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被警察帶離時,依舊在高喊:“董淑珍!你為什麽不對警察說實話?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真相?為什麽沒人相信我?他殺了我們的母親,現在是父親,接下來就是我們了……哈哈哈哈……”

當他歇斯底裏的笑聲消失在走廊盡頭,董淑珍尚未從驚嚇中回過神來。

“瘋子!瘋子!”李欣同氣憤地叫嚷道。

“他是誰?”王克飛問。

“他是我的二哥家文……”董淑珍臉色煞白地倚在椅子上。

董淑珍告訴了王克飛一樁往事。

二十一年前,剛滿十六歲的董家文就被送去精神病醫院待了一年六個月。當時為什麽發病,醫生也說不清楚。隻知道那時候他剛學了一年西洋油畫,主攻人物肖像。從某天起,他突然變得疑神疑鬼,總是說畫裏的人物想殺他,再也不敢單獨留在畫室。

他每次畫肖像的時候,都會在眼睛處留下空白,因為他相信一旦畫上眼睛,那人物就活了。到了後來,他的精神徹底崩潰,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整日胡言亂語,精神恍惚,身體也越來越虛弱,家人不得已把他送去了精神病醫院。出院後,雖說身體恢複正常,但他的思想還是偏執,誰都和他說不通道理。若受一點刺激,他就會歇斯底裏。

“他口中的‘他’是指誰?”王克飛問。

董淑珍慘淡地一笑。“魔鬼。他認為,魔鬼從他小時候起就纏上他了,家裏發生一切變故,都是魔鬼的陰謀。他甚至認為大哥家強也是魔鬼的幫凶。母親生病去世那天,家強正好休假在家,家文就認為兩者之間有必然聯係。以至於後來,家強都很少再回家了。而這一次,自從父親失蹤後,二哥又不對勁了,整天嘀咕一些怪話……”

“他說過他這麽認為的依據嗎?”王克飛又問。

“一個病人能有什麽依據呢?王科長,你可能覺得這事蹊蹺,以為暗藏線索,但請相信我,我們家人聽了這麽多年,聽得耳朵裏都起老繭了……如果說真有魔鬼的話,恐怕也是二哥的酒瓶子。”

王克飛沒有再說什麽。

在離開的時候,董淑珍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身對他說:“我父親一把年紀,不可能去找女人花天酒地。如果他去了陰陽街,很可能是受了脅迫,或者被人騙去的。”

她的口氣如此確鑿,王克飛差點就信了。可周青玲和夏若生帶回來的另一個證人,徹底推翻了董淑珍的假設。

新的證人,是郭小勇。

他們回來時,在警局門口撞見董淑珍和李欣同正要上車離開。郭小勇站在台階上,愣愣地望了一會兒。

夏若生好奇,便問他:“怎麽,你見過他們?”

小勇的目光追隨著車子遠去,搖頭:“我隻是看這汽車很漂亮。”

王克飛打量著郭小勇。他頭頂鍋蓋頭,臉頰上落了兩塊紅彤彤的凍瘡。個子不高,倒很壯實,穿了一件不合身的大褂子,兩個袖口挽了起來。

王克飛拿起董正源生前的照片再次問道:“你確定照片上的人就是那晚你見到的?”

男孩擦去淌下的鼻涕,點了點頭。“那晚天太黑,我沒看清他的臉。看起來像是他。”

夏若生推了推他的背。“說說那天晚上的事。”

“我答應過他不告訴別人。他給了我兩塊錢,他說一塊錢是感謝我帶路,一塊錢是要我保密。”

“放心吧,人都死了,他不會向你把錢要回去了。”夏若生又推了他一把,“說吧。”

男孩嘟了嘟嘴,不情不願地說了起來:“我記得那天是十一月二十二號,晚上十點鍾了,我從外麵賣完花回去。”

“你不是在華申棉紗廠做工嗎?”

“廠子裏白天才有活做,晚上我在電影院賣花。”小勇翻了個白眼,繼續說下去,“我記得日子,是因為那天放一部新電影,觀眾特別多。我一直守到電影結束,回家比平時都晚。

“我回來時巷子裏很黑,靜悄悄的,我聽到後麵有個人的腳步聲一直跟著,就跑了起來。可我聽到那人也跑了起來,還一邊喊:‘請等等。’我覺得他的聲音不像壞人,就停了下來。我看到一個男的朝我走過來,一邊還喘著氣。”

“他長什麽樣?”

“就像照片上的男人。他的頭發白了,看起來比我爹大幾歲。”

“他說什麽了?”

“他問我是住在這裏嗎?我說是的。他說他已經在這裏轉了好久,迷了路。他問我知不知道1294在哪兒,是不是可以帶路。

“我對他說,他一定是弄錯了,1294裏麵沒有人住。他笑著說:‘謝謝你,小家夥,我約了人在那裏。’他說帶到了,會給我一塊錢。

“後來我就把他帶到了1294門口,他給了我兩塊錢,還讓我別向大人提起遇到他的事。我進家門的時候,看見他還在門口站著,好像還沒決定要不要敲門。”

“你沒有和父母說起過這事?”

“沒有。”小勇又翻了個白眼,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愚蠢,“我答應過他的。”

“那兩塊錢呢?”王克飛將信將疑。

他咬著嘴唇,停頓了會兒,說:“還在我的枕頭裏。”

“你還知道1294其他什麽情況?”

“我隻知道自從那家人搬走後,它看起來像是個空房子。”

王克飛揮揮手,讓他回去,郭小勇卻站著沒動,扭捏了一會兒,他突然說:“我覺得,他是個好人。”

王克飛愣了一愣,想問問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男孩卻已經一溜煙逃走了。

誰會在意一個死人是好人還是壞人呢?大家隻關心殺死他的人是好人,還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