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賦 74 流蘇之死

那陣忐忑再度襲來,顧不得多想便向著亮燈的那處一路小跑。

推開門,撲麵而來一股濃濃的血腥氣味。

門內的場景,大概終其一生都無法忘記。

燈火通明的書房內,剛剛還在酒席上把酒言歡的人分列左右,蘇逸一手背後屹立中間,不是剛剛那張臉,而是穿著一身黑衣的涿州蘇逸。

在那其間,南流蘇孤零零倒在地上,大睜的雙目中還留有錯愕與不可置信。腹部已經被鮮血染紅,鮮紅的血漿源源不斷湧出蜿蜒到我的腳邊。

就在不遠處,一把滴著鮮血的大刀正肆無忌憚的杵在哪裏,握著手柄的,正是平日裏對南流蘇照顧有加的鍾穀主。

猛然看向正中間那人,卻見他表情淡漠,不止是他,他身邊的每一個人,每一個剛剛還因為維護南流蘇而對我心生不愉的人,此刻看著她的屍體,均是麵色冷寒,看著我的眼神更是充滿戾氣。

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不知道自己無意中闖入的是怎樣一個殘忍的世界。

見又有人闖進來,鍾穀主提起大刀便向著她心口刺去。

我緊緊盯著中間那人,目不轉睛,看著他的手握住刀刃,看著他的血雨滴般落下。

同他一般,表情淡漠。

蹲下身子,輕輕覆上她的眼睛。

太晚了,我到的時候她已經沒有了氣息,即便還有存活的希望,他也不會讓我插手。

蘇逸要的性命,從來不會有例外。

而在南流蘇和他之間,我必然選擇前者。

不再看他一眼,徑自挪了出去。

曲起雙臂抱著自己,突然覺得遍體生寒。

公孫儀揚起未傷的那隻手,止了下麵的話。麵無表情的看著鍾穀主,隻一眼卻讓見慣血腥的人物膽顫:

“任何人都不能動她。”

言畢,淡淡瞥了眼地上的人。

公孫儀要顧慮的人很多,而蘇逸,隻有一個。

沿著腳下的路無意識的走著,直到站在山頂,寒風侵襲。

有涼涼的東西落在臉上,用手去觸卻隻餘水滴。

抬頭望著灰色的天空,輕柔的雪白一片接一片,落的越來越密集。

八月飄雪。

年少不懂事時常纏著一個人陪我到相空殿,偷偷擺弄風雨雷電四神的法器,好幾次看到雨神一個人望著窗外默默垂淚。

小龍女的眼淚便是人間珍貴的雨水,可是,我扯扯身旁人的衣袖:“她這般,要哭到什麽時候,雨水才能浸透土地。”

“她在降雪。”

“···”術業有專攻,這一行我實在不熟悉。平日裏哪怕降個小雨都哭化了妝,是以我一直以為,若是要降雪肯定得哭得肝腸寸斷。否則,為什麽雨水一年四季都有,而雪卻偏偏隻在冬季。

身邊的人故作老成:“一種極致的傷心,是不會發出聲音的。”

之後才知道,小龍女的愛人便是在一日之末時灰飛煙滅。

張開手,接到滿手心的冰涼,冬季未至,它們又是誰碎了的心。

天邊翻白,橙色太陽慢慢從雲層裏爬出來,剛剛一場盛極的大雪似隻是一陣風吹過,了無痕跡。

愈發燦爛綻放的陽光中,一道纖細薄弱的身影迎風而立,和風吹動著她身上的杏色披風,宛若即將駕雲歸去的仙子,又好像隨時都會融化其間。

心兒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美極畫麵,不由得心生惶恐,一聲“小姐”破口而出。

此刻見到心兒,竟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有個熟悉的人在身邊,心緒不由得平和許多,對著她安撫一笑:

“你怎麽會找到這裏來?”

“是公孫公子告訴我的,小姐莫不是在這裏待了一晚上?”

說著她走過來,展開搭在臂上的外衣披在我身上。

“小姐,出大事了,我們快下去吧。”

“哦,什麽事讓你如此慌張?”看著近在眼前的初陽,淡淡問道。

“南流蘇,她死了。”

心兒看著自己小姐無悲無喜無一絲驚訝的側臉,不知怎麽,突然生出幾分不忍。

“昨晚有殺手想趁公孫公子酒醉之時取其性命,所幸被南流蘇及時發現,她卻因此丟了性命。”

“刺客呢,抓到了嗎?”

“抓到了,是內鬼。”

內鬼,不愧是蘇逸,即便在這個時候,他也能想出一石二鳥之計。潛伏在落霞山上的人該是被他借此機會一網打盡了。

“我們下去。”

武聯大門已經布上了代表喪事的白綢,或許南流蘇該是慶幸,他還予她一個忠義之名。那個可憐的女子,將會永遠存在於她與所愛慕之人的一段悲情佳話中。

行了沒多久便碰到了熟人,正是昨日宴席之上盯著我發呆的大老黑,一副憨憨傻傻的大老粗模樣,早已不見昨夜的冷心冷情。

看到我,他的表情極不自然,憋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話,麵無表情瞥了他一眼,帶著心兒走過,對他的欲言又止視若無睹。

“那個···公子手上的傷口怎麽都止不住血,姑娘還是去看看為好。”

這是在提醒,他昨夜為我舍手擋刀?

回過神,冷眼看著他:“我每個月都有七日血流不止,他一個男人緣何比女人還矯情。”

看著她逶迤而行的背影,大老黑用臂肘杵了杵身邊的老夥計:“她剛剛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那人憋紅了一張臉,瞪了他一眼:“不知道。她怎麽跟你說的,你就怎麽告訴公子。”

南流蘇舍身取義為救公孫掌門香消玉殞,武聯上下一片悲戚,南流蘇的葬禮也因此布置的極為盛大。

靈堂設在武聯大廳,南流蘇便躺在中間的棺材裏,梳洗裝扮了一番,看起來像是在熟睡。

公孫儀現身,一身白色喪服配上蒼白疲乏的臉色,給以一種哀傷愧疚之感。

果然,這個顏色跟他是如此的不搭。

“我已經讓人給琉璃送信,他們應該就快到了,這裏女眷甚少,與她相熟的便隻有你,好好安撫她。”

“那是自然。”

他看著我,眼眸深邃暗沉。

“別耍小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