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正源的屍體沒有任何外傷,沒有可疑病史,屍體高度腐爛,血液敗壞,夏若生對死因一籌莫展。她本來寄希望於找到其他的屍體,現在聽說趙申民把屍體醃了,喂進了居民們的胃裏,便愈加失望了。
幸好,東新派出所早上打電話來,他們手上確實有兩個頭顱,可能正是牛桂琴丟棄的,至於其他的七個,估計已經和屍體一道被埋了。
夏若生提前套上白褂,鋪好了解剖台,在窗口焦急地守望。隻見小林歪戴著警帽,提著一個小鐵箱不慌不忙地穿過花園。
小林走進驗屍房,把鐵箱擱在桌上,道:“夏醫生,它們在這裏。”
“怎麽才送過來?”
“嘿!它們是一個拾垃圾的老頭發現的,亂墳崗管理員報了案。我們領回來後,也不知道咋辦,就在停屍房裏擱了兩天。若知道這是你們要的,早就給你們送過來啦!”
“其他的七個你們打算什麽時候挖?”
“真挖?!”小林急了,把帽簷一把轉到腦後,“哪天埋的都弄不清楚,難不成我們真把所有土墳都掘一遍?我覺得吧,打擾他們不好,孤魂野鬼不會放過我們的。”
夏若生把左耳貼在鐵箱上聽動靜。
“你這是在幹什麽?”小林湊過來看。
“他們剛對我說,他們死不瞑目,就因為你們太懶。”
“夏醫生,你別嚇唬人好不好?你清楚的,那些頭埋了這麽久,爛得差不多了,就算叫他們親爹來認,也認不出來啊。我每天隻拿三塊的工錢,你還是放過我吧。”
夏若生無奈地將他打發走了。
頭顱因為長時間浸泡在雪水中,肌肉浮腫,膚色發紫。由於暴露在寒冬室外,腐爛程度並不高。夏若生又仔細檢查了頸部,切口整齊利索,隻有趙申民這樣有力而熟練的屠夫才能一刀砍斷。
這時,周青玲帶了一對姓張的老夫婦前來認屍。
自從兒子失蹤後,他們向街頭巷尾散發了上千份尋人啟事,也到處認過屍。這一次,他們依然心存僥幸,希望兒子隻是賭氣出走了而已。
但看到那兩個頭顱時,老太太當即暈死過去。老頭老淚縱橫,摟著頭發稍長的那一個說,這就是他們在大光明電影院售票處工作的兒子張新。張新今年隻有十九歲,上頭本有個哥哥,但在抗戰時犧牲了。因為快四十歲時才懷上張新,夫婦倆對他格外寵愛,百依百順。可上個月十七日,張新下了晚班後再也沒有回家。
接著,老頭又從1294的遺物中確認了一雙鞋子和一身衣物是兒子的。
那麽,剩下的那個應該就是青龍幫朱世保了。夏若生心底暗想,朱世保長得肥頭大耳,趙申民倒沒想過把他的耳朵下酒吃?
這時,老頭和剛剛蘇醒的老婆耳語了一番,哽咽著問,他們何時可以把兒子領回家。
“人都死了,哪天入土又有什麽區別?”夏若生正把舌頭從另一具頭顱的口中拖出來,心不在焉地回答。
老頭吃驚地捏緊拳頭,周青玲急忙用身體擋住他們的視線,把他們送出門去。
周青玲回到驗屍房後,遠遠地坐在角落裏,扭過頭去,不願意看見夏若生手上的操作。
“他們還想知道,有沒有辦法辨認出哪些屍骨是張新的。他們希望和頭顱一同下葬。”
“哎!你知道嗎?骨頭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鈣和磷酸鈣,等埋入土裏,運氣好一點呢,就變成像恐龍一樣的化石。運氣差一點,什麽都不是。”夏若生道。
“你的意思是?”周青玲不解。
“我想說,它們,”她敲了敲張新的頭蓋骨,“它隻是骨頭,不再是他們的兒子了。沒有人能改變這一點。”
周青玲難掩自己的吃驚和不滿。“夏醫生,你為何一點也不同情他們?”
“同情?找出凶手,才是我唯一能做的,也是他們真正需要的。這比同情這種心理活動有意義得多。”
周青玲無法反駁這句話。
夏若生給她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一種離生活很遙遠的動物。對了,是她有次在雜誌上見到的火蜥蜴。這種蜥蜴自從出生後便獨來獨往,拒人於千裏之外。夏若生的容貌妖冶熱烈,但心是涼的,血液是冷的。因此即便你離她隻有幾寸遠,還是感覺不到她的體溫,猜不透她的心思。
找不到話題,周青玲便遠遠地坐下,問:“法國的女警察是穿裙子還是褲子?”
夏若生停下工作,扭頭看了看周青玲的警服,道:“裙子,但比你的短。可能全世界的男警察都不喜歡女同事跑得比他們快。”
“男警察為什麽要嫉妒女人呢?當時和我一起上學的有八個女學員,現在隻剩下兩個還在警局工作。等我一結婚,也會離開這裏。”
“哦,你要結婚了嗎?”
“定了親以後婆家一直催,可能結婚就是這兩年的事。”周青玲靠在椅背上,百無聊賴地玩弄著手帕,把它折成一隻天鵝的形狀。
“可孫浩天喜歡你。”夏若生突兀地說。
周青玲一怔,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似乎又摻雜了一絲得意。“他不喜歡我,他就是想討好所有人,往上爬而已。”
夏若生對這句話思索了幾秒鍾,沒有同意,也沒有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