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杆子想到警察肯定打過他,飯也未見得給他吃,“不然先找個屯子躲一躲。”

“越快離開越好……”南來好說感謝兄弟搭救,然後說,“我走了。”

“走遠點兒,官府不會放過你。”

黃杆子說,勸他離開三江地區,遠走高飛,到沒人認識他的地方去。“兄弟,後會有期!”南來好道別。“等等!”黃杆子見他走路一瘸一拐地跳躂走,上前見他光著腳,問,“鞋呢?”

“警察怕我逃跑,扒去鞋。”

黃杆子脫下自己的鞋給他,說:“你快穿上,山裏雪大。”

“冰天雪地的,沒鞋你咋整啊?”

“別管我,你趕緊走!”黃杆子說。“兄弟……”南來好嗖咽了,抹把淚離開。年晚上’花子將自己化妝成王八形象’滿身塗著綠顏色。東北民間,王八詞犯忌諱’王八多指自己女人給人睡了’稱其男人為王八’如咒人最狠道:你當王八!與此有關的侮辱話:你個小王八頭!黃杆子哢哧澌去半個大襟,纏裹在腳上,跑回亮子裏。回到富貴堂,才發現自己的方形古銅錢護身符丟在監房裏,好在這東西很普通,誰都可能有,警察不會找上來,十幾年過去,沒人懷疑到他。救走南來好,時任北溝鎮警察分駐所長的章飛騰,因失職差點兒叫上司陶查元給槍崩了,多虧馮八矬子說情免於一死。人世滄桑,十幾年後他升任三江縣長,有可能舊事重究。嗩呐譚是章飛騰派來的暗探嗎?黃杆子被王警尉提醒往這上麵想,不然,探子到花子房做什麽?似乎目標很明確,直接奔自己來的,算來嗩呐譚到富貴堂有一個多月,問護身符,難道說懷疑到我?他都哨聽到了什麽?從嗩呐譚還沒走,說明沒哨聽到什麽,不然咋不走?或是一場虛驚,什麽事都沒有,嗩呐譚湊巧說的護身符,與自己丟在北溝鎮警察分駐所監房的護身符風馬牛不相及。“老二哥,”龍虱子進來,讓煙給嗆咳嗽,他說,“我弄好了。”

"哈?,,“故事。”

龍虱子得意的樣子,說,“明個初五。”

故事指什麽是花子王和落子頭之間的秘密,說陰謀更貼切。定在初五教訓嗩呐譚,因由龍虱子去找,之所以稱故事,需要編造出本沒有的故事,落子頭鬼道十出,編出這樣的故事輕而易舉。“你說,有這必要?”

黃杆子十分謹慎道。“千萬別抹套子(悔約),萬一他打咱什麽鬼主意呢。”

龍虱子說,他怕掌櫃改變主意,故事不是白編了嗎。怎樣一個故事,明天你會看到。第十一章懲罰“嗚-“尖刺的聲音突然響起,花子紛紛起坑。“幹什麽呀,大過年的。”

花子抱怨道。“可不是咋地,今個兒才初五嘛!”“嗚一一“吹嗚子[1]的是落子頭,他站在院當中吹,所有屋子都聽得見嗚子響。花子熟悉這聲音,分辨出是集結,地點是一個大屋子。一大早花子集中在間大屋子,擠滿南北大坑。往年花子自由活動到正月初十二,然後花子房開凍河似的湧動起來,元宵節是開年最收獲的一天,全體乞丐要傾巢出動。可是今天才初五,怎麽就召喚到一塊,莫非行動提前了?“大夥聽著,我叫名字。”

龍虱子點卯,在冊的花子一個不缺,他說,“掌櫃召集大夥,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辦。”

眾人肅靜下來,一齊向門望去,掌櫃一會兒從那兒進來。人人心裏猜測什麽事,沒人準確猜出。“啥事呢?”

嗩呐譚靠牆擰著鴨子腿兒〈兩膝相疊盤坐),頭上方的牆壁掛著他的喇叭,平時不吹它就掛在那兒,裝喇叭碗子、叫叫一類東西的牛卵子形狀布兜掛在下麵。硬杆搖頭,他從落子頭的口氣猜到花子房出事啦,具體是什麽事也猜不出來,黃杆子被人抬進來,有人為他捧著那把窯鞭,證實了硬杆的判斷,平時掌櫃經常到各屋走走,從來不帶花子撚了鍋煙遞給花子王,黃杆子慢慢地抽’燃著的煙絲滋滋地響’每個人都等待那刺激時刻到來!好奇心壓倒一切,看謎底令人亢奮。花子王悠然地抽’最後瀟灑地啯一口,也是最後一口煙,他在椅子腿上磕去煙灰,仍然未說話,用眼神宣布時間到。鞭子。

“掌櫃。”

落子頭請示是否開始。黃杆子點下頭。“嗚,今早出件丟人事。”

落子頭直奔主題,說,“昨晚我們的鎮堂之寶金鑲玉丟啦!”他故意停頓一下,接著說,“大過年的,院子沒外人來過,狗叼去了嗎?”

眾花子喘氣聲音漸小,誰也不看誰,驚奇地聽著。鎮堂之寶金鑲玉,材質同名稱有很大差距,一塊普通的岫岩玉。岫岩出美玉,獻皇上的貢品,老膙子從岫岩帶回它,做為寶物常年供奉在搪賬老祖牌位前。丟了它還了得啊!“拿金鑲玉的人就在這屋子裏,痛快交出來。”

龍虱子的眼睛突然瞪大幾倍,掃視每張臉一遍,說,“一袋煙工夫內不主動拿出來,搜身!”花子撚了鍋煙遞給花子王,黃杆子慢慢地抽,燃著的煙絲滋滋地響,每個人都等待那刺激時刻到來!好奇心壓倒一切,看謎底令人亢奮。花子王悠然地抽,最後瀟灑地啯一口,也是最後一口煙,他在椅子腿上磕去煙灰,仍然未說話,用眼神宣布時間到。“等了你一袋煙的工夫,你還無動於衷,那就不客氣了。”

龍虱子走到眾人中,對炕上的破頭說:“你摘下牆上的兜子!”所有的目光聚焦牆上的布兜子,嗩呐譚驚詫,破頭摘下布兜子,聽到落子頭說:“倒出兜子裏的東西!”嘩啦!一堆東西滾落炕上,金鑲玉跳將出來,抓住人們的眼球。“掌櫃,在這兒呢!”落子頭將金鑲玉高高舉起,向黃杆子喊叫。“誰的兜子?”

黃杆子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口氣威嚴,“站出來!”嗩呐譚一下子鼠迷(蒙頭)了,被推搡到屋的中央,他喊著:“冤枉啊!我沒拿金鑲玉。”

“難道說它長腿走進你的兜子裏的?”

龍虱子質問。“我真的沒拿,有人陷害我。”

嗩呐譚申辯道。你說有人陷害你,把他指出來。黃杆子說。“這……”嗩呐譚支吾道。“遞不上當票(回答不出)了吧?”

龍虱子緊逼一句道。嗩呐譚哪裏指得出來呀?他蒙受羞辱,臉紅脖子粗,連聲道:“我沒拿,沒拿!”“嘴硬沒用,金鑲玉在你兜子裏,老老實實承認,少挨幾鞭子。”

龍風子說。懲罰犯規矩花子曆來嚴厲,領教過掌櫃牛皮鞭子的人,刻骨銘心。皮鞭子蘸涼水,叫吃麵條。天下最難吃難咽的麵,要付出皮開肉綻的代價。嗩呐譚沒見窯鞭打人場麵,更沒體驗過。“狗有狗道,幫有幫規。”

黃杆子說,“我們富貴堂,遵守江湖《十八條例》。”

他將寫有堂規的本子遞給王警尉,“你給大家念一遍。”

王警尉照本宣科道:一條不孝忘根本,二條不悌閑言聽,三條妄言視兄等,第四弟奸兄嫂等,**嫂戲妹是五等,六條兄將弟媳侵,曰月並行七條禁,海水例流上下紊,遊神參灶家不順,賣主求榮恥辱甚,胡言亂語縮頭頸,輕明重色木卡勒,手殘眼異滋非逞,順妻滅母十四禁,三縣降級格出門。有無杖責兩等分。亦同枕責四方雲。貶人三元枝椏平。三刀六眼昭子傾。請寶自坐不必論。刁去昭子放足筋。請寶自坐何須雲。刁去昭子躍一心。跪香杖責法不輕。委誤公事割嘴唇。杖責八十不郝明。杖責一百不減刑。百八刀背跪埃塵。侮慢兄長江湖,同上杖責貶一心,花子撚了鍋煙遞給花子王,黃杆子慢慢地抽,燃著的煙絲滋滋地響’每個人都等待那刺卩:-激時刻到來!好奇心壓倒一切,看謎底令人亢奮。花子王悠然地抽,最後瀟灑地啯一口,也是最後一口煙’他在椅子腿上磕去煙灰,仍然未說話’用眼神宣布時間到。亂罵江湖辭官品,聚入三元柱同行。十七好色上下混,三十六怨水要吃吞。倚強欺弱奸巧甚,口蜜腹劍挖眼睛。十八例書已言盡,位位弟兄不犯能。大部分花子如鴨子聽雷,江湖《十八條例》內容是什麽?他們隻知道花子房掌櫃說了算,窯鞭子打死人不償命。嗩呐譚究竟犯了哪一條,條例中有沒有這一條,他們都不知道,偷了東西,掌櫃熟你皮子(折磨皮肉),擱鞭子抽。“老二哥給我們留下的規矩,吃千家飯,不做賊,”黃杆子曆數嗩呐潭,“你貪心,據富貴堂的財物為己有,不可饒恕的是,竟然偷鎮堂之寶,得給你留點記性。”

“我冤枉啊!”嗩呐譚歇斯底裏喊叫。黃杆子不聽他申辯,把鞭子扔給落子頭,龍虱子用上勁半天了,準備聽令狠揍嗩呐潭一頓,打的意義不在犯規,而另有目的。嗩呐譚要是不傻不茶,該醒悟,別小瞧花子房,這裏的人不好惹。乞丐們看打人像看耍猴,無疑給這個年添了特別娛樂節目。花子主動退後,屋子中空出場子。“扒去他的衣服!”落子頭命令道。“屈賴好人……”嗩呐譚護住衣服捂住胸,但無濟於事,幾個強壯的花子粗暴地扯開他衣服,白淨淨的皮膚露出來,鞭子抽在這種物體上令人興奮。啪!龍虱子先用鞭梢點了一下,白皙的背上頓時起了一道血檁子,嗩呐譚啊喲一聲。啪!啪!鞭聲連成一串,慘叫聲連成一片。直到這時,嗩呐譚心裏罵一個人:馮八挫子,我操你八輩祖宗!昨天小日山直登還扒不開麻(理不清頭緒),花子房出現個吹嗩呐的人,又是馮八矬子派去的,幹什麽?堂堂警察局偵查辦案還需費此操事?不是辦案,派人到花子房……劉大傍來報告,喜笑顏開說:“太君,黃杆子把嗩呐譚揍了。”

“哦,揍啦。,,“揍了,胖揍(狠揍〕,吃了一頓麵條。”

挨了打,給吃麵條,小日山直登覺得乞丐有意思,往風俗上想,說:“上車餃子,下車麵。他吃的是什麽名堂的麵?”

“什麽呀太君,挨鞭子抽叫吃麵條。”

日本人覺得乞丐幽默,鞭子抽人說成吃麵條。他說:“你說,嗩呐譚挨了頓鞭子抽。”

“是。”

“有什麽原因?”

“做邊兒窩沿,揍他唄!”劉大傍說。小日山直登尚難懂做邊兒窩沿這句編筐的術語,引申為編織名堂罪名,待幫落子解釋完,疑惑道:“為什麽打他呀?”

“沒有為什麽,掌櫃手癢,找個人揍一頓。”

劉大愣把一樁複雜的事情簡單化了,難怪一個乞丐如此思維。小日山直登畢竟是特務機關的頭頭,他能把簡單的事情看複雜了,何況花子房掌櫃正月裏揍了花子,絕非手癢那麽簡單。隻有兩個可能,嗩呐譚暴露了自己,第二是黃杆子絕頂聰明。任何假設,都是蜘蛛屁股拉出的絲,小日山直登時刻看著每一根絲,等待獵物撞網。“隻打他,沒問他什麽嗎?”

小日山直登問。“沒問,就是捆(打)。”

劉大愣說足足抽打半天,“差點兒把他弄態歪(完蛋)。”

溫楦籮匠應該說有些挺頭(忍受精神),開始痛叫,抽打下去他竟然不叫了,攥緊拳頭咬牙挺著,這反倒激怒了落子頭,他怎麽想?嘿!你小子尿性,跟我叫勁兒,好,麵條讓你吃夠!花子撚了鍋煙遞給花子王’黃杆子慢慢地抽,燃著的煙絲滋滋地響,每個人都等待那刺激時刻到來!好奇心壓倒一切,看謎底令人亢奮。花子王悠然地抽’最後瀟灑地啯一口,也是最後一口煙,他在椅子腿上滾去煙灰,仍然未說話’用眼神宣布時間到。當溫楦籮匠的背部一片紅色,他終於忍耐不住疼痛,爹呀媽呀地叫,後來嗥,嗥的動物最有代表性的是狼,人到了嗥叫,說明痛苦超過忍耐極限,嗥叫並未使鞭子停下來,似乎劈啪要蓋過叫聲。“掌櫃一爹呀!”溫楦籮匠像隻給人踹扁的蘿,挺不住了,求饒連爹都叫了。“你偷沒偷金鑲玉?”

落子頭問。“冤枉啊!我沒……”溫楦籮匠還是不承認偷了東西,結果會怎麽樣,打死強嘴的,淹死會水的。“皮子還是緊。”

龍虱子說。皮子緊就得鬆,鞭子鬆皮子最好用。溫楦籮匠皮開肉綻,直到暈倒在地,龍虱子吩咐道:“抬到井沿去!”花子七手八腳將溫楦籮匠抬到井沿,冬天的井沿凍成冰,血糊連的身體扔到冰麵上,寒風一吹,不馬上醒來,即被凍僵。花子撇下他跑回屋裏去,大冷的天,誰願在外邊凍著,掌櫃又沒叫他們守著他。一隻動物拯救了溫楦籮匠的生命,昏厥太深,冰和凍並沒立刻奏效,呼喚的力量似乎太小了,如果繼續昏厥下去,肯定給凍死,至少是凍傷。一隻雪貂從山裏下來,是尋找食物,還是來看乞丐怎麽過年,總之進到富貴堂院子裏,躲在離井沿不遠的一堆柴禾裏,目睹抬放溫楦蘿匠的過程,剩下一個人躺在冰上,它覺得他是截木頭,對自己沒危險便跑過來,嗅溫楦籮匠的鼻子時,意外地喚醒他。“哎喲!”溫楦籮匠微弱的呻吟,嚇走雪紹,它重新回到柴禾堆裏藏起來,因此他根本不知被動物喚醒這一節。感謝生命吧,溫楦籮匠爬起來,回到屋子裏,有人給他蓋上羊毛被,整個人埋在紮紮哄哄(參差雜亂)的雞毛裏,沒人跟他說話,花子討厭小偷。疼痛伴隨中溫楦籮匠想逃跑,不管什麽調査,再查下去,小命還不得搭上,因此可能得罪馮八矬子,得罪就得罪,反正他跟大饅頭已有一腿,不擔心他毒死大饅頭丈夫的舊事重提,也不能提。想到天快亮時,溫楦籮匠偷偷爬起來,身上粘著雞毛,見了令人發笑,他成了一隻雜毛雞,像讓鸛鷹抓亂羽毛。“走,趁早。”

溫楦籮匠走出花子房,黑暗中摸索到掛在牆壁上的喇機,倉皇逃走,那情景象給鶴鷹追殺的雞,他能耐的地方是,沒下麻爪兒,勇敢地奔逃。逃進城裏天還沒亮,在一所廢棄的房子裏蹲到天亮,他去找馮八矬子,準備見麵臭噘(大罵〗他一通。邊聽劉大愣的講述,小日山直登邊捉摸,花子王就是打,也不問什麽,難道真的隻是因那塊鎮宅之寶?他問:“金鑲玉價值連城?”

“狗屁金鑲玉,是塊破石頭,說不準老膙子從屎坑撿來的呢!”劉大愣貶損道。既然是塊破石頭給人偷了,花子王大動幹戈?正月裏年還在過著,懲罰花子有悖常理。“他人現在……,'“太君,當夜溜走。”

幫落子說。馮八矬子派進去的暗探,以這樣失敗的結局狼狽逃走,憲兵特高課長更瞧不起警察,盡管偽滿的警察是他們豢養的鷹犬,對他們的能力並不十分滿意。“回去吧,繼續你的工作。”

小日山直登說。“太君……嗯……”小日山直登見他欲言又止,問:“還有什麽事?”

“唔,我想黃杆子……”幫落子吞吞吐吐,還是表達出來,問何時扶植他做富貴堂掌櫃。“今年內。”

小日山直登講了時間表。有了期限,就有了明確的奔頭。憲兵特高課長的許諾值千金,幫落子頓然有了手握老牛錘的感覺,窺視它許久了,一旦到手得意足可使人忘形。當自己握住窯鞭也得找人抽,抽誰呢?也心一樂,看誰不順眼抽誰。他把龍虱子排在第一號,幾年裏,他不僅僅是競爭對手,經常向老膙子下舌,使自己失寵,不得煙抽。第二打誰?“你們中國有句老話,夾起尾巴,你要記住。”

小日山直登教導的口吻花子撚了鍋煙遞給花子工’黃杆子慢慢地抽,燃著的煙絲滋滋地響’每個人都等待那刺激時刻到來!好奇心壓倒!切,看謎底令人亢奮。花子王悠然地抽’最後瀟灑地啯一!:!,也是最後一口煙’他在椅子腿上磕去煙灰’仍然未說話,用眼神宣布時間到。說,“想順利當上掌櫃,必須這麽做。”

此話沒什麽深奧的,劉大愣立馬領會,憲兵特高課長說的尾巴就是企圖,奪取王位的企圖不能暴露,絲毫不能露馬腳。他說:“我明白,太君。我在掌櫃的麵前,要比以前表現得更出色。”

劉大傍拍著胸脯說。“屈一屈,伸一伸嘛!”小日山直登講道。憲兵特高課長是否真想扶植起這個花子王,天知道,反正話是這麽說的,幫落子聽來心裏舒服,舒服的結果日本人需要。陶奎元帶馮八矬子來憲兵隊拜年,更準確說是過年期間,禮節性探望日本憲兵。往前說,日本人過中國的春節,明治維新後改為元旦,稱大晦日一一除夕,家家擺餅鏡[2]或許是古風遺俗,憲兵隊部裏也有幾分年味,院牆根兒的雪堆處,可見花花綠綠的鞭炮屑,三十晚上他們大概放了鞭炮。變味的拜年過程沒意思,小日山直登將馮八矬子偷偷叫到一邊,話問得很有藝術性:“你認識嗩呐譚?”

馮八矬子一懵,誰是嗩呐譚?“哦,這麽說,你派去的人,隨便叫了個假名,沒跟你說。”

小日山直登分析透徹道。哪個日本人不是鬼魔道眼,馮八矬子覺得瞞不住,也沒必要瞞藏,說,“我派人到富貴堂臥底,線索沒査到,挨了一頓打。”

哐檔!昨天溫楦籮匠將喇機鐓在警務科長麵前,怒氣道:“你願派誰去派誰去,別坑我啦。”

“怎麽啦?”

溫楦籮匠說怎麽了,我挨了一頓胖揍。

“誰打的你?”

“還有誰?捅狗牙的大蜜頭!”溫楦籮匠恨罵溜丟道。真別怪罪溫楦籮匠,花子的懲罰下手太重,無端挨頓胖奏,他被打得有多慘,現場你看了定說過鬼門關嘛!老牛錘變成紅色,溫楦籮匠的血粉紅粉紅很鮮豔,血糖一定不高。花子房掌櫃揍溫楦籮匠,而且揍得挺狠,馮八矬子產生疑問,是不是他查問過程中露了馬腳,給黃杆子看出什麽?掌櫃和落子頭鬼道十出(心眼多而快),稍有不慎可能……他說,“不是無端。”

“叫你說的,他們打我還是我的錯?”

大聲說話傷疤都痛,溫楦籮匠嗔怪道,“你這是麻子不叫麻子,坑人嘛!”“好啦,你為我做事受了冤受了屈,怪乎我安排不周,給你補償。”

馮八矬子假模假樣地自責、安慰,心裏有了新盤算,花子房的事沒完,這樣半路途中完了,沒法向章縣長交代。再說了,花子打誰呢?皮鞭抽在溫楦籮匠的身上,等於打在自己的臉上,警務科長受得了這等窩囊氣。“咋補償?”

“你在花子房骨碌了一個多月,熬揹夠嗆。”

馮八矬子說送他去窯子,“吃杯花酒,住住局(在妓院過夜〗就慰作了。”

溫楦籮匠一聽逛窯子,警務科長管著窯子,去的窯子肯定上檔次,窯姐定然漂亮,掂量掂量挨頓揍也合算,不然,很難睡到一流妓女。行啦,人活著掙命幹什麽?吃喝玩樂,皮肉之苦換來玩,換來樂,值啦。他有了樂模樣,說:“啥時候去呀?”

“謔,看你樂得屁滋屁滋的。”

馮八挫子心裏罵道:操你媳婦的!溫楦籮匠心飛到窯子,遙遠記憶中妓女身上有股奇異香味兒,他接觸的女人絕對沒有,大饅頭也沒有。“你像狗似的,到處聞什麽?”

大饅頭問。溫楦籮匠鼻子在暄白的軀體上聞著,旮旯胡同都嗅到,仍未找到,他有些鍥而不舍。“聞什麽?”

女人給折騰得聲音疲憊道。抱花子撚了鍋煙遞給花子王,黃扡子慢慢地抽,燃著的煙絲滋滋地響,每個人都等待那剌激時刻到來!好奇心壓倒一切,看謎底令人亢奮。花子王悠然地抽’最後瀟灑地啯一口’也是最後一口煙’他在椅子腿上磕去煙灰,仍然未說話’用眼神宣布時間到。“味兒。”

他倒直言不諱。小日山直登沒再往下問,出了憲兵隊,陶奎元問:“你跟小日山直登一旁說啥嘁嘁話?”

嘁咕在當地指低聲談話,嘁咕話則不然,悄悄議論別人。童謠:嘁嘁話,爛嘴巴,淌黃膿,定嘎嘎!馮八矬子聽出來,局長不會說他議論自己,但也非隨便問問,他認真回答:“問我溫楦籮匠挨打的事。”

溫楦籮匠?陶奎元問溫楦籮匠是誰?馮八矬子如實講了一遍派溫楦籮匠去花子房的經過,隱瞞了受章飛騰指使,陶奎元聽完笑得缺乏善意,說:“好啊,沒事招惹跑門兒的(乞丐)幹啥。”

“喔,溫楦籮匠是個大笨蛋。”

馮八矬子用罵轉移視線,“照我說的做能挨打嗎,胡整。”

“你有時也出餿主意,到花子房臥底,派警員去呀,派個植籮匠,你們警務科沒人啦,嗔是!”馮八矬子屎盆子往自己腦袋上扣,隻限在上司麵前,是他運用最多的人生技巧,也最有成效,局長麵前多埋汰自己,討他喜歡。這種屎盆子扣多少,不涉及到吃虧。“我還是那句話,少惹花子,離他們遠點兒。”

陶奎元說。“是!”馮八矬子口是心非道。花子揍了溫楦籮匠,他要修理花子,黃杆子是什麽?撅折你是肯定了,現在就撅,哢嚷像快刀砍斷一根甘蔗,警務科長來狠的。他需要時間想一想,搞個周密計劃。“小日山直登不會是閑嘎達牙吧?”

陶奎元問。馮八挫子故意讓局長指點,問:“局長的意思?”

陶奎元說憲兵隊始終關注富貴堂,能沒什麽目的嗎?“有。”

“什麽呢?”

“看著山裏的人,”馮八矬子說的山裏人指抗聯以及胡子,“花子房是理想落腳點,憲兵盯住那裏。”

過去馮八矬子有這種推斷,陶奎元將信將疑,現在完全信了,態度隨之轉變,他說:“我們也別疏忽花子房,看個死屍什麽的事,還叫他們做,接觸不能少。”

“始終叫他們幹呢!上次處決人犯,我讓他們埋的。”

馮八挫子說。“李鐵匠?”

陶奎元問。溫楦籮匠後半夜逃出花子房,院子裏靜悄悄,他絕沒想到有兩雙眼睛盯著他。第一雙眼睛是劉大愣,他目睹掌櫃懲罰嗩呐譚,幫落子看出其中玄機一一製造金鑲玉被竊的故事,製造故事為鞭抽嗩呐譚,龍虱子老一套,手法沒創新,用這套把戲收拾了幾個人。為什麽要收拾嗩呐譚,他想不明白,也許看他屁眼有疤瘌,沒有疤瘌給你畫圈兒(作套〕製造出個疤瘌,嗩呐譚屬於這種。小日山直登讓他盯死嗩呐譚,盯出新情報。鞭子抽打嗩呐譚過後,劉大愣預料他逃走,夜深人靜是最可能選擇的時間,因此他沒睡,跟嗩呐譚一個屋子,南北炕住著,北坑那堆雞毛是目標,吹燈後黑乎乎一片,微弱的光亮中,隱隱約約可見雞毛堆裏黑團蠕動。黑團滾落下來,走出屋子的腳步很輕,劉大傍尾隨上去。第二雙眼睛盯的劉大愣,遊戲有點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味道。龍虱子盯劉大愣的梢,是花子王的指令。在嗩呐譚事件前就暗中盯他啦。初二那天,劉大傍離開花子房去了哪裏,都被龍虱子詳細記下。“他接觸日本人?”

黃杆子驚詫道。“小日山直登,憲兵隊特高課長。”

龍虱子說。發現幫落子與日本人接觸時間要早一些,也是龍虱子發現的,見他從憲兵隊部走出來,要飯要到憲兵隊?甭說有沒有剩菜剩飯,乞丐進得去憲兵隊部嗎?幫落子進憲兵隊,龍虱子心裏畫魂兒(犯疑)。“幹什麽呢?”

黃杆子覺得不可思議。龍虱子大膽推想,劉大愣給日本人做事。花子撚了鍋煙遞給花子王,黃杆子悝慢地抽’燃著的煙絲滋滋地響,每個人都等待那刺激時刻到來!好奇心壓倒一切,看謎底令人亢奮。花子王悠然地抽’最後瀟灑地啯一口,也⑶是最後一口煙,他在椅子腿上磕去煙灰,仍然未說話,用眼神宣布時間到。“做事?”

黃杆子想不出為憲兵隊做什麽事,一個乞丐能為憲兵隊做什麽事喲。“他八成是矚托。”

為日本人當矚托的推測黃杆子讚同,憲兵的情報網覆蓋三江,唯一沒有在富貴堂指定矚托,如果按慣例,矚托是他掌櫃,日本人沒這樣安排,他說不清原因,也不想知道原因,不當矚托更好,離小鬼子遠點兒沒壞處。躲避是躲避不了的,日本人選劉大愣當矚托有這種可能。再早矚托職責向日本人反映社情民意,現在是情報人員。“日本人是不是有什麽企圖啊!”龍虱子聞到什麽異味,“不然選我們的人……說不通。”

黃杆子清楚日本人做事有目的,富貴堂設矚托,目的不外乎兩條:監視花子房人的一言一行;二是盯著來花子房的生人。不管出於什麽目的,憲兵的手伸進富貴堂,對富貴堂沒好處,是否帶來危險和不測呢?總之是騷擾了花子房的生活,他說:“劉大愣引狼入室。”

“恐怕他巳經是一隻狼啦!”龍虱子看到更深一層的東西,幫落子不是隨便給日本人當個矚托那麽簡單,窺視富貴堂掌櫃位置的狼子野心,他看出來。其實他沒看錯,富貴堂老掌櫃老膙子臨終前,對黃杆子說劉大愣有反骨,尾後提防著他點兒,他人難鬥兒〈難對付〕。俗語說南勺子,北幫子。劉大愣是南蠻子〖江南人、長勺子實屬正常,因此老膙子的話沒太往心裏去,如今驗證了,劉大愣心懷叵測,不然不會為日本人做事,光明磊落的事,他該對掌櫃的說呀。“小鬼子要對你……”龍虱子疑心道。“眼目前(眼下)還沒跡象,也許吧。”

黃杆子也想到了,不排除日本人選擇一個新掌櫃取代自己,他擔心道,“我們這次教訓了嗩呐譚,說不定得罪了警察。”

嗩呐譚的底細龍虱子查清了,他使用假名,真名溫楦籮匠,社會上傳言他跟馮八矬子關係特殊,龍虱子說:“他倆是一眼兒連橋(連襟)。”

當地兩個男人同睡一個女人,戲稱一眼兒連橋,內容在“眼兒”兩個字上,指女人的某部位。花子王自然聽得懂,他說:“睡楦籮匠的女人,馮八娃子真是眼兒猴。[3]”

“那個女人長得像雪饅頭,人送外號大饅頭。”

龍虱子描述女人外表,饅頭是好東西,加雪字修飾,有幾分**力了,“大饅頭的前夫是個喇叭匠子,一次安國軍馬師長老父葬禮上,喇叭匠子吹錯了調兒,師長一怒之下,用槍掐折了他的雙腿……饅頭眼兒閑起來,溫楦籮匠乘虛而人,睡了饅頭,有意思的是,他倆幹那事,癱子就吹喇叭……”“鬧心唄!”黃杆子說,“王八還不氣青(綠)蓋。”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人跟別的男人睡,癱子發泄用喇叭,吹出心中的怨憤,富貴堂掌櫃關心的是溫楦蘿匠來路,及與警務科長的關係。溫植籮匠不是警察就好,揍他就不是揍警察。“可以肯定馮八挫子派他來的,隻是我不明白,警察派個楦籮匠到我們這裏來幹什麽?”

龍虱子說。隱藏多年的秘密,黃杆子對最可信任的人落子頭說了,他說:“二弟,我告訴你吧!”富貴堂掌櫃黃杆子講述了發生在十幾年前的那件秘事。“噢,那就有根有盤襻(原因)了,情景看,馮八矬子査這樁舊案,肯定受章飛騰指使。”

“暗派人來調查,”黃杆子道出憂慮,“看來他對我產生懷疑,準是貓著什麽須子。”

“不像,我覺得隻是聽見轆轤把響。”

龍虱子認為目標沒確定,派個楦籮匠來調查,有一打無一撞,充其量撒大網。“警察的鼻子很好使,我擔心早晚一天給找到井眼兒。”

黃杆子說。下一步,警察不能沒行動,趕走溫楦籮匠,不會再派暗探裝花子到富貴堂。馮八矬子又要使出什麽新花招呢?“護身符還要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