個凡人身上下工夫,而這件事,頭痛的南海水君偏偏撒手交給了龍二去辦。

龍二為了自己的皇姐,最初是動了殺心的,他心想,這件事情全是那個凡人惹下來的,殺了他自然便是一了百了。好在他動手之前,先行來紫微宮找蘇顏商量了一下,蘇顏當即便踹他一腳,將他這個念頭給及時扼殺在了搖籃裏。

“你將他給殺了,就不怕你皇姐怨恨?再說,凡人的生死早有定數,你殺他,便是動了他關於生死的命數。龍二,你還怕這件事不夠亂嗎?”在這樁事上,蘇顏明顯比龍二要理智的多。

龍二一向有主見,可是一到蘇顏的麵前,不光智商直線下降,就連情商似乎都有些不夠用,何況他也覺得蘇顏說的話在理,便重新斟酌起來,可斟酌半天,也斟酌不出更好的主意。

“依我看,不如抹去那個凡人的記憶。”蘇顏糾結了半天,終於將這個想法告訴了龍二。

龍二當即一拍掌,喜道:“如此甚好!阿顏你真是太聰明了!”

說完,便慌忙去辦了。

這件事本來應該像這樣圓滿解決,可是誰料,那個凡人卻是個有傲骨的人,並且愛天璿至深,似乎也早有為君一死的覺悟,在龍二打定主意去尋他的那一日,這個凡人竟然攜了一壺自己釀的桃花酒,主動來了南海。

龍二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正在海邊對月獨飲。

對於那個突然從海中走出、俊美如同謫仙的男子,他隻是淡漠地掃一眼,眼裏升起一抹訝異,卻即刻沉斂下去,像是歸於平靜的海潮。他麵對著蒼茫的海色,抬袖慢斟了一杯酒,衝龍二道:“你與璿兒很像,尤其是這雙桃花眼。”蘇顏雖然未親自見到這一場景,但是她猜測,他的聲音亦應如同杯中的酒,無比醇厚。

聽龍二講到這裏的蘇顏覺得,這個凡人身上有一些浪漫的情懷,她對這樣的人挺有好感。

於是她不禁問:“後來呢?”

“他死了。”龍二答的簡短。“他的酒裏放了分量足以毒死兩頭大象的砒霜……”

這樣一個結果,蘇顏雖然有在事先料到,但是當真聽龍二說出口,卻仍然有一些傷感,她的預感一向準,卻總是準在不好的事件上。

她於是傷感地問龍二:“那他一定求了你什麽事吧?”

龍二點了點頭,然後重重歎了一口氣:“他求我助他過奈何橋時,省去喝孟婆湯的程序。”蘇顏為此愣了一愣。然後聽到龍二的聲音頗有一些抓狂的味道,他說:“這小子以為這件事那麽容易啊!阿顏你也知道,打通那些鬼差可是比求我老爹戒酒還要難!難一百倍!”

蘇顏為此有一些不解:“他要留著記憶投胎嗎……可是,他這是想做什麽呢?”又道,“就算留著記憶,他的來世,也還是個凡人吧。”

“阿顏,你難道忘記了嗎,凡人也是可以升仙的。”龍二將手放到蘇顏頭上揉了揉,眼神幽深無比,“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這一世怕是沒有升仙的機緣,便想將這個機緣放到來世。可是他雖聰明,卻不知這樣一個機緣,他也許要輾轉許多世才能得到……”又是一聲歎息,蘇顏緊盯著龍二漆黑的眼眸,在裏麵找到了一些類似痛惋的感情,“所以,他求我助他每一世輪回投胎,都可以免喝孟婆湯。”

是呢,世界上還有這樣一種感情,為了某個人,不光可以賭上今生,就連來世也是可以賭上的。她原本覺得,凡人壽命再長,也不過是百年,百年於她來說簡直隻是一朵花開的時間,可是她卻也因此發現了作為凡人的好處——正是因為壽命有限,凡人的愛情才更加動人心魄吧。

她突然有一些羨慕那些如同螻蟻一般渺小,朝生暮死著的凡人。

——這件事,原本是應該瞞著天璿的,誰料瞞著瞞著,竟然瞞出了事端。

那個癡心的女子在南海的水牢之中,試圖散去自己數萬年的修為,並且意欲自毀仙元,以此來宣告,她要以凡人之軀同所愛之人相守——又是一個倔強的女子。好在南海水君怕她做這樣的傻事,事先封了她的一切仙法,不然災難或許來的更早一些。

不知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龍二那日前往水牢探望天璿,誰料見到她時,她已修為盡散,整個人輕飄飄地浮於半空,卻是魂魄離身的模樣,龍二大驚,慌忙撤了水牢,探查之後才發現,天璿的心脈已斷,若他再晚來片刻,必定是個回天乏術的結果。他慌忙以自己的仙元護住她心脈,並將她最後一口仙氣以法力收束好,暫且將她安置在冰棺裏,然後便發瘋一般四處去尋她散了的魂魄。

他既痛恨又難過,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皇姐竟會以自毀元神的形式,來成全那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愛情。

就是為這件事,龍二去紫微宮尋了蘇顏幫忙。蘇顏在南海所待的半個月,便是守在天璿的冰棺前。

龍二說,她皇姐突然變成這副樣子,其實很奇怪,他雖隱隱察覺到她有輕生的念頭,但是因為事先束縛了她的仙力,還派了許多人守在牢前,覺得她應該不至於會出什麽事。可是令人擔心的事卻還是發生了,這件事發生地不免讓人生一些疑心,龍二想,這水裏冰宮怕是有人想對天璿不利。

苦於沒有證據,便也隻好將這件事深埋在肚子裏。小心駛得萬年船,龍二出於對自己嫡親的皇姐的掛念才找了蘇顏過來,畢竟他能信任的人裏,蘇顏是排在第一位的。

因此,在龍二尋回天璿的魂魄以前,蘇顏便擔任了天璿的看護工作,直到昨日夜晚,龍二才總算將三魂七魄重新收回天璿身體,暫且保了她的一命,可是那斷掉的心脈,卻難以複原,隻能靠仙力維持著——盡管她沒有死,卻也醒不過來。

蘇顏聽說,太上老君那裏有一味丹藥可修補心脈,於是便提議說自己回天上尋那味丹藥,又想著帝君同老君關係似乎還不錯,便先回了紫微宮,想讓帝君幫忙求一下老君,誰料竟然會遇到雲洙這件事。

蘇顏越想越鬱悶,越想越糾結,卻也越想越無計可施,她知道,帝君決定的事很少能改主意,而如今的她就隻有一個主意可想,那就是——好好地抄書。

於是,蘇顏在不甘不願的幽怨情緒下,拿起了案頭的毛筆。

其實那幾日的帝君之所以行動怪異,非但收留了鳳族的女君雲洙,還對她大加照拂,究其原因,還要追溯到前些日子白逸神君的來訪。

帝君那天醒的早,去落雪湖喂了一會兒魚之後,便逛去玄心殿,信手擺了個前些日子在棋譜上看到的棋局。不知為何,那天的帝君無論做什麽都有一些心不在焉,落子的間歇裏,不時往殿外瞧看天色。往常這個時候,似乎要更熱鬧一些——想到這裏,帝君怔了一怔,然後意識到蘇顏似乎已經三日未歸了。

這丫頭,前幾天還纏著自己要學新的劍招,如今卻不知跑去哪裏鬼混了。

正想到這裏,就有小仙娥進來通報:“君上,南荒的白逸神君來了。”

在榻上坐好之後,白逸神君開始神采奕奕地介紹起自己新研發的茶式來,白逸是公認的雅人深致,在音律方麵頗有造詣不說,在茶道方麵更是很有心得,紫微帝君愛好品茶,所以白逸每每有了新的研究,便慣例要來紫微這裏炫耀一番。

可是那日的他滔滔不絕了半天,卻發現對麵的帝君有一些心不在焉,於是打住話頭,正了正身子,然後將手中的折扇打開,閑閑搖了兩下以後,這樣問:“你這是怎麽了,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帝君拿起手邊茶盞,幽幽道:“本君平日裏難道不是這樣嗎。”

白逸君輕笑一聲,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又想起什麽似的,問,“話說回來,你的那個跟屁蟲呢,司命家的丫頭,今日怎麽沒有見到?”

帝君喝一口茶,淡淡答:“怕是又去哪裏鬼混了吧。”

白逸這個人察言觀色的能力向來強大,雖然帝君平日裏的表情無非那麽幾種,他卻硬生生地靠著自己長年累月的經驗,從中分辨出細微的情緒變化來,如今看紫微的神色,怎麽看怎麽不對。

莫非……

白逸眯了眯那雙精明的狐狸眼,思緒飄向了某個獨特的方向。他心想,這下似乎有意思了……表麵上不動聲色,卻決定要試探一下紫微,於是問:“其實,我一直有一件事情想要問你。”

帝君表示但講無妨後,白逸的神色又高深了一些,他稍往前傾了傾身,問紫微道:“這些年裏,你難道從來沒有考慮過,為自己找一位帝後嗎?”

紫微為此愣了一下,這件事,白逸若是不提,他或許會一直擱置下去吧。

其實當初帝君指玉檀給他時,他偶或會思考這個問題,隻是雖然思考了,卻都得不出一個結論來,便隻好繼續擱置下去。

他於是誠實回答:“老實講,你說的這件事,我最近一段時間都未曾思慮過。”

“你口中的最近一段時間,應該是指這一百年吧。”白逸也拿起手中的茶盞,晃了一晃,又放下,“你就從來沒有想過,你可能會喜歡一個人嗎?”然後抬起眼又來了一句,“依我看,你家蘇顏就挺不錯,與你挺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