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飛和蕭夢走進仙樂斯大廳,那裏的裝修是十年前的模樣,高大的穹頂上繪著奇花異草,壁燈發出混濁的光芒。周圍的人都停下來看他們。他仿佛能聽到他們的私語,看到他們臉上的竊笑。他們穿過讓道的人群,緩緩走向舞台……

突然間,音樂停了,一切瞬間消失,隻剩他一個人站在黑暗中,四周是撥不開的濃霧。

他很好奇,蕭夢的手是如何從他的胳膊中抽走的?他開始在濃霧中摸索,像個盲人,一邊呼喚著蕭夢的名字。“別鬧了,這裏危險。”但他清楚,其實害怕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她。

正當他感到孤獨而沮喪時,他的身後出現了一簇溫暖的火光。

他轉過身,看到一個女人舉著蠟燭,從濃霧中慢慢地走了出來。

燭火照亮了她的臉——夏若生奇怪地笑著。

“你為什麽在這裏?”王克飛問。

王克飛醒了過來,覺得冷。

他有幾秒鍾想不起自己在哪兒。橙色的碎花牆紙,絳紅色厚重的天鵝絨窗簾,床頭燈……他昏昏沉沉地坐起來,看見火盆裏的紅色已經熄滅,一隻黑貓沿著牆角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哪兒來的貓?”他問。

夏若生把臉埋在枕頭裏,含混不清地回答:“它從窗子裏進來的。不用理它。”

王克飛扣好皮帶,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他煩躁地站在窗邊,扣上襯衣扣子,套上毛衣。他努力回憶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為什麽昨天晚上的她看起來如此像年輕時的蕭夢?像天真時的蕭夢?為什麽她要留和九年前的蕭夢一樣的發型……

這時,夏若生披上外套跟了出來,她的發型像是被炸過,毛衣袖子上還有一個洞。王克飛覺得有點好笑,卻笑不出來。

“我知道,你什麽都不用說……”夏若生說。

“你知道什麽?”王克飛問。

夏若生聳了聳肩。“這是個誤會……你最近要離婚,心情不好……我們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他皺著眉頭打斷她,這是他第三次問她。

“我?”夏若生瞪大眼睛,“我住在這裏呀。我沒告訴你?我租的房子到期了,既然這裏空著……我知道我這麽做不對,這裏是作案現場,但我正好可以守著,對不對?我知道應該怎麽保護現場,當然,我把暖爐生了……”她一邊語無倫次地說著,一邊手忙腳亂地撿起亂扔的襪子。

“你住在這裏?”王克飛驚訝地重複了她的話。是不是全天下的女人都這麽不可理喻?

“你為什麽會來這裏?”夏若生又問。

王克飛一時回答不上來。“我隻是來看看。”

他喝多了酒,被蕭夢的信攪得心煩意亂,也始終甩不走董正源在遺像中的模樣,他想弄明白那些男人為什麽隻身赴約……這些都是他後來才想起來的理由。其實在昨夜,他什麽都沒有想,隻是這麽來了。

夏若生裹緊毛衣,問:“你想喝杯咖啡再走嗎?”

“咖啡?不,謝謝。”這時他已經穿好了外套,把帽子握在了手上。

一陣尷尬的沉默。

夏若生聳了聳肩,問:“那……再見?”

王克飛戴上帽子,摔門出去。

夏若生咬著指甲,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最後,她哼著曲子,從茶幾上拿起玻璃酒杯走進廚房,把杯中殘留的**倒入了下水道。

在微弱的晨光中,窗台上曇花的花苞收得緊緊的,像一個拒絕享受生活的婦人,倒是那個白色瓷盆更為奪目。

這時,夏若生感覺一陣冷風從手邊拂過,移去花盆,她發現這油膩膩的窗上竟有一指寬的窗縫,湊近細看,這木窗架之間還鋪了一層細細的碎木屑。

她披上外套,走進院子,來到這扇窗戶前。

外麵的窗台上沒有碎木屑,即便有,估計也被風吹走了。她俯身從窗縫往屋裏望,可以望見灶間,再透過內門,望見客廳的一角。

當她困惑地站在雪地裏思索時,她聽到夜空中傳來隱隱約約的叫罵聲。仔細辨聽,是鳳珠的嗓音。

她想聽仔細些,卻不知道是誰家的公雞連續打鳴,把鳳珠的聲音全掩蓋了。

後來她終於在凜冽的空氣中捕捉到了一些字句。

“你也不管管他?!你兒子都成偷雞摸狗的小王八蛋了!也不知道他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早就說了,生女兒好,用不著操那麽多心……再這樣胡鬧,遲早要被逮進牢裏去……小赤佬!你不肯交代,就別想再踏進這個門……你以為我收拾不了你……”

夏若生正側耳細聽,郭老三家二樓的窗戶砰地打開了。

一個黑色的小影子跨出窗戶,蹦躂了兩下,便躥到另一戶人家的牆頭。不遠處的狗吠個不停。

鳳珠的怒氣緊隨其後。“你有種走,走了就別回來,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兔崽子!”

就在那會兒,鳳珠低頭發現夏若生正披著一件大衣站在隔壁院子裏傾聽,便立刻擠出一張僵硬的笑臉,大聲招呼:“夏醫生,真對不住,是我把您吵醒了吧?”

“是我睡不著,起早了!”夏若生也大聲回她。

“唉,這孩子不懂事。大了,管不了他了!”說著,她打了一個大哈欠,“夏醫生,我再回去睡會兒!晚些見!”

她們尷尬地衝對方笑了一笑,便各自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