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虱子進來,說,“老二哥,有兩個人說要見你。”

黃杆子看見站在院子裏的人,說:“帶他們進來吧!”粘著雪花的一男一女站在花子王麵前,仍然是女的說話:“掌櫃,我們想到您這兒住幾宿。”

黃杆子打量他們,女人細皮嫩肉,男人雙目失明身背把胡琴,看出他們一個唱曲,一個伴奏。“我們從關裏家來……”女人說她叫芳翠,瞎男人是她的丈夫。“住吧,住幾天隨便。”

黃杆子一搭眼,同情心便產生了,花子房收留無家可歸的人是傳統。“我們交宿費。”

芳翠說。“有錢一天就交五分錢吧。”

黃杆子象征性地收幾分錢,也是花子房的規矩,補充一句道,“沒有錢就算啦。”

芳翠說不能白吃白住,肯收留我們就感激不盡了。“去安排吧,盡可能給他們方便。”

黃杆子對龍虱子說。龍虱子理解方便的意思,花子住通天大坑,男女分開住,外來投宿的人像住店,男女混雜在一個屋子裏,具體說一鋪炕上,自然有許多不方便。掌櫃特別囑咐,落子頭想方設法去安排。他帶他們到一間屋子,巳經有十幾個人住在這裏,他們並不是花子,搖卦的、賣藥撂地的、掛子(打把式的)、告狀的……白天街頭去做事,夜晚到富貴堂上宿,交幾分錢宿費。

“你們住這兒吧!”龍虱子安排他們住在靠山牆的蔓子坑[1]上,說,“我一會兒叫人送床被來。”

當晚,他們夫妻合蓋一床羊毛被一粘著雞毛的薄草簾子,已經流落街頭數日,終於有了熱乎火炕睡。白天,夫妻照舊出去賣唱,晚上歸來,進進出出多日。初冬的月牙鑽入花子王屋子,送來一個好心情的夜晚,黃杆子見狐仙堂前有個人跪著的身影。亮子裏幾乎家家戶戶供奉狐仙,支起幾塊土坯壘成狐仙靈堂,燒香供奉膜拜,一旦染天災病熱為難遭仄〈臨時遇困難和不順利),燒上幾炷香,磕頭乞求狐仙保佑。富貴堂也供,就在花子王屋子的窗台下,富貴堂的狐仙堂稍講究些,用玄武岩石頭砌成雞窩大小,為求仙拜神的虔誠者提供磕頭地方。芳翠跪在狐仙堂前祈禱,黃杆子耳朵貼在窗戶上就能聽見,紙糊的窗戶隔音很差,女人哭韻道:“大慈大悲的狐仙爺,行行好給俺男人一點藥吧,他頭疼病太遭罪,直撞牆啊。俺沒錢紮痼,求狐仙爺給點藥吧。”

黃杆子驚訝,目睹神漢跳神全過程’將黃皮子拘到後院老井裏’趕走它們’胖小子病的確好了’昨夜跟大頭又鑽柴禾垛,他們倆經常在那裏幽會。為答謝神漢,好酒好肉款待,黃杆子親自作陪。王警尉怎麽這樣說呢?

冬天在那個夜晚突然鑽進花子王的心底,整個悲涼世道一起湧人,裹挾著無盡的痛苦。此後的日子裏,黃杆子情緒低落,眼前老是出現狐仙堂前女人的求拜景象,疊印在這種圖景中的是故鄉的北溝鎮,母親雙手合十在供奉的眼光娘娘前乞求,為鐵窗中的丈夫和兒子祈禱,她蠟人一樣坐在眼光娘娘神位前僵了,手裏還握著兩支尚未燃完的香……這是後來屯鄰說的。富貴堂的人注意到掌櫃整日長籲短歎,很少出屋,少言寡語,直到那日落子頭要趕走賣藝的夫妻,他才出現在眾花子麵前。“讓俺再住幾宿吧,他快不行啦,俺賣唱掙錢一齊補交食宿錢。”

芳翠可憐巴巴地說。“你們住快一個月啦,”並非龍虱子無情,亮子裏滿街筒子流浪的人,都來這白吃白住,富貴堂可要關門嘍,落子頭說,“收拾收拾東西走人吧。”

芳翠沒有再哀求主事的落子頭,目光轉向黃杆子時嘴角隻牽動一下,撲簌簌淚水淌過俏麗的臉頰。“留下他們吧!”黃杆子發話留下他們夫妻,又給了他們兩塊大洋,“扯幾尺布,天冷了,做身棉衣服吧。”

芳翠愣在花子王麵前。“老二哥,你太心善啦。”

背地裏龍虱子說。“可憐見的,人多苦啊……”“苦的人多了去了,我聽芳翠唱……”龍虱子記住那首小調:二更月正東,長春改新京,拉出康德皇帝坐朝廷,欺壓老百姓。“她會唱這歌?”

黃杆子吃驚,誰都知道這是反滿抗日內容的民歌小調。敢唱它的人,花子王打心眼裏敬佩,問,“你親耳聽見的?”

“嗯哪!”龍虱子道。昨天晚上,回到花子房的人擠在炕上講世道,以各自的悲慘遭遇控訴日偽殘暴統治,說著說著有人唱起來,芳翠唱了月牙五更,病得不行的男人身子倚靠在牆上,拉胡琴伴奏。她唱第二段,路過此屋的落子頭聽見。“看來他們兩口子很有良心,我們應該幫助他們。”

黃杆子決定幫助芳翠夫婦,很實際地幫,他問,“她男人的病?”

“很重。”

“你親自去同泰和藥店,請坐堂程先生過來給他瞧病。”

黃杆子說。“我去辦。”

“哎,芳翠要是問你,別說我安排的。”

“那怎麽說?”

落子頭問。“啥都別說,隻管給他紮痼好病,藥錢咱們給付。”

黃杆子叮嚀道。燒火棍回到縣府,手還拎著驢皮鼓,柳秘書打俚戲道:“跳神跳到縣府來嘍。”

興奮水漬一樣留在燒火棍的臉上,富貴堂的表演令自己滿意,發揮到了極致,在幫落子的暗中配合下,廢棄老井中找到一窩黃鼠狼獲得信任,掌櫃親自宴請他。“叫你去査黃杆子,又不是査黃皮子。”

柳秘書急於聽到的不是逮住一窩黃鼠狼,他要的是扳倒花子王的線索、證據,不然咋向縣長交差,“說說正事吧。”

“黃杆子確實是個癱子。”

燒火棍說出他的觀察結論,“腿確實壞啦。”

黃杆子驚訝,目睹神漢跳神全過程’將黃皮子拘到後院老井裏,趕走它們’胖小子病的―確好了’昨夜跟大頭又鑽柴禾垛,他們倆經常在那裏幽會。為答謝抻漢’好酒好肉款待’黃杆子親自作陪。王聱尉怎麽這樣說呢?“準成(準確””“沒冒。”

燒火棍說。黃杆子到跳大神現場,他對跳大神不感興趣,衝著神調兒來的,關東的小曲、二人轉都有大神調。花子王出現在外人的麵前,擺著譜,他坐在椅子上,三個花子侍奉左右,一個端著南泥壺,他喝一口,花子送上一次茶壺,另一個花子端槍的姿勢擎著煙袋,也是抽一口遞上一次煙袋,還有個花子端蓋燈,煤油燈的用處燒火棍頗犯尋思,跳神現場點盞油燈,大概他嫌不夠亮堂?其實黃杆子有個習慣,抽煙時經常用燈火點煙袋鍋,煙燃著他也觸向燈芯。黃杆子牢牢坐在椅子上,從打花子把他抬到現場,他一直腰板筆直地坐著,有一種當家、掌櫃的威嚴,雙腿藏在雪貂皮下,因此身子下部雪白一片。燒火棍打著驢皮鼓,嘴唱著,眼睛不時溜著花子王的腿,怎麽樣能使他驚慌而突然躥起,真瘸假瘸就露楦頭〈露馬腳),難就難在令他驚慌。突發的事件才能使人驚慌,逃命顧不得裝什麽的。誰在這時放把火多好,失火了黃杆子還能安然坐在椅子上,說不準連滾帶爬逃走呢。設想總歸是設想,離實際相當遙遠,縱然敲破驢皮鼓,也敲不來花子房失火。老天不完全作美,有時也幫助陰謀,燒火棍表演到黃大仙附體時,端燈的花子大驚失色,手一抖,油燈落在覆蓋黃杆子雙腿的雪貂皮上,頓時燃起火苗,氣滋拉烘(焦糊毛味道)的,身邊的人慌作一團,觀察的大好機會來臨。黃杆子雙手拍打火苗,人並沒站起來。“他是能站起來而不站起來,還是想站站不起來?”

柳秘書往細摳(追問)道。“火都燒起來了,能站起來他還不站?他定是站不起來。”

燒火棍說,晚上他睡在花子房,大頭挨他睡,他以為小乞丐沒有太多的心眼,直巴榜騰(不婉轉)問你們掌櫃腿是否有毛病,大頭說沒毛病擱人抬擱人放?回答似乎毫無在意,堅定了他的判斷,說,“我問過一個小花子,他也證明黃杆子腿瘸。”

“他的腿咋瘸的?”

柳秘書問。“哨聽清楚啦,冬天討要回來,翻車扣在下麵,凍的。”

燒火棍說,這是富貴堂人所共知的說法。“第二天,黃杆子請你吃飯,你沒偷看他的腿?”

“不但偷看了,黃杆子還主動向我講他的腿受傷經過。”

燒火棍說。小看誰都不行啊!跳完大神,夜已很深,找到了黃皮子花子房掌櫃高興,留神漢住下,說明早擺酒致謝,不趕走黃皮子,說不準哪一天又魅住誰。燒火棍假裝推辭,最後住下來。“老二哥,這些日子,溫楦籮匠、夏小手的,神漢別再有什麽問題。”

得知燒火棍留宿,龍虱子說,“放大眼湯(任意自流)不行,得擱隻眼睛,安排個人跟他睡。”

“誰合適呢?”

機智的人不太好找,既要陪燒火棍在一鋪炕上睡覺,又暗中觀察他,還有別給他套出話去。“大頭吧。”

黃杆子說。“他?還是個孩子。”

龍虱子說他恐難勝任。你看到他在胖小子肚皮上的表現,你就不會說他是孩子啦!黃杆子想這樣說沒說,大頭機靈、鬼道,能力超過他的年齡,還是警察的種,花子王不懂遺傳基因什麽的,他說了句老話,“蛤蟆沒毛一隨根兒(像前輩)。,,事實上,大頭比他老子強,將來超過爹則必然。女人有時是營養缽,大頭是棵苗,營養滋潤下迅速成長,胖小子催大頭早熟。“你叫大頭來,我跟他說。”

黃杆子說。燒火棍絕沒想到大頭是掌櫃派來的人,拿他當孩子看,忽略造成的後果他絲毫未察覺。大頭以起夜(夜間小解)為由,出去向黃杆子報告,說神漢問到他的腿。第二天就有了酒桌上黃杆子主動說自己腿受傷經過的一幕,他說:“倒黴啊,車扣鬥子〔底朝上),把我和老板兒(車夫)扣在下麵。”

跑黃杆子驚訝,目睹神漢眺神全過程,將黃皮子拘到後院老井裏,趕走它們’胖小子病的’“~:‘確好了’昨夜跟大頭又鑽柴禾垛,他們倆經常在那裏幽會。為答謝神漢’好酒好肉款待,黃杆子親自作陪。王警尉怎麽這樣說呢?“哎呀!”燒火棍假裝驚詫道。“我們在大膘(明亮)月亮下走……”黃杆子講道。討要到幾口袋糧食,黃杆子求了輛二馬車,連夜拉回亮子裏,隻他跟上了年紀的車老板兒,空曠的冬季原野一片青冰色,年老的車老板兒,蜷曲在羊皮大氅裏,兩匹熟路老馬駕車碎步走著。忽然,一隻獾子越過壕溝,橫穿線道,馬受驚毛啦。黃杆子說忽然躥出一隻獾子,冬天忽然躥出一隻獾子可信,它們夜晚到處遊逛覓食,說驚了馬也可信。車翻將他倆壓在下麵,直到半夜路過的人救起他們,不幸的是,由於腿被重物壓的時間過長,血液不流通,雙腿保下來,卻殘廢啦。“喔,真不幸。”

燒火棍歎道。“也許,腿真廢啦,不是裝的。”

柳秘書說。確定黃杆子腿是壞的,有個關鍵的問題需澄清,翻車發生在十二年前,還是十二年後?“十二年後,老膙子死的前一年。”

燒火棍說。這就很重要了,要調査的案子發生在十二年前,車禍發生在十二年後,十二年前時黃杆子的腿還好好的,他就有作案的條件。溫楦籮匠也沒白去臥底,獲得黃杆子被派出去學過武的線索,這很有價值,身懷絕技的人當年才能進得了北溝鎮警察分駐所的監房,才救得出胡子大櫃南來好,更有價值的是劉大傍說案發那年冬天黃杆子沒穿鞋從外邊回來,還有他有一個方形古銅錢護身符……柳秘書說:“雖然不能完全確定,但十之八九是黃杆子了。”

“下一步?”

“查,查實。”

柳秘書覺得還有些疑點,動花子王非鐵案不成,倒不是怕捅狗牙的叫花子翻案,黃杆子算是三江社會有影響的人物,懲治他理由要充分,須他認罪伏法,“弄清那個冬天早晨他從哪裏回來,為什麽不穿鞋。我請示一下章縣長,聽聽他的指示。”

徐家開的同泰和藥店,是三江最好的藥店,坐堂醫生程先生技術精咖湛,龍虱子來請他。“程先生,我們那裏有個人病啦。”

龍虱子說,“請你瞧瞧。”

“怎麽不好?”

程先生問。“腦袋疼……”龍虱子描述症狀,說,“落炕(病得不起)啦!”程先生準備藥鹿皮包,中醫不帶什麽藥去望診。洋車[2]等在藥店門前,龍虱子坐來的,等客來回載。洋車有車廂,是可折合的水籠布的篷子,現換成棉篷子。車把裝有手鈴,車夫捏響車鈴,向富貴堂走去。“誰病啦?”

程先生這樣問,因為落子頭親自接醫生,多數是掌櫃病了,一般花子沒這種待遇,“黃掌櫃怎麽啦?”

“不是掌櫃,他好好的。”

龍虱子好奇車上安裝的腳鈴,踩踏一下,人力車夫放慢腳步,轉回身問有什麽事,落子頭說,“沒有,走你的。”

花子房的事外人看來神神秘秘,程先生到過一兩次富貴堂,都是來給黃杆子瞧病。這次給誰呢?龍虱子領程先生來到芳翠兩口子麵前,她愣了半天,問:“給,給我們瞧病?”

“是啊,程先生給你男人摸脈。”

龍虱子說。“我們沒請先生……”芳翠的話被落子頭打斷,他說,“你們隻管看病,別的事甭問,藥錢富貴堂開付(支付),一個老子兒(最小的錢)也不用你們掏。”

芳翠隻有驚喜的份兒,眼圈發紅。程先生看了舌苔把了脈,隨即開了藥方,遞給龍虱子說:“照方先抓三副,吃完我來看一下,再開方。”

龍虱子隨程先生到同泰和去抓藥,芳翠兩口子你望著我,我望著你,想著這件好事的來頭,誰救我們啊?“我聽是富貴堂給開付藥錢。”

男人喘據道。芳翠一聲未吭,她想到這個好心人是誰了。女人油然想出感激的方式,是全天下男人都樂於接受的方式。服下幾副藥後,一個男人從鬼門關走回來,背起胡琴到聚義朝漢狗肉館賣唱,掙來一塊大洋。“我們去感謝黃掌櫃。”

黃杆子驚訝’目睹神漢跳神全過程’將黃皮子拘到後院老井裏,趕走它們’胖小子病的確好了’昨夜跟大頭又鑽柴禾垛’他們倆經常在那裏幽會"為答謝神漢,好酒好肉款待’黃乂杆子親:作陪。王窨尉怎麽這樣說呢?

芳翠說。“你去吧!”男人是一種默許,總不能太直白,他說,“我不太舒服,你自己去吧。”

心照不宣的事不能說破,男人認可這件事除了報恩以外,他襠裏的東西沒水分植物一樣日漸幹枯,什麽事都做不了。“不好吧,我們還是一起去。”

芳翠說,她站在一個男人的角度想這件事,在關東,拉幫套不是什麽新聞,何況他的行為不是拉幫套。“不都說好了嘛!”男人的語氣冬野一樣蒼涼。“唉!”女人歎息,說,“把胡琴給我。”

芳翠背上胡琴走人花子王的房間。“俺來啦,黃掌櫃。”

她說。“請坐!”黃杆子驚喜,昨晚夢裏的人活現在麵前。芳翠說還錢,黃杆子說為他看病,是我們自願的。她堅持還錢,他說:“你給我唱支曲,算還了錢。”

“俺給你唱。”

芳翠坐在馬紮上,對準胡琴弦。“你丈夫呢?”

“他叫我一個人來。”

黃杆子聽到話外之音,瞥眼她的手,他猜想它一定很柔軟。“聽大口落子?[3]‘西廂’?還是‘孟薑女’?”

女人輕聲問。“民歌。”

黃杆子說。“哪一段?”

她問。“罵小鬼子的。”

"噢?”

“罵小鬼子的!”他得很肯定。

京、津評戲則稱小口落子。女人抬起頭,目光中含著男女情事以外的東西,一個花子王能有如此愛憎,令她想不到的。你不敢唱?他用眼神問。芳翠唱道:康德在新京坐龍樓,黎民百姓犯了憂愁。日本人抓咱把火車道修,扛鎬頭,扛鋤頭。連刨帶摟。個頂個地累得汗水流,苦日子到多咱是個頭……芳翠的男人聽見自己女人唱,聽不清她唱什麽,躲避鶴鷹小雞似的鑽入羊毛被中,想想今晚即要發生的事,他心很苦。自己的一條命,是富貴堂掌櫃救回來,不然……他說:“你去吧,我們再拿不出什麽東西感謝人家。”

這個話題從他口中說出來太艱難,讓出的是女人啊!“你舍得?”

她說。“可我們還有什麽呀?”

芳翠好半天沒吭聲,她願意,真心願意,但是,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女人上別人的炕啊!她拖延下來,今天回來的路上,他說:“明天我們上路,最後一晚上啦。”

計劃明天離開三江。芳翠還是沒吭聲,心已決:今夜去掌櫃屋子。唱完,放下胡琴,芳翠爬上炕。“你為啥這樣做?”

黃杆子問。“俺報恩。”

她答。一盞油燈即將燃盡,燈油像有意似的,在他們需要時候燒幹,最後時黃杆子驚訝’睹神漢跳神全過程,將黃皮子拘到後院老井黽’趕走它們,胖小子病的確好了’昨夜跟大頭乂鑽柴禾垛’他們倆經常在那裏幽會。為答謝神漢,好酒好肉款待’黃杆子親作陪。王警尉怎麽這樣說呢?刻很明亮,和生命回光返照一樣。黃杆子掙紮要添油。“別添;老天有眼啊。”

她阻攔道,“俺喜歡摸黑,上炕吧!”黃杆子迫不及待,他望眼油燈,她說她不喜歡點燈,等油燃盡。“俺明天回關裏家,恐怕今生再難見麵,”她說,“今晚,俺倆留個念想吧!”念想是一種強烈呼喚,黃杆子吹滅燈,他等不及啦!第十五章密告昨夜晚,芳翠唱的歌給一個偷聽者聽見,劉大傍細分析歌詞:康德在新京坐龍樓,黎民百姓犯了憂愁。日本人抓咱把火車道修……反詞嘛!聯係賣唱兩口子來富貴堂後黃杆子的表現,收留他們吃住,花錢為芳翠男人治好病,她又跑到他屋子裏唱反歌,得向憲兵報告,這是幹倒掌櫃最好的借口。劉大愣溜出花子房,有兩個人悄悄跟蹤上他。“他準去憲兵隊報告。”

龍虱子說。王警尉沒反對落子頭的推斷,收拾溫楦籮匠後,他已經是事實上的三筐頭,按丐幫的組織結構,三筐頭該是幫落子,劉大愣的職務被取代,掌櫃等到年關公布。富貴堂的核心人物一一大筐頭、二筐頭、三筐頭,目前共同對付向掌櫃下築籬的惡人,包括劉大愣。“在哪兒動手?”

龍虱子問,抓人他不在行。“必須確定他去憲兵隊……”王警尉說不能讓他見到憲兵,又確定他去見憲兵,這是掌櫃特意叮囑的,也是仁至義盡。今晚,芳翠背胡琴進掌櫃屋子,劉大傍悄悄來到窗戶下,偷聽他們說什麽,聽見唱反對日本人內容的歌詞,決定向憲兵告密,他的行蹤給龍虱子和王警尉看得一清二楚。“跟上他,如果他去憲兵隊,就捆了他。”

龍虱子說,這也是三個筐頭的決定。他們分析形勢,目前對富貴堂和掌櫃構成威脅的三個方麵,形象為三隻爪子,警方馮八矬子,縣府章飛騰,日本人矚托劉大愣,歸歸類,警方跟章飛騰為一件事,日本人則不然,他們利用矚托日夜監視花子房,危害更大,治馮八矬子不了,治縣長章飛騰也不容易,因此三個筐頭決定先易後難,斬斷劉大傍這隻爪子。劉大愣在劫難逃了’他沒察覺被人跟蹤’沉浸在告密得到特高課長誇獎後的舒服和得意-:-工之中。這次小日山直登該麵〔整死)黃杆子’自己接過窯鞭’當上富貴堂掌櫃……欲望魔鬼樣纏繞他’有些得意忘形。劉大愣在劫難逃了,他沒察覺被人跟蹤,沉浸在告密得到特高課長誇獎後的舒服和得意之中。這次小日山直登該麵(整死〕黃杆子,自己接過窯鞭,當上富貴堂掌櫃……欲望魔鬼一樣纏繞他,有些得意忘形。“他向憲兵隊部走去。”

龍虱子說。“在前邊胡同截住他,”王警尉抓捕人有豐富經驗,動手早不能確定他去告密,晚了憲兵麵前動不了手,“別早別晚。”

胡同出口是憲兵隊,再往前是一片空地,就是說不去憲兵隊,沒人走出胡同口。憲兵隊今晚死靜,門崗端著刺刀,透過鐵大門見院子裏沒一盞燈光,也沒聽到狼狗叫聲。呼地一陣風襲來,劉大愣給人從後麵捂住嘴,脖子架著刀,兩個人一前一後架走他:“別出聲,乖乖往回走!”走到稍微亮些的地方,劉大愣看清綁他的人,裝驚訝:“幹什麽呀,是我。”

“逮的就是你。”

龍虱子說,開始捆綁他。“捏咕我?拿我當麵兜兒啊!”劉大傍說。“給日本人當小線兒(線人),咋會是麵兜兒。”

王警尉說,“我們盯你多日了,老實跟我們回富貴堂。”

“誰給日本人當小線兒?無頭蒙(莫須有)嘛!”劉大愣爭辯道,“無根無據的,誣賴人。”

“屁股上有沒有屎,你自己心裏最清楚。”

龍虱子說。完球(蛋)啦!劉大愣嘴硬,心發毛,凶多吉少啊!落子頭敢抓自己,一定是掌櫃發了話……怎樣逃此劫難,他想到張王牌,對黃杆子說自己是憲兵隊的矚托,量他也不敢把自己怎麽樣,他們不敢得罪日本人。經常為官府看押犯人,富貴堂有兩間監房,現在空著,劉大愣被押在這裏,龍虱子叫破頭帶人看著。“告訴掌櫃嗎?”

王警尉問。“不,別攪了掌櫃的好事。”

龍虱子說,“明早晨吧。”

芳翠還在掌櫃的屋子裏,燈已經熄滅。次日,芳翠夫婦手牽手的背影消失在黃土坑那邊,黃杆子抹擦臉上濕漉漉的東西。“老二哥,昨晚我們把劉大傍捆啦。”

龍虱子說。黃杆子的心從一個女人的身上收回來,他沒驚訝,對幫落子采取行動事先已經商議好,隻要他再向日本人報告什麽,就捆他。“他在你窗戶下聽唱歌,然後去憲兵隊……”龍虱子說。昨夜芳翠唱的什麽歌,花子王自然清楚,反滿抗日的歌曲禁唱,你喝了給警察、憲兵聽見,其結果可想而知。劉大傍聽見歌便去告密,險惡用心不言而喻。“人呢?”

黃杆子問。“號子裏,王警尉跟破頭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