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頭楊柳青青,枝枝葉葉離情。夏日的離亭遠離了它在詩裏的意象,遊人如織,熱鬧非凡。左漢試圖分開密不透風的人牆,擠入亭內,可惜蹭出一身汗來也未能如願。他在亭前歎口氣,舉頭望向這並不高大,卻承載著太多故事的亭子。在這些故事裏,有**離愁別苦,也有天災人禍國計民生。

“利涉大川。”

這是亭上能看到的唯一墨跡。他不禁想起數月前的離亭詩會,想起金館長對黑白無常兩位詩人解釋為何此處沒有楹聯,為何寫了“利涉大川”。想著想著,他看見亭邊一株古鬆龍姿鳳儀,心有所動。正愣神間,又見一群野鴨怡然遊向亭來,數對鴛鴦穿遊其間。

這一刻,仿佛《富春山居圖》活了過來。他感覺自己已是畫中人。

“利涉大川。”他的目光再次聚焦這孤零零的四個字。是真的內含深意嗎,還是自己想多了?左漢搜腸刮肚,想不明白這四字究竟能和本案扯上什麽關係。

水?木?

“利涉大川”四字曾多次出現在《易經》中,具體有多少次,左漢沒有專門數過,但他知道有好多次。

忖了半晌沒個理會,他索性拿出手機問百度。然而,當屏幕顯示出這個詞的幾個出處後,左漢隻恨自己沒好好把文化基礎打牢,沒早些想到那一層聯係。

同時,他也感覺天塌了。

“利涉大川”,是《易經》六十四卦的一個常見卦辭。但在諸多卦名中,有一個卻極其紮眼:

“亨,王假有廟,利涉大川,利貞。”

“利涉大川,乘木有功也。”

這是第五十九卦——渙卦。

蘇渙,這是左漢最不希望麵對的嫌疑人。若無此事,他會是自己一生的好導師,好兄弟。

在血畫中暗示自己的身份,換了別的凶手,左漢定會評價一句“囂張”。可在蘇渙這裏,他發現自己竟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離亭內外,人潮人海。左漢木然立在“利涉大川”的牌匾之下,像一葉穿越了所有時間和空間、繁華和寂寞之後,不知接下來要駛向何處的扁舟。他默然接受著無數行人無意識的碰撞,留下兩行清淚。

對不起……盡管內心掙紮得讓他行將窒息,但左漢明白,他們已屬於兩個陣營。無論對方有多少理由和苦衷,自己沒法動搖自己堅守的原則。

艱難下定決心,他拿起手機就要通知盧克抓人。突然,他感覺手裏震了一下,隨即一個陌生號碼給他發了條短信:

查郵箱。

雖然是個陌生號碼,但左漢有種預感:短信提到的事一定非同小可。他甚至肯定,這就是“大畫師”發來的。就是他發來的。

左漢沒有多想,就地打開手機裏的郵箱APP。稍一刷新,係統便提示他有兩封未讀郵件。而最新的一封,標題令他毛骨悚然:

畫外有畫

他知道,他還沒完。

視頻本身畫質不高,且已經過壓縮,因此下載過程並不費時。戶外噪音太大,左漢找出口袋裏的降噪耳機。

不知為何,他兀自搗鼓和等待了半天,卻鬼使神差地沒再給盧克打電話,似乎下意識地將這當成了“大畫師”和自己之間的事情。

這封郵件附有兩段視頻,左漢先打開的一段,似乎是周堂在家門口看到一個信封,從裏麵拿出幾張模糊不清的照片,頓時被嚇到吃藥救命。但左漢琢磨半晌,實在搞不清這是什麽意思。

他不能花更多時間來研究這段莫名其妙的視頻,不待多想便點開第二段。居然是趙抗美。隻見趙抗美舉著手機在電梯口高聲大罵,四下無人,那無疑在罵電話那頭的人。聽了一段,他很快發現原來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可憐蟲正是周堂。

然而這並非重點,直到聽見趙抗美的一段話,左漢才終於由一個看客,變為當事人。

“合作?你覺得你還有資格跟我談合作?你手裏有什麽了不得的資源和條件?周堂,我趙抗美做事素來雷厲風行,我可沒耐心和你這種人耍心眼。我告訴你,我趙抗美連前公安局長都敢殺,誰讓他擋了我的道!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算個什麽東西?”趙抗美說。

聽到趙抗美說“前公安局長”時左漢竟有片刻的呆滯。待徹底反應過來,他開始渾身劇烈顫抖,手機都險些拿不穩。他腦海中不斷有鮮紅色的回憶汩汩上湧,一會兒是父親殉職的畫麵,一會兒是“逆我者亡”四個碩大的血字。

這麽多年過去了,盡管他從未放棄追尋父親被害的真相,但在內心深處,他已經想通了,父親是因掃黑除惡犧牲的,他走得光榮。自己雖然沒了父親,但自己是英雄的兒子,身上流淌著英雄的血液,無論父親健在與否,他都為自己是左明義的兒子而驕傲。

可是,當看到趙抗美囂張地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左漢多年來悉心嗬護的傷疤卻還是再次被撕開,猛烈地被撕開。他仿佛看到自己身上突然裂開的大口,英雄的鮮血流淌出來,地獄的魔鬼在獰笑,有恃無恐。

一陣涼風吹來,雙目猩紅的左漢稍稍回過神。他環顧四周,人山人海依舊。實在過於失態了,他想,他得努力平複情緒。然而周圍的人依舊高談闊論,爭先恐後,笑靨如花。世界一如往昔。

他剛要撫平自己狂亂的心跳和滿心滿腦的仇恨,竟再次收到一條短信:

我會取他性命。

雖然已經猜到他的意圖,但真見了這行讓人膽寒的字,左漢的心裏還是不免一陣波瀾。

他恨趙抗美。若不是趙抗美這個黑惡勢力頭子,餘東百姓就不會屢遭不公,他父親就不必夙興夜寐、枕戈待旦,直至最終犧牲。若不是趙抗美,他會和其他孩子一樣,有一個完整的家庭,開心地看著父親一個個兌現他給自己的所有承諾——買齊奧特曼模型、和他一起攀登珠穆朗瑪峰、把他訓練成格鬥高手、親自為他穿上第一套警服。若不是趙抗美,此時此刻的左漢,絕不僅僅是什麽外聘專家,而是一名堂堂正正的驕傲的人民警察!

他!恨!趙!抗!美!此時此刻,他的心底有個聲音在真真切切、反反複複、咬牙切齒地說,讓“大畫師”殺了趙抗美也好,殺了他,不但父親大仇得報,餘東市民也從此少一敵人。雖然交給法律懲罰才是正途,可是搜集證據、抓人、走法庭、行刑……多麽漫長的過程!趙抗美如此神通廣大,誰知道後麵會發生什麽?黑惡必除,除惡務盡,讓趙抗美盡早歸西,有什麽不好?!

他心中的亂麻在糾結、掙紮、咆哮,一次次綁著他的靈魂去撞擊那世界盡頭的通天高牆。

要放他去殺趙抗美嗎?要告訴盧克嗎?

他一時不知如何選擇。

作為完美主義者,他本不願在自己的殺戮作品圓滿完成後,再多殺一人。但在那晚,當左漢平靜地說出自己父親犧牲的故事時,他的心徹底動搖了。他早已從監控中得知真相,可這真相有著太悠久的歲月,各種證據或已隨著時間消失殆盡,要製裁惡人,那樣一段視頻恐怕過於輕盈。但他知道,那是左漢的心結。他自己中途走錯的人生已經充滿隱瞞和辜負,他隻想為兄弟做最後一件事。隻是,這終究不在他完美的計劃內。

畫外有畫。他這樣說服自己。

“畫外有畫”是他的啟蒙老師在第一堂國畫課上就告訴他們的道理。當時那群奔向少年宮,想擁有一技之長的孩子們,尚不能理解這四個字背後更深的含義。但老師至少讓他們明白了這個概念最淺顯的一層意思。

“你們剛開始學,畫東西都不敢碰到紙張的四邊,形象全都窩在畫麵的中心。但是畫山水的人,要眼前有江山,胸中有丘壑,要大膽,大膽地從畫麵中心把線條延伸開去。你畫半棵樹,其實另外半棵在畫外;你畫半座山,其實另外半座在畫外。你們試試看。”老師說。

“當然,這是今天你們應該知道的。但等你們學到了下一個階段,老師會讓你們去看看八大山人和齊白石的畫。八大山人的鳥不碰到畫的四邊,但你們會看到整個天空;齊白石的魚蝦不碰到畫的四邊,但你們會看到整個大海。”老師又說。

如今,那位老師已經杳無音訊,就像天空中曾經的一縷雲絮,就像海麵上曾經的一朵浪花。

他又想到自己創作這件“作品”的初衷——無論框架多麽完美,被行刑者都是未知。它需要在嚴謹的法度中製造意外,像所有真正的傑作一樣,像斷臂的維納斯,像被塗改的《蘭亭序》。五起案子各有意外,但整件大作品呢?畫外有畫,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想好一切,他將趙抗美和周堂的某次電話錄像發給左漢。他一方麵認為左漢有權知道一些真相,另一方麵也希望左漢能在他殺趙抗美時給自己行個方便。

這麽多次了,他知道,左漢已經盯上自己,否則定不會約自己中元節吃飯。之前在第五個作案地看見警察,他毫不懷疑左漢已經完全推斷出了自己的整個計劃。隻是“利涉大川”的秘密,不知他是否已經揭開。

隨緣吧。他依然記得,在完成第一起案子後的那次聚餐上,他還讓左漢注意《富春山居圖》中的四季和點景。

他雙手插入口袋,站在市人民醫院頂樓的天台上,看著逐漸暗淡的天空。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人間尚且光亮,這撐得滿滿的皎月卻已然無聲冒出,在忽遠忽近的天際冷冷低懸。

他的瞳孔也像那忽遠忽近的天際上那輪忽遠忽近的月亮,清澈卻森冷。

發完那條短信,他將手機關掉,塞進口袋。腳下的城市繁忙得像清掃落葉的秋風,眼前的一切忽然變得失焦、迷離。

“左漢,給我行個方便。”他自言自語,輕不可聞。

左漢正在警察局。

他雖然糾結,甚至巴不得趙抗美現在馬上立刻就死,但掙紮良久,他還是選擇將錄像交給盧克,並建議警方以雇凶殺人的嫌疑立即控製正在醫院養病的趙抗美,而非婆婆媽媽地讓經偵支隊擺出證據。誰都知道,此舉並非要給趙抗美難過,相反,卻是對他的一種變相保護。

盧克看完視頻亦是極度震驚和憤怒。甚至可以說,他的憤怒程度絲毫不亞於左漢。從警以來,他一直深受左明義的栽培和嗬護,他如今能做到刑警支隊長的位置,也離不開左明義的指導幫扶。趙抗美殺了左明義,已經和他的殺父仇人無異。

但是盧克理智在線,他知道什麽必須做,而什麽絕不能做。

“去人民醫院,馬上出發!”盧克命令道。

若單純為了趙抗美的安危,盧克根本不必如此著急。因為此時此刻,劉依守、李妤非這兩個警方的人正守著病**的趙抗美。盡管盧克認為在犯罪發生的二十四小時內,集中所有警力抓捕“大畫師”才是他們的首要任務,但早上他還是留了個心眼。

然而此刻,去醫院已經不僅僅是保護趙抗美那麽簡單。它已經和抓“大畫師”的任務完全結合在一起。

眾人來到市人民醫院。趙抗美昏迷後一直在這裏治療。醫生剛換了藥,推門出來,門外坐著的李妤非和劉依守同時站起來對他頷首。醫生也客氣地點頭,同時伸出手來示意他們請坐。

兩人目送醫生離開,剛要坐下,就見盧克帶著一群人風風火火地從另一頭的電梯口往這兒衝,心下詫異。

“你倆怎麽在外邊不在裏邊?”盧克當頭一頓責罵。說話間,張雷和左漢已經趁著剛走的醫生沒把門關嚴,搶媳婦兒似的衝進病房。

“趙夫人在裏麵守著呢,非把我倆趕出來不可,說想和老頭子留點私人空間。還說現在這光景,看了警察就煩。”劉依守委屈道。

盧克不想和他爭辯,瞪了兩人一眼後徑直走進病房。映入眼簾的,是呼呼大睡的趙抗美和坐在一旁抹眼淚的趙夫人。見狀,盧克大鬆一口氣,還好來得及時,沒讓“大畫師”再次得逞。現在有這麽多警力圍著保護趙抗美,就算對方吃了熊心豹子膽,能夠飛簷走壁,應該也不敢放肆了。

“趙總還好吧?”雖然已經眼見為實,但盧克還是出於禮貌寒暄了一句。

趙夫人抬起頭來,見是他,努力壓製自己的悲傷憤怒和不願說話的心情,道:“醫生剛檢查過,說他沒事,隻需要好好休息。”

然而話音方落,幾乎就在眾人的心剛剛放下的瞬間,原本還睡態安詳的趙抗美,竟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雙手著急地捂在胸前,臉色驟變,繼而呼吸急促氣短,幾近衰竭。不待眾人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旁原本還峰巒起伏的心電圖,居然變成了一條直線!

“醫生!醫生!這裏有情況!”左漢第一個反應過來,衝出門去朝著剛才那個醫生離開的方向大喊。

麵對此情此景,連盧克都慌了。哪怕是一群持槍歹徒正在和他巷戰,他都沒有慌過。可現在他麵對的是一個醫療問題,一個他可以說一竅不通的領域,而且眼前這個人不能死,起碼不能現在死,不能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

趙夫人也一下站起來,花容失色地奔到趙抗美身邊,雙手握著趙抗美的胳膊使勁晃著:“老頭子,老頭子,你怎麽了呀?!”

她這一晃,沒有把趙抗美晃醒,卻把盧克晃醒了。盧克立即上前製止道:“千萬別晃,已經去叫醫生了,等醫生來救!”

趙夫人好容易從癲狂中稍稍鎮靜,惡狠狠地瞪著盧克,仿佛是警方把她這個惡貫滿盈的老公和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家庭害成今日這般。

盧克並不在乎對方的惡意,急切地問道:“剛才趙抗美有沒有什麽異常?”

“沒有。”趙夫人道。

“那房間裏有沒有什麽異動,或者有沒有人來過?”盧克不死心地繼續問。

“不就來了剛才那個醫生嘛。”

盧克心頭一凜:“醫生來做什麽?”

“說是換藥,順便檢查。”

“你看著他換的嗎?全過程都看著嗎?我的意思是,他有沒有什麽奇怪的舉動?”

“他說是來檢查的,其實也沒怎麽動老頭子,可能看他好不容易睡著,不想驚動。但藥應該是換了。”

“什麽是應該?”

“哎呀!”趙夫人終於被問得不耐煩了,仿佛說完最後兩句便絕不開口似的道,“我剛沒了兒子,丈夫也變成這副模樣,你說我還有心情觀察醫生怎麽換藥嗎?我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連午飯都吃不下,你還想讓我認真看醫生換藥然後給你再描述一遍?”說罷,她賭氣似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盧克也沒工夫再搭理這女人,目光直接甩向吊瓶——那分明是一個幾乎見底的瓶子,哪像是剛換的?

很快他又想到了什麽,立刻摸了摸玻璃瓶下方的莫菲氏滴管,摸到一個凸起。他湊近一看,居然是個針孔大小的孔洞!

真相呼之欲出,趙抗美的靜脈,很可能剛剛被注入了大量氣體。

“快!抓住剛才那個醫生!他是‘大畫師’!”盧克一邊大喊,一邊身先士卒,逆著剛剛趕來的一群醫生狂奔。

在場的其他警察也很快反應過來,看著盧克的背影拔腿就跑。而這群突然狂奔的人中,左漢是衝得最猛的。他隻希望證實“大畫師”不是他想的那個人,盡管此刻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左漢火箭般的速度讓盧克都驚訝萬分。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大概隻是他出發後的十秒內——左漢便衝到了他前麵,然後將他甩得越來越遠,遠到他隻能看見左漢瘋狂揮臂的背影。

左漢衝到門口時,警方已經封鎖了醫院的大門。因為剛才李妤非見眾人都隻顧往下衝,卻沒人想到更快更有效的辦法,便給守在醫院門口的同事打了電話,說是盧隊的命令,立刻封鎖醫院所有出口。

守在門口的小警察並沒有攔住左漢。左漢雖然慢了幾步,卻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剛出醫院不久的那個背影。他已經脫了白大褂,卻依然戴著口罩。

左漢看見他如一道閃電般跨上摩托,踩了油門,隨時準備匯入璀璨的車流。這時他也扭頭,看到了左漢。四目相對,左漢突然定住,腳底好似灌了鉛。

兩人沉默地對視著。周圍的光影有如飛速輪回的四季,周圍的喧囂有如更加深刻的寂靜。仿佛就在這段短暫的時間內,宇宙已經完成了無數顆恒星的誕生和湮滅。

“學長!”

左漢幾乎已經力竭,這一聲,似乎要將他的靈魂抽空。

他聽得出來,左漢的聲音裏隱隱帶著哭腔。他的心弦為之一顫。到底還是知道了,他們之間的一切,似乎也該在此刻畫上一個句點。

“為什麽?!”左漢的哭腔愈發濃重,呐喊已經嘶啞。

他沒有回答左漢的問題,隻是摘下口罩,露出俊美卻寫滿疲憊的臉。他遙望著左漢的眼睛,似乎也用盡全力地吼了一聲:“對不起!”

左漢還想再吼些什麽,卻發現自己什麽也吼不出來。而就在左漢無所適從的時刻,他踩了一腳油門,迅速消失在流光溢彩的街道上。

街道似乎也正被愈發濃重的夜幕吞噬,無論它表麵上多麽燦爛輝煌。

盧克跑上來搭住左漢的肩膀,眼裏帶著詢問。此時兩人都正喘著粗氣,隻是左漢還掛著一臉頹喪。

“是蘇渙。你們可以抓人了。”輕聲留下這句話,左漢便返身往回走。

盧克沒有半點躊躇,馬上做出部署。在這個信息社會,隻要嫌犯暴露了真實身份,就幾乎沒有逃出警方天羅地網的可能。

左漢呆呆立在空曠的醫院門口,仿佛一尊被嚴重風化的遠古雕塑。

“怎麽了?”李妤非見他不對勁,小跑著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關切地問了一句。

“你他媽的別管我!”左漢朝李妤非怒吼,眼中一片猩紅。

李妤非嚇得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本想再走上前,看到左漢那凶神惡煞的模樣,隻好逃之夭夭。

不知過了多久,左漢感覺兜裏的手機震了一下。強烈的第六感告訴他這是誰發來的,於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掏出手機,隻見被鎖屏的手機上亮著一行字:“蘇渙給你發來了一條信息。”

他尊敬仰慕的學長,他亦師亦友的學長,居然在這時候給他發信息了。他仰天苦笑。

手機解鎖後,他見蘇渙用微信傳了一份word文檔,頁麵背景是一張典型的花箋,米黃的底色透出一股難以捉摸的文人氣。這封信很長,但標題隻有單刀直入卻莫名有種淡淡溫情的三個字——致左漢。

他也不知是什麽力量拖著他木訥的身體,緩緩走到不遠處醫院大門口的石階邊。他感到自己被絕望抽空了力氣,倚著那仿佛無限高的大理石圓柱,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起來。

讀著讀著,他哭了。

他似乎失去了太多。可是這些他已經永遠失去的人,似乎又給了他更多。父親、遲嫣、學長……他不明白為何命運要帶給他這些他喜歡、仰慕,甚至依賴的人,然後再將他們一個個從自己身邊奪走。

讀到最後,他的雙肩不再因哽咽而劇烈顫抖。他突然恢複了平靜,鮮有的平靜。他感覺從心口,從雙目,從四肢百骸,湧出一股宏大磅礴卻無聲無息的力量。

他熄滅屏幕,擦幹淚水,挺直腰背,麵對眼前這燈紅酒綠的、火樹銀花的、將黑夜照徹的城市。

他要靠自己把心中的陰影照亮,要活出自己想要的該有的樣子,要將自己或許輕盈的生命押在天平上正義的一邊。他暗下決心。

他要做一名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