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局長走進王克飛的辦公室,把一個信封擱在他桌子上。“董正源明天出殯,我沒空,你代我去。”

王克飛打開看了一眼。“我也沒空。要不讓章鴻慶去。”

周局長拿煙鬥指指王克飛。“這參加的人的級別,降到科長就不能再降了。案子沒破,麵子更要給。”剛要出門,又回頭道,“別忘了帶個花圈去,署我的名。”

殯儀館靈堂內裝飾著黑色絲絨帷幔和白色紙花,董正源的遺像陳設在靈堂正中,兩旁是一副挽聯:完來大璞眼天地,留得和風惠子孫。

靈堂內人頭攢動,多為浙滬的金融人士。王克飛見老二穿一件灰色長袍,獨自站在角落裏,用腳打著哀樂的節拍,若有所思。

王克飛走向李欣同夫婦。董淑珍著一襲黑色直筒裙,站在這黑色的帷幔前,仿佛隱去了身體的輪廓,隻剩一張蒼白的小臉。聽到王克飛說節哀順變,她隻是微微歎息。

仔細回想一下,王克飛發現他此前從未參加過任何受害者的追悼會。他和他們見麵時,他們已經死了,作為“人”的意義消失了,是永遠不會再開口的屍體。這屍骨也許能說點什麽,指出凶手,替自己報仇。但如果他們不能說,或者活著的人領悟能力太差,他們也隻能安息,即便不能安息。

現在,他竟站在一個陌生人的靈堂裏。

眼前遺像上的這個人,儀態威嚴,相貌卻沉穩、慈善,讓王克飛感覺仿佛生前便已熟識。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他和上海的陰陽街發生了關係?難道造化弄人,他真的隻是凶手隨機挑選的犧牲品?

儀式說好十點開始,卻晚了十分鍾也未見動靜。突然,人群紛紛向靈堂外張望,隻見老大董家強剛從轎車上下來,李欣同疾步走下台階相迎。

原來大家都在等長子上台發言。

李欣同的殷勤,或許可以理解為對信源銀行新董事長的巴結。

這時,孫浩天朝站在董家強身後的司機努了努嘴:“這不是張猛嗎?上回見他,他還說因為董正源的事自責,辭職不幹了,這下又回來當司機了?”

就在這時,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本來落寞地站在角落裏的董家文,突然像被搖醒,他衝出靈堂,指著大哥叫道:“殺人凶手,滾出去!”

旁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已揮舞著拳頭衝撞上去,兩人扭在一起。董淑珍慌忙叫張猛上前製止。董家強兩三下便製服了瘦弱的老二,之後,他整了整衣服,若無其事地走進靈堂去了。

淌著鼻血的董家文拒絕用人的攙扶,撒腿離開。

王克飛輕聲道:“看來這家夥不是一般地頑固。”

這時,董淑珍迎上前,流著淚擁抱了董家強,喃喃道:“大哥,我們沒有父親了……”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那傳說中為了爭家財鉤心鬥角或者劍拔弩張的氣氛,是絕對沒有的。

董家強在悼詞中簡短地回憶了董正源的一生,隻在最後提及,父親在上海遭遇歹徒,不幸遇難,希望警方能盡早抓獲凶手。王克飛在台下,微微皺了皺眉頭。

儀式結束後,李欣同向王克飛走來。“王探長,現在案子有進展嗎?”

“有了一些頭緒。”王克飛敷衍道。

這時,董家強也走了過來。董家強身高體寬,方頭大耳,腰背筆直,一看就是軍人的模樣,和董家另兩個兄妹截然不同。

“我正想問問兩位,735,也就是手提箱的密碼,能提醒你們什麽嗎?”王克飛問。

董家強搖頭。“也許隻是他隨便想的三個數字。”

“據我們的經驗,大部分人設密碼時都會設一個和自己生活經曆相關的數字。”王克飛說,“當然,我們也不會排除你說的這種可能性。”

李欣同似乎很想幫上忙。他背著手,看著天花板,尋思了一陣,道:“735……它不可能是個電話號碼,也不是車牌號……對了,我想起來嶽父原本有個保險櫃,用的是聖約翰大學宿舍的門牌號。他似乎習慣用老地址做密碼,這個735聽起來倒也像是門牌號。可杭州的馬路恐怕沒有這麽長,我印象中我們在上海的幾個辦事處也都不是這個地址……”

王克飛想了想,道:“我們回去後會查查帶735的馬路。”

隨後,王克飛和孫浩天以公務繁忙為由,婉拒了喪宴的邀請,準備動身回上海。

他們站在後巷等車時,意外地發現董淑珍和一人站在遠處的牆角說話。仔細一看,那人正是張猛。

雖然聽不見他們說什麽,但看上去董淑珍神情激動,焦躁地踱著步,一隻手放在隆起的腹部上。張猛雙手捂住臉,蹲了下來。董淑珍倒恢複了平靜,拉張猛起來,一隻手撫摸著他的肩膀,似乎反過來在安慰他什麽……

這時,董淑珍抬頭,驚訝地發現了王克飛和孫浩天,立刻縮回了手。

既然目光已經撞上了,隻好上前打個招呼。王克飛走向他們,對董淑珍道:“李太太,我們正準備回上海。”

他看看麵色警惕的張猛,又道:“張師傅,我以為你不再給董家開車了。”

張猛還沒開口,董淑珍已經搶先回答:“沒錯,張大哥辭職了,但又被我挽留了。他在上海還有一家四口人等著吃飯。父親的意外畢竟不是張大哥的責任……現在董家人最期待的,還是由探長們揪出真正的凶手。”

她的聲音依然柔弱,隻是這口氣中暗藏的敵意,誰都能聽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