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帝君他老人家召喚,蘇顏本想裝作沒有聽到,繼續朝前走,什麽嘛這個人,剛剛讓她趕快開工,現在又讓她回去,真的將她當作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嗎?

“你再走一步試試。”

向前邁出的一隻腳,因為這滿是涼意的一句話而僵在那裏。

回到紫微身邊站好,蘇顏已白了一張臉。

“膽子越來越大了。”紫微站起身子。

蘇顏努力擠出一絲笑,表情卻有些痛苦,“上仙,我耳朵不好,沒有聽到。”

紫微哦了一聲,一雙手卻直直伸了過來,修長的手指擦過蘇顏的臉,探上她的耳朵,蘇顏立刻感覺從指尖傳來一陣微涼的觸感。雖然及時側身躲了過去,但那被他碰到的地方,卻仿佛留下了恒久的溫度。

“上仙這是做……”蘇顏剛說了幾個字,就對上了他漫不經心的一張臉,看那表情,倒像是這裏隻有她一個人想多了一般。

“本君看你不是耳朵不好。”聽到他這樣說,“倒像是腦子有些問題。”

你腦子才有問題——還不等蘇顏反駁,帝君大人的下一句話,又結結實實地紮在了那顆脆弱的心髒上:“不知道顱骨裏到底有沒有可以稱作腦子的東西……”

說完之後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單憑一句話就能夠達到“萬劍齊發,噬骨銷魂”效果的,這天上,除了紫微大帝一定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上仙喚小仙回來,可是有什麽指示?”自牙縫裏問出這句話來。

帝君大人是個行動派,能直接動手的地方,絕對不會多嘴解釋,白白浪費能量,隻見他慢悠悠抬起一隻手來,用纖長而泛白的手指為蘇顏理了理額發,還從她的發間拿下一枚花瓣,做這件事時帝君的表情很是專注,蘇顏不由得開口:“上仙這是做什麽?”退後了一步,有些生氣地望著他。

紫微答曰:“關心小輩。”

蘇顏幽怨地看他一眼,在心裏飛速地計算了一下,算出按自己目前實力同眼前人爭執,到底能有幾分勝算,結果她大度地決定不與他計較。

她還順帶的意識到了今日紫微叫她過來,不過是想消遣她,他消遣夠了,自然便會放過她,想來園中的花草應該無甚問題,不過是他無事找事的手段罷了,自己隻消隨意灑一些花露瓊漿交待便是,於是便慌忙以“我要開始工作了”為理由,抬起腳逛起了園子。

紫微宮她再熟悉不過,尤其是這座園子,裏麵的花花草草,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她在侍弄。她甚至還隱隱記得,有段時間紫微喜歡上了玉蘭,為了討好他,她還特意去了趟下界的仙山,為他尋了頂好的幼苗移上天來。隻是紫微這個人脾性向來寡淡,從未對她的殷勤表示過什麽,而且興致也總是來得快去的也快,興趣蕭索下去之後,就更是沒有將它當做一樁事記在心上。

現下的蘇顏想想,戀慕著紫微的自己還真是傻,傻到竟然為了個男人便突然收了玩心,隨司命苦練起道法術式來——這也是為何在所有術法中,唯獨隱身術和幻化術她修的最是爐火純青。幾百年後蘇顏回顧往事時不由得感歎:“這樣的事在向來以‘不學無術,不思進取’為生活信條的我身上,是多麽大的汙點啊。”

那時的她常常溜去紫微宮,或化作蜂蝶,或化作落地的一枚樹葉,安靜地流連在他身邊。卻總是見他不是一個人在下棋,就是在水邊垂釣,再或是執一卷經書慢慢地讀。她於是在心裏想,他每天都一個人待著多寂寞啊,如果能有人在他身邊陪陪他該多好,又自私地想,那個陪在他身邊的人是我的話又該多好……

那段暗戀的日子在很大程度上磨練了蘇顏的心性,使她收斂了不少,至少不再動不動幹一些幼稚的俗套的整人的勾當,也使得九重天一度清靜了很多,就連天君,在殿上議事時都不由得誇讚了司命幾句,說司命近日教女有方,說蘇顏愈發穩重,說她愈發有女孩子樣子了,雲雲。

其實對司命來說,雖然那些日子很少再有仙家跟他打蘇顏的小報告,使得他耳根清靜了很多,卻隱約覺得這是一樁事,而且是一樁大事。

尤其是在知道了自家女兒對紫微大帝的心事之後,他就更是頭痛,頭痛到從來都不拿教育孩子當回事兒的他,也開始像尋常父母一樣體驗了把當爹的不易,每日變著法子地教育女兒——

比如在講佛經的時候,他這樣告訴她:

“阿顏,萬事皆有因果,你如今對他種下的情根,在今後會生出無數可能之果,這果有可能是好的,也有可能是壞的,但據爹爹來看,大部分的可能卻是壞的,爹爹我活了十幾萬年,見得事也不是一樁兩樁,這天上那麽多仙,有誰不會動個幾次凡心?就連那為仙板正不阿的東華帝君近日來都賴上了青丘的帝姬(該捏他大家都懂得吧——作者亂入),可見是個仙都會動情。”說完之後重重歎口氣,“可是爹爹我卻從來沒有見過紫微帝君對誰動過情……這九霄之上誰人不知,紫微帝君最是無情。阿顏,你可有想過,自己希望換來怎樣的結果?”

司命的話自然讓蘇顏很是傷心,可是她想,是紫微親手在她心裏種下了這樣的業障,不是她想躲就能躲得掉的,而至於會有怎樣的果,左右要看紫微對她有沒有心思,若是有心思,當然最好不過,沒有心思,她便一直單相思下去,也沒有什麽不好。

看到蘇顏不語,司命接著教育:“阿顏,佛祖說過,‘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愛慕一個人沒有錯,可是若為一個男人傷身痛骨那就不好了。”

蘇顏一向敬重佛祖,如今司命抬出佛祖的話來勸,她於是也不由得重新考慮了一下自己同紫微的事,可是又想,她畢竟還沒有到要為他傷身痛骨的地步,因此還是將司命的勸告當成了耳旁風。隻是那時候的她沒有想到,當她真的為了他“傷身痛骨”的時候,一切已經來不及。

就在蘇顏覺得自己大概要一輩子活在對紫微帝君的單相思中時,事情卻陡然間來了個轉機。這個轉機前麵也提到過,正是紫微與玉檀的那樁婚事。

一切還要從那日司命教育女兒說起。

看到蘇顏對自己的勸導無動於衷,司命愈發著急,又想搬出某位德高望重的上仙的名言來教育她,誰料這不孝女竟唉歎一聲,徑直躺下,用被子蒙住頭去找周公下棋了。

看女兒這般絕情司命自然很是傷心,卻在歎息了一遍又一遍之後,見她終究沒有意向要去體會“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話的深意,隻能灰了心,提著酒瓶去找南海水君訴苦了。

南海水君是司命的知己好友,當然更確切的說法應該是“同病相憐的病友”。作為女兒,蘇顏已經很是不濟了,不想那南海老兒的兒子,卻比她更加不濟。傳聞中,當他還是一條小龍的時候,上房揭瓦的事就沒有少幹,長大之後更是過分,竟然拐了某位上仙即將出嫁的孫女,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攜美人私奔出逃了。

後來的蘇顏得知,那被拐的女子原來是天君的孫女,名喚玉檀。

那幾日南海水君日日來找司命哭訴,哭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蘇顏卻一邊喝著茶偷聽他們講話,一邊對於龍二那種弘揚自由戀愛的可貴行徑,暗自表示了欽佩,並下了個決心,將來若能見著他,一定要與他結拜,當然那是在他不嫌棄她是個禍害的前提下。後來的她終於在天界見到了被罰禁閉的龍家老二,並對他表達了這個夙願,沒想到他竟欣然應允了下來。

龍二是個豪爽大氣的人,他也同蘇顏一樣發自內心地覺得,這幾千年來,多虧他們這兩個小輩孜孜不斷的努力,才使得他的爹和她的爹之間的友情長盛不衰。就這樣,略微交換了革命看法的二人,幾乎同時意識到彼此可以發展成為堅不可摧的同誌關係,二話不說,當即便義結了金蘭。

其實龍家老二有個挺動聽的名字,叫做敖離,蘇顏卻因為那個名字太繞口,又對敖這個姓覺得生澀,便取了他們龍族的龍字,又取了他在家中的排行,稱他作龍二。當然作為一頭心智正常審美也正常的龍,龍二曾對這個昵稱委婉地表達過不滿,蘇顏皺了皺眉想,也許那個稱呼真的對他有些不太尊敬,便又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終於決定稱他作“小二”,斟酌著問對方的意見後,他二話沒說,決定讓她繼續叫他龍二——蘇顏覺得龍二這個人大方得沒話說。

有一天她與他談心,問他:“龍二呀,你當初同人私奔的時候是怎麽想的呢?那可是天君的孫女,姿色再美也得顧慮到你爹爹的處境呀。”

說完之後又做出苦口婆心的扼腕模樣湊近了他一些,掰著指頭給他講利害關係:“你看你爹他多不容易,10幾萬年了膝下一直無子,好不容易在你大姐之後又生了你這麽個寶貝兒子,卻又為他幹下這麽大逆不道的事情來,就是夜裏醒來,想到這事也心寒不是?”蘇顏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那次那樣識大體過。

話音一轉,又無所謂地道:“不過還好這代天君的麵子被傷慣了,臉皮比較厚,抓到你們之後沒怎麽重罰,隻關了你的禁閉。可是我還是很好奇,你當時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聽完蘇顏的盤問,龍家小二有些無奈:“阿顏,是你誤會了,玉檀按輩分算還是我的表姐,我怎會打我表姐的主意?隻是表姐她心內已有喜歡的人,天君卻要她嫁給別人,我自然要去幫襯一下。你看,我這一攪合,表姐的親事也後延了,我也隻被關在天上一百年了事,而且還因此遇見你,這樣的好事何樂而不為呢?”

蘇顏不由自主地點頭讚歎道:“龍二,你真的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好仙。”

聽她說完這話,龍家小二的臉上立刻放出奇特的光彩,隨後竟感動地握住蘇顏的雙手,英俊的臉上滿是得遇知己的激動:“還是阿顏你懂我!”

之後又刮了刮臉,道:“阿顏,你真的覺得我有那麽好嗎?”

“當然,除了我爹爹之外,你是最好的。”蘇顏回握他的手,答得篤定,也答得誠實。她想,她與他應該就是傳說中的惺惺相惜了吧,就衝他不像別的神仙那樣因為她的身世而疏遠她,她便在心中暗暗發誓要和他做生生世世的好哥們。

其實那時候的她年紀小,除了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喜歡紫微之外,心中並沒有明晰的性別概念,再加上她本身有些遲鈍,因此也就沒有感受到龍家這位太子對她的“特殊好感”。

“話說天君想把玉檀仙子嫁給誰來著?”隨口問了一問,卻沒想到這隨口一問竟問出了事端。

龍家小二稍微有些訝異:“我還以為你應該有耳聞的。”

蘇顏也奇怪,為何一向關心八卦的她,竟然連天君要嫁孫女這樣的大事都沒有聽說。不等她梳理其中緣由,就聽龍二說:“……難道不是紫微帝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