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回府

公孫儀一身青衣在幹草上打坐,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張臉配上別的顏色,若不是覲見皇帝不能穿黑色,恐怕那身皮還不舍得從身上扒下來。如今看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青年,也隻有黑色才能將他身上的風華氣度襯托出來。

隻是不知,當初他既為自己另造了這個身份,為什麽不挑一張帥氣一些的臉孔。

站在他麵前,明明一絲聲音都未發出,他卻睜開了眼。

公孫儀看著空****的四周,麵色平靜。

“既然來了,為何不現身?”

道了聲無趣,還是乖乖顯了身形。

在他身上轉了一圈,收回目光,湊到他身邊坐下,屁股剛挨到幹草便被一個軟乎乎溫熱熱的東西碰了一下,嚇得我當即跳了起來,好在尖叫聲出口之前被自己一隻手堵了回去。

公孫儀哼了一聲:還算聰明。

皺巴著一張通紅的臉,眼裏滿是幽怨委屈,一手西子捧心,另一隻伸出一根手指顫巍巍的把他指著:“你……你……”

“好好說話。”

那廝涼涼瞥了我一眼,嚇得我腳下一個踉蹌。話本看多了,有了後遺症,動不動就矯情。

甩甩袖子,回到原先落座的地方,掀開一角,露出一個粉嫩嫩圓滾滾的小東西,若不是我剛剛反應快,這小家夥可就一命嗚呼了。

把它托在手裏撥了幾下,小東西眼睛還沒睜開唧唧叫了幾聲。

“這是什麽東西?”

“……老鼠。”

“可不像是普通的老鼠。”

公孫儀淡淡瞥了眼那隻東西,看著興致盎然的某人,不鹹不淡的開口:“你究竟,是來看誰的?”

“……”手一僵,小東西吱的一聲落在幹草上,我瞪著眼睛看著撲騰著四條腿的小老鼠,不知怎麽突然有些嫌棄。

巴巴挨著他坐下:“當然是來慰問你的,不過我看你在這兒過的挺舒坦的。”

他身上血腥味兒不重,傷口應該已經處理過。

早知道他受了些傷,各種各樣的藥我帶了齊全。

公孫儀瞧著源源不斷的瓶瓶罐罐,隨手挑了幾樣用的找的。

他傷在肩胛骨,傷口猙獰,深可見骨,若不是身上隨時帶著藥恐怕此刻已然血盡而亡。

“你同刺客交了手,可摸清了來路?”

“此人一出手便是殺招,一招一式絕非出自中原門派。”

“又是西域,他們倒是會渾水摸魚。”

“幕後之人會是誰?”

公孫儀眼角微眯:“都少不了。若是我,也不會放過一石二鳥的機會。”

“你有主意了?”

“等。”

等?

“阿遠應該快到京城了。你如今的身份是丞相之女,為了防止有心人順藤摸瓜,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

出了天牢,心裏的鬱悶揮之不去。已經是第三個勸我不要插手,那我還瞎湊合個什麽勁兒。

踩著月華悶悶不樂的回到小院兒,遠遠望去,門前縮著一團黑影,湊近來看卻是一個人。

抬起腳尖推了推,那人從膝上晃晃悠悠抬起腦袋,還未看清麵容便被抱住了腰,若非此人身形打扮均如女子,怕是一巴掌早就拍了下去。

“小姐……我可找到你了,小姐……”

“心兒?”

她抬起臉來,眼裏滿含淚光,重重點了點頭。

倒了杯水推到她麵前,大半年未見,這丫頭瘦了也黑了些。

“你是如何找到這裏的?”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是風公子告訴我的。”

“風扶遠?他現在何處?”

“心兒不知,風公子隻給了我小姐的住址便自行離開,還讓我給小姐帶話,說過兩天會來找你。”

“小姐,你這段時間過的如何?

喜宴那日,小姐半途離去,心兒等了許久未見小姐回來,便到外麵去尋,沒走多遠便碰到風公子,他說小姐和公孫公子很可能出了事,讓我同他先行離開再想辦法。風公子當時受了傷血流不止,後麵又有人追來,我們隻好先逃了出去。

那之後心兒日日憂心,生怕小姐你有什麽不測。”

會想起當初擔驚受怕的日子,依舊心有餘悸,心兒鼻頭又酸了起來。

女人果真是水做的。

歎了口氣,遞過去一條帕子:“心兒,你這段時間都跟風扶遠在一起?”

“風公子想暫時將我安置在他的別莊,可沒有小姐的消息心兒哪能離開,便在山腳下小鎮租了間小房子,直到前些日子收到風公子的信說小姐在上京,心兒才匆匆趕來。”

“你可知我的身份?”

她垂著的腦袋輕點兩下:“小姐乃當朝丞相之女,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可不管小姐是誰,都是心兒的小姐,是心兒的唯一的主子。”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頭垂的越來越低,我看著這樣小心翼翼的心兒,五味陳雜,但願如此。

院子裏還有間空房,可堆了不少雜物,深更半夜的也不方便收拾,隻好讓心兒同我睡一間,她知道我的習慣自顧打了地鋪,兩個女人湊在一起總有話說,我偶而嗯一聲算是回答,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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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天氣殘留了幾分春日的變幻莫測,剛剛還是豔陽高照天空轉眼便風雨大作。兩個門房一左一右,不斷用袖子擦著被風打到臉上的雨水,三兩下袖子就濕了個透。下這麽大的雨,主子們也不會出去,兩個人索性站在門內,一邊擰著衣服上的水一邊湊在一起逗話,嘴裏罵罵咧咧的全都是對這鬼天氣的抱怨。

?n?n的馬蹄聲合著飛濺的積水穩穩當當停在相府門前,兩人湊出去頭看了一眼,瞧著隻是一輛極普通的馬車,起了輕視之意,都沒有出去的打算。

心兒跳下車,一雙繡花鞋與粉色裙裾立即被打濕。

“小姐,你先別下來,我讓他們拿腳凳來。”

擦著臉上的雨水,指著門房,按著小姐的交待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你們兩個,大小姐回來了,還不快去伺候。”

兩人對視一眼,他們是新來的,從未見過府中的大小姐,卻也聽管事交代過,若是見到大小姐一定要小心伺候。

當即,一人搬著腳凳躬身放在車下,畢恭畢敬候在一旁,另一人冒著大雨跑去後院兒通傳。

纖細的手指撩開車簾,嫋嫋走出一位煙紗美人兒,一身白衣,宛若詩畫中飛出的瑤池仙子。眼角下方那朵栩栩如生的花形胎記,為她通身不食煙火的氣息增了幾分豔麗。

隻一眼,年輕的門房倏的低下頭,紅了臉頰。

將小青年的表情收在眼裏,不由得彎了嘴角。

不錯,魅力猶在。

入鄉隨俗,回到相府自然要先去拜訪大夫人。進了大門又匆匆趕來兩個丫鬟,一左一右打著傘,不近的距離我身上卻片雨未沾。

下雨天那些姨娘們無處可去,都湊到一起說話,倒省了我一個個去問好。

大夫人的目光依舊不善,不過比之前委婉了許多,一張臉皮笑肉不笑:“婉兒回來了,倒是瘦了不少,知會下去,今晚擺宴,為大小姐接風洗塵。”

道了謝,在蘭姨身邊落了座,手背被輕柔拍了兩下,對上她溫柔欣喜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暖。

嬰孩的哭聲隱約傳來,門簾一掀,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夫人抱著繈褓邁了進來,還未靠近便聞到一股濃濃的奶香味兒。

大夫人臉上沒什麽表情,淡淡瞥了眼嚶嚶哭泣的孩子。

“小四醒了,可是想娘親了,抱過去吧。”對上我略帶困惑的雙眸,扯著嘴角,“大小姐還沒見過弟弟,先抱過去給她看看。”

看著那張粉嫩可愛的小臉,心生憐惜,這種感覺,跟那晚在天牢裏看到的那隻小倉鼠有些相似。

這才發現這些姨娘中添了兩張新麵孔,都是好顏色,我那寶刀未老的爹爹還真是豔福不淺。

第一次見麵,做姐姐的見麵禮總是要給的,那塊玉佩是萬萬不敢再拿出,好在口袋裏還有幾塊金疙瘩,摸出一個握在手裏,攤開便成了一把精致的小金鎖。

孩子的母親孫姨娘替孩子道了謝,瞧著這位庶出的大小姐,對上她平淡的眼眸,不知怎麽突然有些畏懼,不由得抱緊懷中不知何時再次沉睡的孩子。

懶得聽這些“好姐妹”夾槍帶棍的情感交流,推說身體不適回了自己的院子。

倒在**,不一會兒便犯起了困,心兒還在一旁站著,姿態有些扭捏。

“你剛剛怎麽一句話都不說?害怕了?”

“小姐就會取笑心兒,我這等身份,若不是跟著小姐,這等世宅大院恐怕一輩子都沒機會進來。如今看來,還不如我們小家小戶過的舒心。”

“你倒是看得明白,可惜世人又有幾個是真的看得清楚。”

晚上的家宴推脫不掉,知道心兒渾身不自在便沒帶她去。

大夫人是個精明的,皇宮裏的事多少聽到些風聲,宴席擺的並不誇張,甚至連酒水都換成了果汁。代言昭公務繁忙沒有回來,大夫人也不會為這點兒小事通知他,倒是多日不曾回府的代世明露了麵兒,無視紛紛請安的姬妾,隻交待我去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