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輛黑色福特汽車停在殯儀館後門,車後座走下來一對男女。女的穿黑色貂皮大衣,麵紗遮住眼睛,由身旁一位年輕男士攙扶著。兩名警察陪他們走進了停屍間。
女子摘掉帽子,露出素淡的麵容。
警察揭開了白布,女子慢慢靠近屍體。她隻瞥了一眼那僅存的半張臉,立刻情緒失控,慟哭起來:“父親!”
她想靠近一點,但屍體的麵容確實駭人,於是轉身伏在男人的胸口,哭喊著:“為什麽他成這樣了?他到底怎麽了?你們為什麽不能給他穿件衣服?……”
男人低聲道:“淑珍,小心身體,我們還是跟周局長談吧。”
到警局後,周局長把他們領進王克飛的辦公室,表情肅穆地介紹道:“這兩位是信源銀行經理李欣同先生和他太太董淑珍,他們剛才去過殯儀館了……”出去時,他又輕咳了一聲,向王克飛使了個眼色。
董淑珍坐在椅子上,泣不成聲。李欣同告訴王克飛,接到黃浦分局的通知後,他們連夜從杭州趕到了上海。剛才淑珍和他都已經確認了,死者正是他的嶽父董正源。
董正源是浙江最大的銀行信源銀行的董事長,六十三歲。他於十一月二十日到上海開股東會議。本來李欣同要同來的,但因為董淑珍前一晚打麻將動了胎氣,他為了陪她去醫院檢查,便沒有跟來。
聽到這裏,王克飛用眼角瞥了一眼董淑珍的肚子。旗袍的腰身好像是鬆了三寸,腹部微微凸起,但站著的時候還真不太容易發現,估計也就三四個月的身孕。
李欣同接著說:“嶽父住在華懋飯店,連著三個晚上,都給家裏打過電話。可第四天傍晚,司機著急地打電話給我,說找不到嶽父了。
“他說第三天晚上,他把嶽父送回華懋飯店後,也就回家睡覺了。這個姓張的司機從淑珍小時候起就給董家開車了,因為他的家在上海,所以一般到上海出公差,嶽父都安排他開車,正好給他個機會和家人團聚。嶽父就是這樣細心的人。第四天一大早,張司機按照原計劃去飯店大堂等嶽父,可等了兩三個小時也不見他下來,便上去敲門,發現沒有人在。等到傍晚也不見嶽父蹤影時,張司機就給我們打電話了。
“等又過了兩天還是聯係不上他,我就報警了。之後,一直沒有任何消息,我們也設想過會不會是有冤家對頭想害他,但是嶽父為人低調謙和,在我們的記憶裏根本不存在恨他如此之深的仇人。同時,我們也擔心會不會是司機和人串通綁票……”他說到這裏,小心地看了一眼董淑珍,“可是……唉,既沒有勒索電話,也沒有任何信息,就這麽……”
王克飛沉默了幾秒,問:“他最後一通打回家的電話,有提到什麽特別的人或事嗎?”
“那天的電話正好是我接的,我們無非是聊了些銀行的業務,嶽父又問了下淑珍的身體狀況。他說,他那邊進行得很順利,他今天結束得早,第二天上午還要去交通銀行辦事。我叫他早點休息,似乎還聽到他打了個哈欠。”
“接到這個電話大約是幾點?”
“晚上八點左右。”李欣同說著,又向妻子投去目光,請求確認。
“前兩個晚上呢?”
“晚上九點半左右。”
“司機第二天是幾點到飯店的?”
“早上七點半是他們約好的時間。我們和前台確認過,他沒有說謊。”
“你的嶽父那天八點就回到了房間,他有沒有可能打完電話再去哪兒轉轉呢?”
“這個……”李欣同猶豫了一下,答道,“嶽父這兩年來上海的次數不多,來了也都是辦公事。偶爾去次夜總會什麽的,都是商業上的應酬,實在推托不掉。他單獨一個人時是不會喜歡那些場合的。淑珍,你說呢?”
淑珍淚眼汪汪地看著兩個男人,似乎並沒有聽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
如果不是謀財,不是仇殺,還能是什麽?王克飛想起周局長使過的眼色,可這個關鍵問題,誰也不能搪塞過去。他不得不迂回地靠近他想得到的答案:“你母親知道這個消息後,想必會很傷心。”
淑珍立刻大聲抽泣起來:“我媽她不在了……”
李欣同自然明白王克飛想問什麽。“如果王科長是想知道嶽母和嶽父感情如何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他們感情非常好。年幼時雖是家長做主定的娃娃親,但生活在一起三十年,他們幾乎沒有紅過臉,拌過嘴。可惜嶽母九年前得病過世了。”
王克飛無話可說。一個生活果真無懈可擊的男人會死在離家五百裏外的陰陽街上?他不信。
李欣同的口氣變得咄咄逼人:“我不明白,現在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們的調查進行到什麽程度了?死因查明了嗎?鎖定了嫌疑人沒有?”
“董先生是在陰陽街上被發現的。據我們掌握的情況,房子的主人是一個女人,所以我才會問到你嶽父情感方麵的問題……”
這下,淑珍終於明白他們在討論什麽,她激動地打斷王克飛:“我父親除了我母親外沒有其他情人!但如果……如果,你說的是妓女的話,我父親更是絕對不會碰那類女人的!”
過了一會兒,她的聲音低下來,看著丈夫問:“但我也想不明白,父親去那種地方幹什麽?”
王克飛略一沉吟,點頭道:“我明白了。抱歉,打擾兩位,接下來希望能請董小姐辨認一下我們在現場找到的物品中,哪些屬於你父親。”
董淑珍一眼認出了一隻金懷表、一個錢夾、一塊手帕和一件風衣是屬於董正源的。
“可是,錢包裏本來還應該有一張年前拍的全家福……”她喃喃自語。
“我想照片應該是被凶手銷毀了,這幾個錢包裏都隻剩下現金。”王克飛道,“我聽說,你們報案後,還去華懋飯店的房間裏領回了他的行李。我們能檢查下那些行李嗎?”
董淑珍點頭。
當王克飛把李欣同夫婦送下樓梯時,一個頭發蓬亂,雙眼赤紅,渾身散發著酒氣的男子突然出現在走廊上。他上前一把抓住董淑珍的胳膊,一邊搖晃,一邊厲聲尖叫:“父親是被魔鬼殺死的!他殺死了母親,又沒放過父親!我早就說了,可你們都不信我!我們董家被詛咒了,誰都逃不過!我們通通要陪他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