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第二年的夏天。你走在一條小街上,兩旁是低矮的瓦房,當時要去哪兒,你已記不清了。上海的氣溫就像一頭逃出籠子的獅子。你走了不多遠,背上已經濕了,脖子也滲出了汗。

你貼著屋簷下的陰影走路,突然間,聽到身後有人叫你的名字。回頭,一個陌生的女孩站在一扇門外。她瘦得就像一根竹竿,穿著帶窟窿的背心,赤著一雙大腳。

她朝你招手。“請您過來一下。”

那間沿街的平房裏沒有燈,也沒有點蠟燭。剛從明晃晃的太陽下走進陰暗的室內,你就像半個盲人,隻能依稀辨出麵向大門的一張臥榻上躺著一個人。

臥榻上的人說話了:“我就說我們有緣分啊,你看,這不又遇見了嗎?”

你認出了她的聲音,隻是這一次,虛弱中夾雜著自怨自艾。

“剛才你從窗前走過,我一眼便認出了你。可惜坐在黑暗裏的人能看見亮處的人,亮處的人卻看不見黑暗裏的人。”她歎了口氣。

這時你的眼睛才稍稍適應這黑暗,你看見房間的牆壁和地板破破爛爛,角落裏胡亂擺放著一些高檔家具。

“你住這裏?”你問她。

“我病了。”她答非所問。

你走向她,看到大熱天她卻蓋著一床厚實的毛毯,脖子以上露在外麵。她的麵頰消瘦,顯得顴骨更高。

“我希望不會嚇到你。”她說著,緩緩撩起毛毯的一角,眼睛緊緊盯著你的臉。

你瞪大了眼睛去看,什麽也沒有……不,不對。有什麽不一樣了。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千真萬確,她的身上少了什麽。怎麽會……

她的一側胸部凹下去,就像一個塌陷的土礦,另一側**仍在薄衫下可笑地聳立著。

麵對你驚恐的眼神,她倒有氣無力地笑起來,身體顫抖著說:“醫生說這叫鬼啃骨,沒得治。如果我運氣好,鬼放我一馬,運氣不好,它會一點點把我吃完。看來我的運氣真的不好啊,它先吃了我的肩膀,又開始吃我的**。你說可笑嗎,鬼為什麽喜歡啃我,我以為隻有日本鬼子喜歡呢。”她故意擠出一個**的笑容。

“開始我騙山佐他們,說我去旅行了。我以為自己的病能治好。我真是傻呢,被鬼啃掉的,我還能指望它從嘴裏吐出來?我哥的那朋友也不知是有意無意,說漏了嘴,於是黑貓那幫女人就慫恿山佐來找我。山佐脫掉我的衣服,隻看一眼,下巴就扭曲了,扯住我的頭發就打,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裝鬼嚇唬他似的。

“那幫蛇蠍心腸的女人,又給我找了個驅鬼的道士,搞得滿屋子雞血,差點把我的床單都燒著了。我白白被騙了五百大洋,還叫鬼看了笑話。”

不知道為什麽,你的身體在這三伏天裏微微打著戰,為什麽這房間如此陰冷,難道真有鬼埋伏在四周?

你問:“然後你搬出來了?”

“是山佐把我趕了出來。房子他要收回去,但我碰過的家具他不要,怕我的細菌傳染給他。於是,我就被扔到了這裏。至少那時候,我還能自己走路。”

她的眼睛望向坐在窗邊,呆呆望著窗外的女孩。“小茵也命苦,從小被賣給有錢人家做用人,因為和少東家打了一架,跑了出來。我們就在這街上遇到了。多虧我還留了一點首飾和積蓄,我給她口飯吃,她就照看我。我疼得受不了的時候,她煮罌粟殼水給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