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是一場小雪,好像有人在天空中清理他的麻袋,向人間抖落稀稀落落的殘雪。孫浩天和周青玲在走進包爺的辦公樓前,拍掉了衣服和頭發上的雪塵。
包爺的秘書小姐穿著橙色的確良襯衫和格子半身裙,燙了卷發,打扮時髦。她把他們領入一間私密的會客室,說包爺稍後就會過來,又替他們泡了紅茶。
“包爺真有眼光,秘書這麽漂亮。”孫浩天笑說。女秘書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含著笑,轉身出去了。
周青玲往皮沙發上靠了靠,道:“你小時候,你姥姥肯定每天往你嘴上抹蜜。”
“青玲姐,這有什麽不好呢,圖個辦事方便嘛。”
“你說這包爺怎麽這麽有錢?”周青玲環顧會客室內的紅木書架和壁爐。
“聽說是做進口化妝品生意。”
這時,門突然打開。人高馬大的包爺握著煙鬥,慢悠悠地走了進來。孫浩天和周青玲趕緊從沙發上站起來。包爺顴骨豐滿,像一尊笑佛,直招呼道:“兩位探長久等了,請坐,請坐。”
“我知道兩位來我這裏想要什麽,小王都告訴我了。其實我也回答不了你們的問題,但我給你們找了一個人。”說著他又走到門外,拽了一個人進來。
那女人一副不情願的模樣,甩掉了他的手,揉著自己的胳膊。
“我看了報道,批評他們了。都什麽年代了,還搞神鬼那一套嚇唬人呢。”他在他們身邊的沙發坐下,蹺起腿。“朱韻麗的事情都是她跟我講的。她叫陳雪娟,和朱韻麗是好姊妹。”
“我是認識她。我們是差不多時間到黑貓的,”陳雪娟忸怩地站在門邊說,“但好姊妹談不上。”
她長得並不漂亮,馬臉,狹長的眼睛,眼皮像被什麽東西捏住,沒法抬起來看人,下排缺了一顆牙。周青玲想象不出朱韻麗會長什麽樣子,大約和這女人差不多吧。
“你知道她什麽情況,坐下來說說嘛。”包爺招呼道。
女人走到周青玲身邊靜悄悄坐下。“她並不招其他姑娘喜歡,也就我和她最熟悉了。那會兒,她和日本憲兵隊長山佐在一起。今年山佐撤回日本去了,她若沒死,跟著他也沒什麽好下場。”
“她是怎麽死的?”
“她病了,騙我們說去旅行。後來我們才發現她一直住在黃河路。我們去看她,發現她病得很重,身體被鬼啃掉了好大一塊,”她說起這事似乎還心有餘悸,“不騙你,我都看到了,就肩膀這兒。還有人給她請了道士驅鬼,也沒見有什麽用。後來山佐把她趕走了。聽說她回到了陰陽街,不多久後就死在了那裏。”
“你認識她的家人嗎?”
“不認識。但我見過她媽來黑貓跟她要錢,脾氣大得很。她媽走後,我見她一人在化妝間哭,安慰了她幾句。聽她說,她和家人關係不好,她媽就寵她哥,可她哥隻把她當作搖錢樹。聽說他們在陰陽街上的房子都是她花錢給他們買的。”
“可在她死後,她的家人沒有好好住下去,而是急匆匆搬走了。依你看,是怎麽回事呢?”
“這我就不知道啦。聽說她老家的房子被日本人炸掉了,他們也回不去了。不是迫不得已,我覺得她的家人是不會搬出陰陽街的。可如果說,她把房子留給了其他人……她在上海又沒其他朋友,能留給誰呢?”
“等等,我倒想起來,”女人突然按住周青玲的手,“我聽老錢說過,在朱韻麗臨死前,有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一直在照顧她。可是她死後,那女孩也不見了。朱韻麗會不會把房子留給了她?可惜,隻有老錢見過這女孩。”
“你說的老錢是誰?”
“是朱韻麗哥哥的朋友,給山佐跑腿,也是他介紹朱韻麗進黑貓的。他必定知道一些情況。可惜日本人敗了,他沒能逃去日本,上個月在家中自殺了。”
周青玲和孫浩天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