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若生在思南路上找到一處公寓,打算搬出陰陽街。她並沒有多少行李要帶走,倒是那盆曇花讓她頭疼了一會兒。她沒有心思照料它,又不忍心由著這生命死去。最後她打算把曇花送給鄰居。
1293已經空無一人。據說有一日,趙申民被一群吃過醃肉的客人團團圍住。在被打得頭破血流,拐杖又被人奪去後,他隻能在雪地裏爬行……這是陰陽街上的人最後一次見到他。
於是,夏若生隻好把花送給1295的女主人鳳珠了。
鳳珠看到花後受寵若驚。“喲,什麽品種呀,到明年春天會開花吧?”
夏若生不耐煩:“等今天晚上就會開啦。”
“什麽寶貝隻有晚上才開?”
“它叫寶石花。如果哪天晚上它不開花了,你家就會倒大黴了。所以要好好待它。”
“夏小姐,您別唬我了。”鳳珠笑逐顏開地欣賞著瓷盆,“我保證把它當您的孩子一樣養,養得比我家那小子還胖。”
“小勇呢?”夏若生問。
“他?剛才還在這裏呢。一會兒又沒影了。”
下午,夏若生剛關上1294的大門,便看見了往家走的郭小勇。小勇還記得上回被夏若生撲倒的經曆,這次看見她像是老鼠見了貓,轉身就跑,直到聽到她大喊“站住”,才刹住不動。
“你跑什麽?”
“沒,沒什麽。”
兩人定定地看了對方一會兒,小勇移開目光。
“你想賺錢嗎?”
小勇眼睛一亮,脖子長了一截,小聲而清晰地道:“想。”
“提著它們。”
小勇想都沒想,一雙長滿凍瘡的手已經按在了箱把手上。夏若生轉身,重新打開1294的門。“進來啊。”
小勇猶豫了一會兒,踏進門去,環顧一眼室內,站在門後不動。
“第一次進來這屋子?”
小勇點了點頭,但脖子卻緊緊地縮著,好像室內更冷似的。
夏若生輕聲問:“想賺更多的錢嗎?”
小勇知道這次的錢不會賺得那麽容易,便沒有答應,而是等夏若生說下去。
“把所有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小勇依然低著頭。“什麽知道的?”
“你還在撒謊。你進過這屋子。你一進來,眼睛首先望的就是這抽屜,因為你知道抽屜裏放過他們的皮夾。”
“我沒撒謊……”小勇咕噥著。
夏若生把小勇拽到了廚房,指著那一指寬的窗縫問:“難道這不是你摳出來的?”
小勇不吭聲了。
夏若生突然掏出一張紙幣放在小勇因凍瘡而紅腫的手掌裏。“這錢來得會比提箱子更容易。”
小勇低頭盯著錢看,問:“你想知道什麽?”
“你不是說過‘他是個好人’?好人死了,壞人被抓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究竟看到了什麽。”
小勇抬起頭,眨巴一下眼睛,握錢的手卻沒有收回去。“你能保密嗎?”
夏若生聳了聳肩。“至少能做到和你一樣。”
“不!不能和我一樣!有人給你錢,你也不能說。”小勇對夏若生的輕鬆很失望,像個大人一樣板起臉來。“因為你說了,問題就大了,不僅僅是死人的事,還有活人的事。你說了,警察會來抓我,還會抓她!”他越說越激動。
警察會抓她?
聽到這番話,夏若生感覺喉嚨有些緊,這是每一次接近謎底時的興奮。“我不說。我發誓。”
小勇的眼珠翻了一下,勉強接受了夏若生的表態。
他終於和盤托出:“我隻進來過三次。那戶人家搬走後,我覺得好奇,爬進來逛過一次。”
“你是怎麽進來的?”
“把鐵絲從這窗縫裏伸進來,鉤起插銷。”
“繼續說。”
“房子有了新主人,我又在白天進來過一次……我在抽屜裏找到了皮夾。我拿走了裏麵一小部分錢,但你可別把我當小偷啊,我知道錢是井裏那些死人的才拿的。再後來,我很想知道那個叫我帶路的老先生如何了,因為井裏沒有屍體。所以我又爬進來一次。這是我第一次上二樓去,我看到他死在**,那樣子可怕極了!我嚇壞了,逃了出去,以後再也沒來過。”
“你媽那天大清早罵你,是因為發現你在枕頭裏藏的這些錢?”
“不全是這樣,”他吞吞吐吐地道,“我枕頭裏的錢比我從皮夾裏拿走的多得多。”
“還有的錢是哪兒來的?”
“一年前的一天晚上,我看到一輛小轎車停在寶成橋下。車燈滅了,兩個人坐在車裏一動不動。第二天,我在大光明電影院門口賣花,又看到了這輛車。它突然停在我身旁,一個男的抓著我的脖子,把我塞進了車裏。”
“那個男的長什麽樣?”
“不高不矮,沒啥特別的,就手背上有塊很大的胎記。”
“還記得是哪一天嗎?”
“去年的十一月十六號晚上。我媽說我記數字有天賦,以後肯定能發財。”
“然後呢?”
“開始我以為他們要害我,但後座上的阿姨說話很溫柔,我就不怕了。她說她隻是要找我幫個忙。她知道我叫郭小勇,住在1295號。她說,1294裏麵進出什麽人,見了誰,做了什麽,我以後都要記下來報告給她的司機。我千萬不能告訴其他人,包括警察。如果我聽她的,她可以讓我過上好日子,想要什麽就買什麽。她那天就給了我十塊錢,我還是第一次把這麽大的鈔票拿手上。
“但自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她,直到,直到……那次在你們警局門口遇上。後來每次來找我的都是那個司機。他下一次什麽時候來,我也不知道,但他每次都能找到我。
“接下來好多個月,那屋裏什麽動靜都沒有,我覺得他們弄錯了,裏麵並沒有人住。直到半年前的一天夜晚,我躺在屋頂上,看到一個男人在敲1294的門,還有人替他開門了!我溜進院子裏,想看看怎麽回事,可窗戶都被報紙糊了,什麽都看不到。隻有這扇窗有條縫,我用刀子又摳大了一點,能用一隻眼睛往裏麵看。你試試看,那樣就能看到廚房和客廳的一角。但如果他們坐左邊那隻沙發,我就看不到了。”
“你看到了什麽?”
“我什麽都看到了,一個姐姐在廚房裏給紅酒加入粉末,給臥榻上的男人喝……過了不久那個姐姐出門了,我趴在牆上等,可那個男的再也沒有出現,第二天我在井裏找到他……”
他咽了咽口水,不等夏若生提問又說下去:“後來這樣的事又發生過幾次,每次都隔好長時間,我都告訴司機了。他最後一次找我是十一月十五號那晚,也就是過了整整一年。他要我做件事,還說如果做成了,那位阿姨會很高興,會給我很大的獎勵……”
說到這裏,小勇支支吾吾開不了口了,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刺他的舌頭,眼圈也急得紅了。
夏若生搖了搖他的肩膀。“別怕,我不是答應你保密了嗎?”
“他給了我一小瓶東西……讓我在白天時把它加在酒瓶裏……”
“你加了?”
“嗯。”他點了點頭,幾乎要哭了,“第二天晚上,我看見了他,上次你叫我認照片的老先生。他要我帶他去1294。他人很好,一路上還問我幾歲了,在不在讀書。我當時很明白,他進了那個房子,便會和其他人一樣,再也走不出來了。可我沒有辦法提醒他,因為我答應過那個阿姨不告訴任何人……”
看到夏若生沒有什麽反應,小勇撇了撇嘴,道:“我對你說這些事,其實是想讓你告訴我,那個阿姨是不是好人?那些錢我一分都沒花過,現在都被我媽沒收了。這不是我的錯,對嗎?我如果不這麽做,本來他喝了那瓶酒也會和其他人一樣死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