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七月十五夜裏,趙抗美在宏美製藥大廈的套房裏輾轉反側,他兒子趙常卻在酒吧裏和數位美女快活。這些小年輕的哪裏在乎什麽鬼節,隻要有了錢,他們自己就是鬼。

1點40分左右,喝得醉醺醺的趙常在兩個朋友的攙扶下打了輛出租。他朋友給司機交代幾句,便讓車開走了。

趙常沒有注意到,一輛車已經從遠處跟上了自己。

下了出租車,趙常一路顫顫巍巍從小區門口走到自家門前,在包裏翻找半天,才找到鑰匙將門打開。而就在開門的瞬間,一個手刀從他背後呼嘯而來,砍在脖子上,趙常應聲倒地。

趙公子喝了酒,渾身燥熱,正準備要和一屋子辣妹大戰三百回合,就感覺傾盆大雨從天而降,被澆了個透心涼。他睜開惺忪的睡眼,隻見邊上站著個黑衣人。雖然黑口罩蒙住了大半張臉,但那雙眼睛裏射出的濃重殺意無法掩蓋。

趙常想到警方反複提及的那個想找他們家麻煩的連環殺手,頓時一個激靈,完全醒了。他發現,他的四肢竟被繩子牢牢和床的四角綁在一起,這是他多次夢想對辣妹們做的事,可眼下被綁的居然是自己。

在趙常驚駭的目光中,黑衣人搬來個攝影支架,上麵放台小型攝像機。他不禁暗罵一聲。那支架還是他為和美女們拍一些親密視頻剛買的,這下倒好,被人家直接取用了。

“趙常,我們又見麵了。”黑衣人道。

“我們認識?”趙常一臉驚訝和狐疑。

“算是老相識了。”

“媽的,你是誰!”盡管趙常有種不祥的預感,連聲音都發顫,卻努力想顯出強勢。

“我是誰,待會兒我自然會提醒你。但在那之前,我還是想先和你好好溝通一番。”

“你……你想幹什麽?”

“殺了你唄。”

……

兩人的對話持續了很久。結束後,黑衣人依然興致盎然,而趙常卻已經蔫頭耷腦。黑衣人關掉錄像機,摘掉黑色口罩,走近俯視趙常。

趙常並不覺得自己認識眼前這人,但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張十分俊美的臉。這張臉白皙幹淨,卻眼眶微陷、鼻梁高聳,棱角分明。當這張臉由上而下無限逼近自己的時候,一股灼熱的鼻息躥到趙常的臉上,抓撓著他敏感的毛孔,讓他竟有一種血脈僨張的狗血感覺。

黑衣人發現了趙常的反應,也是一愣,卻還是抬起頭來,冷冷一笑:“看不出來啊,趙公子還好這口。”

“放……放你媽的狗屁,老子就是喝多了。”這話不假,趙常一直認定自己隻稀罕軟妹子。

“看來我還是準備不足,本該叫上三個壯漢,輪流給你快活,直到你再也起不來床。”說著黑衣人的雙手已經抱在胸前,嘴角掛著一絲飄忽的笑意,從容地睥睨著趙常,猶如一位舉止優雅的士大夫,和剛說出的話極不協調。

聽到“三個壯漢”,趙常心頭一凜,年輕時幹過的某件蠢事頓時湧上心頭。那是他第一次幹出如此出格的事,和別的男人一起也就算了,居然連對象也是個男的。雖說他長大後風流成性,閱女無數,但誰的第一次都不是說忘記就能忘記的。

“你……你是……”

“想起來沒有?”看著趙常的麵孔已經越來越像《亞威農少女》裏的怪異造型,他頓覺一陣惡心,“看來即便到現在,我也還算對趙公子的胃口啊。”

“你……你叫什麽名字?”

“輪得到你來問我嗎?”他眼底流露出更深的厭惡,“你們趙家還真是心大,你爸就算不覺得你是我的目標,在這個節骨眼上,至少也該給你安排兩個保鏢吧?說到底,還是趙抗美他心裏隻有自己。哎,親兒子真的這麽不重要嗎……”

趙常深深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可對方在片刻後,竟開始主動幫自己的雙手鬆綁。兩隻手被鬆開後,趙常心中歡喜,正要自己動手解開雙腳的捆綁,卻隻覺後脖頸又被重重一擊,兩眼一黑,很配合地再度昏死過去。

他將趙常綁到一把椅子上,然後挪到衛生間的浴缸邊。一切準備就緒,他戴上口罩,給攝像機找了個好的角度,按下拍攝鍵。

趙常是愛酒之人,家裏收藏了兩麵牆的名酒,從葡萄酒到白蘭地,從威士忌到伏特加,從黃酒到白酒,市麵上能買到的最稀有年份的酒,幾乎都有收藏。然而這些酒恐怕是等不到真正的品鑒之人了。他塞住浴缸的出水口,將客廳那兩麵酒牆上的名酒一瓶瓶搬來,一瓶瓶打開,一瓶瓶往浴缸裏倒,姿態從容,仿佛在準備一場獻祭死神的盛宴。

酒香很快盈滿浴室,趙常不知何時再度醒來,當看到自己又被綁到一張椅子上,而那個黑衣人居然在一瓶瓶打開珍藏多年的名酒,還暴殄天物地胡亂倒了小半缸,隻感覺眼前的水缸在上漲,心裏的血槽卻已經滴空。

“你他媽瘋啦!你知道這些酒值多少錢嗎?這是個瘋子吧,瘋子吧!”趙常活像一條正在發瘋卻踩到一塊香蕉皮的瘋狗,瘋上加瘋。

“就是這些值錢的酒,才配得上趙公子這值錢的命啊。”他語氣森冷。

“你想幹嗎?!”不知為何,雖然眼前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可說出的話卻總能讓趙常不寒而栗。

他沒心情繼續和趙常拉家常,隻是繼續倒酒,優雅得像是一位正在宴請賓客的外交官。盡管趙常剛才還心驚膽戰、義憤填膺,可看他好整以暇地倒了半天酒,居然神奇地開始打瞌睡。這令他很無奈。他本來就是要通過這個緩慢的過程來延長趙常的恐懼,誰知趙公子竟這般“視死如歸”。

他於是狠狠給了趙常一耳光:“別睡了,死了以後,你有很多時間睡。”果然,這話讓趙常再也睡不著了。

終於,就在連“大畫師”自己都感到無聊的時候,所有酒倒完了,浴缸也裝了大半缸。各種形狀的精致酒瓶堆滿一地,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他從身邊的洗手台上拿來趙常刷牙用的玻璃杯,從浴缸裏舀了小半杯酒,遞到趙常麵前道:“來,趙公子,嚐嚐這世上各種各樣的好酒,摻在一起會不會讓你快活似神仙?”

“媽的,這能喝嗎?”

“能不能喝不是問你嗎?”說完,他直接捏住趙常的下頜,把這瓊漿玉液徑直灌將下去。趙常躲避不及,嗆得滿臉赤紅,生不如死。

好容易恢複正常,趙常卻又開始罵罵咧咧,一口一個“幹死你”。趙常的話直接激怒了他。他原想給這畜生一個機會,留下兩三句遺言,現在看來是沒這個必要了。他臉不紅心不跳地搬起那把椅子和它上麵的趙常,將趙常頭朝下,塞進浴缸裏。

趙常前一秒還驚異於此人力大如牛,後一秒就開始掙紮呼救,椅子被他扭得和浴缸撞個沒完沒了砰砰響。他受不了這噪音,將趙常如抓貓一樣提起來。趙常這回嗆了不少火辣辣的酒,感覺食道都要被燒灼成灰,連咳嗽都快咳不出聲響。什麽狗屁名酒,這簡直就是一加一加一加一小於一,難喝死了。

半晌,稍稍順了氣,趙常正想再次開罵,對方的手卻“不小心”鬆了。

一次又一次。酒精飛濺,酒香四溢。

最後,隻剩那波瀾壯闊的酒海中咕嘟咕嘟冒出一串氣泡。

8月26日,宏美製藥大廈,趙抗美辦公室。

趙抗美被醫護人員抬出去後,左漢繼續看“大畫師”留給他們的視頻。他對趙抗美的暈倒無動於衷。作為一個對國寶動了歪心思的人,趙抗美不值得半點同情和憐憫。不要說他死了兒子,就算是他自己死了,左漢也要為社會慶幸。

趙常:“你……你想幹什麽?”

字幕:“殺了你唄。”

趙常麵色一滯,可能是聯想到他爸這些天的警惕,以及聽聞的最近發生的一係列可怖事情,焦急地道:“你不要殺我,你要多少錢盡管說,我家有的是錢!你有病啊!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殺我?你是不是窮瘋了,想要報複社會?!”

字幕:“冷靜一下,你說的話真是一點邏輯都沒有。”

趙常:“要你媽的邏輯啊,你麻利兒把老子給放了!”

字幕:“趙常,你記不記得自己手上有幾條人命,做過多少齷齪事?”

趙常立刻不吱聲了。

字幕:“那我幫你回憶一下。前年6月,你喝得爛醉如泥,開車撞死一名永春街上的清潔工。他們家人索賠五十萬,卻在你們威脅恐嚇之下,以五萬草草了事。你為了自己不坐牢,還讓齊東民的一個小弟替你背鍋,給小弟的錢甚至多過給死者的。”

趙常本已頹喪的雙目突然睜大,道:“那天事發深夜,我們都處理得很幹淨,你是怎麽知道的?啊,是不是那個死人的婆娘告訴你的?媽的,看我回頭不把他們家給推平了!”

字幕:“前年10月,類似的事情在不遠處的育新路發生,你還是用了類似的辦法,已經害了人,卻不讓死者家屬聲張。去年5月,你結識當紅女星梅莎莎並和她確定關係,後來她在路上被酒鬼騷擾,你知道後,馬上叫齊東民招呼小弟把酒鬼痛打一頓,結果人被你們打死。你這個始作俑者照舊錦衣玉食,三個小弟卻被推去頂罪。今年1月,一名梅莎莎的粉絲在網上向她高調示愛。但兩周後,這名外省粉絲被車撞死,當時以交通肇事罪結案,但其實也是你的手筆。”

趙常:“你……你……你是怎麽知道的?你到底是什麽人?!”

字幕:“我是什麽人,一會兒我自然會告訴你。”

趙常:“你以為自己是警察啊,你有什麽資格威脅我!我告訴你,就算是警察現在站在我麵前,我也不帶怕的!”

字幕:“我不是警察,至於你怕不怕,和我無關。你都是一個要死的人了,別浪費時間耍嘴皮子了,多回憶回憶美好時光吧。”

趙常:“我爸一定不會放過你的,他現在肯定就在趕來的路上!你識相的就馬上放了我,再跪下來叫三聲爺!”

字幕:“嗬,你和齊東民連說話都這麽像。我再幫你回憶個事兒。四年前的秋天,你和齊東民在南城楊莊的玉米地頭見到一個十七歲小姑娘。你一時興起,就讓齊東民按住她,讓你糟蹋。人家拚命掙紮不讓你得逞,你就讓齊東民把人打成重傷,再讓你奸汙。你自己完事後,還想讓齊東民也來。好在齊東民良心未泯,看不下去沒依你。想起來沒有?”

趙常:“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難道……難道你是那賤女人的親戚?”

字幕:“我要知道的,自然能知道。當然,就憑你這惡貫滿盈的記錄,肯定還有許多是我不知道的。我其實很有興趣聽一聽,就是不知你有沒有興趣講了。”

趙常:“你這樣綁著我,讓我怎麽講?”

字幕:“不講就算了,我不是在求你,也沒興趣揭更多人的傷疤。就剛才這些,已經夠你死好幾回的了。”

趙常:“你……你到底想幹嗎?你別亂來,我爸不會放過你的!”

字幕:“那就讓你爸試試。”

說到這兒,趙常四肢張開被綁在**審問的畫麵戛然而止,一秒後被切換到另一幅畫麵,趙常被捆在一張椅子上。

左漢見狀,知道“大畫師”要對趙常動手了。隻見他不斷從衛生間進進出出,將一瓶瓶酒搬進來、打開、倒在浴缸裏。雷同的動作延續了好長時間,左漢不耐煩,甚至按了快進。直到看見“大畫師”將趙常連人帶椅扔進浴缸裏,左漢的心才突然被揪起來。很奇怪,盡管他知道趙常已經死了,但他的心還是被揪了起來。

畫麵的最後,依然是黑底白字的一句詩。這句詩,現在已經是字字滴血:

鵲華秋色寒林雪,山居早春萬壑鬆。

“大畫師”已經把他想要殺的人,全部殺完了。

一身快遞員裝扮的他,在宏美製藥大廈前打了電話、丟下快遞後,便淡定地將車開走。

今日霧霾濃重,路上行人中戴口罩者甚多,因而他戴口罩並不顯得突兀。況且與之前不同,今天的他戴了一副白色口罩,很難立刻讓人將他與“大畫師”聯係起來。即將離開之際,趙抗美的秘書甚至沒到樓下,更別說打開包裹看見裏邊的東西,這就讓他的行動更加從容。

離了趙抗美的老巢,他開著快遞小蹦蹦在同一條路上直行。大概開了三百米後,他停在一家名叫“物華電器”的餘東市知名連鎖電器商城門口。這家商城主打電冰箱、空調等家用電器銷售,是物華電器集團在餘東市的旗艦店。而同一棟樓的八層,恰好是前覃省知名空調企業大雪空調在餘東的辦公地。在口罩的遮蔽下,他的嘴角冷冷上揚,跳下車走到後車廂。這個放滿快遞包裹的小車廂裏,有一個巨大的紙皮包裹尤為醒目。這個包裹和他幾乎等高,他從車廂裏搬下來,似乎還頗費了些工夫。

他看了看周圍的行人,又看了看商城入口處和街道邊的攝像頭,決定就把趙常的屍體放在馬路牙子處。這兒停滿了私家車,行人都在三五米外的地方走路,他正好將包裹擱在車與車間的空隙,既不那麽顯眼,又比較容易被警方發現。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就在他臨走前,不遠處站著的一個穿警服的男人竟朝他這邊看來,那目光裏包含著諸多內容——懷疑、警惕、果決。他心頭一凜,怪自己剛才沒多觀察。

已經做了那麽多起案子,以左漢的學識和智慧,想必早該猜到他的布局。這麽一想,他苦笑,自己若能和左漢並肩戰鬥,而不是站在對立麵,該有多好。

收回思緒,他不急著走,而是從兜裏掏出手機,假裝和客戶打電話。

見不遠處的快遞員並沒有匆匆趕路,而是在那兒優哉遊哉地打起電話,那警察原有的疑慮被打消不少,本要上前詢問快遞員,卻先在半途停下來,目不轉睛地凝視對方。

“……哎,好,那您看我是等您下來,還是就放在物華門口?您要是能馬上出來,我等等也沒問題……哦,不用等了啊?好,好,那我就先送其他包裹了,多謝您體諒啦!嘿嘿!”快遞員說。

警員的眼神柔和許多。也對,這可是家電商場,給這兒送個大件也並非怪事,認真看看紙箱,那上邊寫著某品牌電熱水器的大字,疑慮幾乎消除。正以為快遞員收了手機就要將小蹦蹦開走時,卻見他不緊不慢,又跳下車來,將那碩大的包裹往裏挪了挪,仿佛生怕客戶多走兩步路。這年輕人還真是盡職盡責呢。

令這位警員沒想到的是,七八分鍾後,原本還駐守宏美製藥大廈門口的劉依守,卻火急火燎地帶了一撥人開著警車從眼前呼嘯而過。而十多分鍾後,本應陪著趙抗美的盧克也親自下樓,衝到自己麵前問有沒有看到一個行為異常的快遞員。

他猛然想到剛才那個尺寸巨大的包裹,對盧克指了指馬路牙子。兩人和另外三名便衣衝過去。

看見那個長方形的碩大紙箱依然靜靜躺在兩輛豪車中間,盧克心中有數,小跑過去,親手將紙箱撕開。一陣暴力拆裝後,他簽收了一個極其安靜的趙常。

“喂,書俊,來北二環物華電器,收屍。”盧克淡淡說完,對著二環的喧囂放聲咆哮,目眥欲裂。

二環路上,車如流水馬如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