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杆子想好了,對這個昔日仇人躲避不是辦法,左右他還沒認出自己來,走一步算一步,認出來再說。他說,“你照常帶人下鄉,我在家抓空兒去會會他。”

縣長蓋不蓋這個印意義不同,與其說授予某種權力,不如說是一種承認。倒不是黃杆子在乎章飛騰,而是此事是試金石,縣府對富貴堂的態度,將影響整個三江社會,官宦、商賈見風使舵,縣長瞪你一眼,他們便能罵你。不成,這個印還得蓋,找他蓋。“去縣府!”他說。花子王要出門,侍奉左右的花子又當馬,馱起黃杆子出院,有一段路很平坦,是去火車站貨場的水泥路,秋天在眼前展現,成熟的秋草顏色深綠色,花子王偏愛這種色彩,全體的丐服選擇這種顏色。縣府門前站崗的人用槍欄住他們,出口不遜道:“縣府大院是叫花子隨便進的嗎?一邊拉去!”“我找縣長。”

黃杆子說。“搬鞋底子照照自己啥模樣,還見縣長呢,不見皇帝呀!”門崗譏諷道。“皇帝怎麽啦,皇帝也是人,有什麽不能見。”

“嘿,你好大口氣……”縣長章飛騰正和柳秘書在辦公室裏,大院門口吵吵嚷嚷聲傳進來,他說:“你去看看怎麽回事。”

“哎!”柳秘書出去,工夫不大便回來,說,“富貴堂的叫花子要見你,門崗攔著不讓進。”

黃杆子?章飛騰猜到是誰。“嘴不短,機機地說。”

柳秘書說,“跟我還嘴巴郎嘰……沒搭理他。”

“找我幹啥?”

“花子那一套,蓋官印。”

柳秘書說。剪栽的衣服夠吃米的女人們縫幾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體說到縣府去一趟’為了富責堂的生存去見他不想見的人。鞭子是花子權力的象征,它與普通鞭子的區別’鞭子後頭釘⑽兩個驢耳朵形狀的皮子’故事在這兩個耳朵上’每每有個新縣官上任’要在上麵蓋上官印。當過鎮長的章飛騰,沒和花子打過交道,風俗、規矩呀他不懂,他聽柳秘書說給自己聽。官府還要給花子王的鞭子上蓋戳,第一次聽說。他問:“郭縣長蓋了嗎?”

“蓋啦,據說前幾任縣長都蓋了。”

郭縣長對花子的寬容態度,柳秘書看不慣,又不敢多言,這屆縣長他留任,想從中直一直花子的羅鍋,他說,“花子是臭無賴,你給他好臉,往後敢蹬鼻子上臉。”

“說得對,不慣他們。”

“瞅那天黃杆子對你的態度,牛大了去了。”

柳秘書挑唆道。“不搭理他。”

章飛騰說。麵對拿槍的人花子王沒轍,不讓你進,你就進不了縣府大門,就見不到縣長。“怎辦,掌櫃?”

花子問。“回府。”

黃杆子隻好帶人回來。柳秘書隔著窗戶看著花子離開,說:“走啦,縣長,這樣對待他就對了,一群烏合之眾竟在三江為非作歹多年,總歸是官府慣的。給他蓋上官印,他就打著官府幌子招搖。”

“我始終看不透,日本人怎也拿花子房當回事呢?”

章飛騰疑問道。“邪門啦。”

柳秘書見到一幕沒說,他看見小日山直登請幫落子劉大傍喝茶,這異常的舉動他思想幾天,過去郭縣長放任花子,是怕他們作鬧,捎帶有官府頭疼滿街流浪者,體格強壯的日本人抓浮浪,瘸老病瞎的無處可去,富貴堂收留他們,為官府減輕負擔的因素。憲兵隊無此責任,對花子寬容說不通。縣長大人也有此惑,他說,“也許有什麽勾當吧。”

“不是也許,定保有。”

章飛騰說。落子頭龍虱子率領的這一路花子出城向東,沿著白狼山走,而後折向北,遇到的第一個村莊叫東信屯,種糧大戶姓朱,當家的叫朱金鬥。去年花子要去三鬥高粱,他今年不想給了。一聽村頭狗叫,問管家:“狗叫啥?”

“像是花子進村。”

管家說。“麻溜關大門。”

朱金鬥趕忙吩咐道,“別讓花子進院。”

下鄉要糧也有規矩的,龍虱子將隨身帶的柳罐鬥兒距朱家門前三步遠的地方放下,喊道:“東家!瘸老病瞎,給點糧吃!”朱家的人湧到大門前,隔著大門才敢看花子,但沒人理睬。“東家!瘸老病瞎,給點糧吃!”龍虱子第二遍喊叫,仍舊沒人搭話。哎,打竹板,邁大步,眼前來到朱家府……舊套路,先是喜歌,不見給糧,龍虱子話一轉道:你不給,我就要,要到天黑日頭落。要得那狗兒咬,雞也叫,叫你們,王八兔子難睡覺。朱家聽見花子罵他們,放出狗來,凶惡的狗衝過來,幾個花子被咬倒,應了那句老話,狗眼看人低。花子四處奔逃,兩袋煙工夫後,朱家叫回狗去,重新關好大門。龍虱子清楚遇上吝音鬼,乞討的生涯中,經常遇到不肯施舍的主,最後也鬧了也罵了,結果什麽都沒討到。“大家一起喊。”

龍虱子組織花子最後罵朱家,別指望罵出糧食來,解解氣而已。朱家是闖關東的山東人,當地人欺生,編了一首罵山東人的歌謠,經花子齊聲唱罵,有了些氣派:山東棒子不可交,拿著狗雞巴當辣椒,剪裁的衣服夠吃米的女人們縫幾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體說到縣府去一趟’為了富;貴堂的生存去見他不想見的人。鞭子是花子權力的象征,它與普通鞭子的區別’鞭子後頭釘兩個驢耳朵形狀的皮子’故事在這兩個耳朵上’每每有一個新縣官上任’要在上麵蓋上官印。咬一口順甜的,拿回家過年去!東信屯坐地戶多,平素對勤勞的山東人嫉妒,見他們比自己會過日子,單說種地吧,地挨地,壟挨壟,山東人的地侍弄得幹淨,連根草刺兒都沒有,而當地人的莊稼草苗齊長。人勤地不懶,多打糧收人多,日子自然過得好。富日子遭人妒,花子來罵’他們幸災樂禍聚到朱家門前看熱鬧。花子罵倒不怕,屯人的眼光盯透骨頭。“朱家你們能要出糧食?當家的細啊,屁眼兒插不進豬毛。”

有人對花子加鋼兒(挑撥語言)說。“別說你們,就是他親爹來要,給不給呢!”……朱家人聽不下去,山東人火性怕鋼(激),俗語說,好鐵架不住王八鋼。結果出人意料,朱金鬥說:“你們看,”他手指院裏一溜糧倉,“穀子、高粱你們可家什裝,能背多少背多少。”

“真的東家?”

龍虱子半信半疑道。“不都說我們朱家摳嘛,讓他們看看是咋摳的。”

朱金鬥高聲說。花子們樂了,東家可是說可力量拿,隨身的家夥五花八門,口袋、麵袋、兜子、葫蘆瓢……朱家開了穀倉,任乞丐鉚勁兒裝。屯人看傻了眼,朱金鬥過日子仔細出了名的,山東人勤儉他是代表。關於他的逸聞很多,如說他吃飯不熬菜,就著白開水吃大餅子,玉米餑說他冬天外出,半路上拉屎,要在屎上插根棍,待凍實後拎回家。還有,他家常年累月不炒鹽豆不做魚醬[1],臭魚爛蝦,送飯冤家。像恨冤家一樣恨飯,那有多費呀!“朱金鬥中邪了怎麽的,忽巴兒(突然)大方起來?”

“你可說呢,叫花子管夠裝穀子。”

圍觀的屯人先是咂舌,後是議論。

怪不得稱花子大隊人馬行動為蟻幫,乞丐們大小家什裝得鼓溜溜,憑力氣背,最著笑的是腿腳有毛病的花子,負重身體失去平衡,走起路來跳井(踩空),搖搖晃晃,像喝多了酒的醉漢。他們出朱家大門,情景像無數隻螞蟻出洞。“謝東家!”龍虱子最後一個出大門,說。朱金鬥站在院子裏一聲不吭,無數隻螞蟻從心頭爬過,它們馱走的是金燦燦的穀子啊!圓上臉,心給撕開口子,二十多個花子拿走多少糧食,足足有兩石〈一石五百市斤)。據說,朱金鬥兩天沒吃飯,心疼穀子。“袋子滿啦,背不動咋整?”

舀子問。全體花子在村外的一座土崗上休息,憑著一股急勁將糧食背出朱家,因為背出朱家糧食就屬於自己的了,誰不放量背,使出吃奶的勁兒背,走到土崗上多數人累肌下,這裏離亮子裏幾十裏路,背回去是不可能的。每年需討要幾天才夠載,然後找輛大車拉回花子房。沒想到第一天就要到這麽多糧食,得運回去。當年能檢起大車的人家不多,東信屯隻朱家有大馬車。“去朱家找車。”

龍虱子說。“二返腳(二次返回),朱家會不會不搭理我們。”

破頭說。說的有道理,他們前腳走,朱家隨後關上院大門,打發和轟趕是同義語,咋會歡迎乞丐。“東信屯屁崩幾戶人家,有車的隻朱家。”

龍虱子親自進村,破頭主動跟上去,怕他吃什麽虧。朱金鬥備受折磨,心疼花子背走穀子的勁兒還沒過去,龍虱子又來叫門,他敏著眉頭說:“你們還沒背夠啊!”

“東家發財,發大財!”龍虱子先念喜噴兒。“中啦,有什麽事,你就說吧。”

朱金鬥有些不耐煩。花子這套他不是領教,而是服啦。那是吉祥語嗎?簡直是喪氣話,聽了要破財的。“救人救個活,幫忙幫到底。”

龍虱子說,“求東家出趟車,把糧食送剪栽的衣服夠吃米的女人們縫幾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體說到縣府去一趟,為了富責堂的生存去見他不想見的人。鞭子是花子權力的象征’它與普通鞭子的區別,鞭子後頭釘“兩個驢耳朵形狀的皮子’故亊在這兩個耳朵上’每每有一個新縣官上任’要在上麵蓋上官印。回富貴堂,穀子太沉。”

穀子給了他們,又來求車送回去,一條龍了嘛!朱金鬥心裏抱怨乞丐得寸進尺,嘴沒說,剛剛平息花子鬧哄,再鬧哄起來,屯子人說不定又怎樣議論呢。一就是搭了,出車滿足花子要求。“謝東家,東家發財,發大財!”龍虱子道。劉大愣這路花子順利多了,他們向西走,方向是西大荒。第一個村子是獾子洞,選定的大戶是徐家,年年都到徐家要糧。“老爺,花子進村啦!”管家謝時仿進來對東家說。徐家是三江大戶,種著四百坰河套地,鎮上開有同泰和藥店。倒是一家門口一方天,一家一個過日子的規矩,當家的徐德富和東信屯的朱金鬥,對待花子態度上不一樣,他在花子到來前準備好給的糧食。“你們富貴堂的人?”

徐德富問。“是。”

“拴上狗,開開院大門。”

徐德富吩咐,望眼天他說,“貼晌啦(傍午),燜一鍋小+飯,燉大豆腐。”

“哎!”謝時仿答應。東家年年給花子糧,還要供一頓飯。“今年誰領頭?”

徐德富問。“幫落子劉大傍,有二十七八個人。”

謝時仿說。“龍虱子沒來?”

東家問。“沒有。”

“落子頭嘴溜哦,十大愁唱得好。”

徐德富說。去年,落子頭來討米,龍虱子給東家解悶唱的十大愁,其中有幾句,他真亮地記得:您是個愁,我也是愁,您愁的天天有人來要米,我愁的您不開付,多咱是個頭。[2]“東家發財,發大財!”劉大愣作揖道。“發財,發財!”徐德富回敬道。

“我們又來倒扯(拿要)東家。”

劉大傍客氣道。“都給你們準備好了,”徐德富指指倉房,“過會兒到屋裏吃飯。”

小米飯燉大豆腐,花子們吃得汗巴流水。“東家,我還要帶人到別的村屯去,你給的糧食先存在你家,我回來時取。”

劉大愣說。“中,什麽時候方便,隨時拿走。”

徐德富說,見身旁沒別人,他問,"大兄弟,最近我四弟到你們富貴堂去耍錢沒有?”

“有日子沒去。”

劉大傍說。徐德富的四弟德龍是賭徒,成天耍錢,倒不是耍得身無分文而淪落乞丐,而是富貴堂放賭(設賭抽紅),他們經常去賭耍。“東家放心,四爺去了,我們會好好照顧的。”

劉大傍說。照顧含意很多,人情話需要這樣說,也有實質內容,有時花子的落子頭、幫落子也上場,別說打夥牌,一旦四弟輸幹爪,富貴堂給碗粥喝,留宿什麽的。別怪徐德富把事情想得很壞,他的那個胞弟實在讓他操心啊!徐家的故事已在其他書中講過,在此不多說。當家的徐德富在那個中午打發走乞討者,吃飽飯的花子都很樂嗬,你不會想徐德富想些什麽,其實他想了。說不準有一天,花子的隊伍裏,有一個披麻袋’片,手拿破飯碗的人,那就是自己的四弟德龍!徐德富同情乞丐之心能否與之有關係,天知道。“走了?”

謝時仿說。“往西走,要夠數糧食才回來。”

徐德富叮囑道,“給他們的糧食有空再用風溜溜,高粱裏有殼子。”

“哪天有風我親自揚。”

謝時仿應承下來。“時仿,準備一輛車,他們的糧食要多了,肯定求我們出車送回去。”

徐德富的關心可謂到家了,“用不上幾天他們就能回來,往西沒幾個村屯。”

花子隊伍走人西大荒,劉大傍走在最前麵背著柳罐鬥兒,現在可沒空著,裏邊裝著從徐家要的幹糧一豆包,黃米麵,豇豆餡兒,這種黏食關東民間在每年進臘月門時,淘黃米碾成麵,包豆包。徐家有兩個季節也做輪剪裁的衣服夠吃米的女人們縫幾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體說到縣府去一趟,為了富責堂的生存去見他不想見的人。鞭子是花子權力的象征’它與普通鞭子的區別,鞭子後頭釘兩個驢耳朵形狀的皮子’故事在這兩個耳朵上’毎每有個新縣官上任’要在上麵蓋上官豆包,忙鏟忙趟和秋收農活最忙的時節,長工耕田耙壟需吃飽才有力氣,豆包扛餓。“東家你家的豆包好吃。”

劉大愣婉轉地要。“撿一鍋去。”

徐德富說。幫落子的柳罐鬥兒裝進一鐵鍋蒸的一百多個豆包,他背著走了二十多裏地,眼看太陽落山,仍不見半個村屯的影子。“前麵有沒有人家啊!”相府問。“哪有喲!”劉大傍放下柳罐鬥兒,說,“今晚得蹲露天地啦,大夥兒停下歇歇吧。”

眾花子席地而坐。“今晚走不到屯子,明早再走吧。”

相府說。“也隻好這麽辦啦。”

劉大傍四處望望,腳下是禿沙崗,說它禿隻能見到稀稀拉拉的幾棵老榆樹,草也沒長幾棵,別指望遮風擋雨。看西天邊一塊雲彩都沒有,不用擔心夜裏下雨。“我們沒吃的。”

相府說。“有,一柳罐鬥兒豆包。”

劉大愣有備道。“豆包?”

“在徐家要的,預備接長補短時墊肚。”

劉大愣說,他是很夠料的幫落子,人他帶出來,每個人他都要負責任。決定在野外過夜,吃的不用再去想,冷熱不用想,花子沒一個人在乎冷暖,也沒條件在乎,有一個問題必須注意到,獐麅野鹿遍地的年月,野甸子上有傷害人的動物,多在夜晚出沒。他起身走一圈,樹棵子有灰白的動物糞便,是狼的。說明這一帶有狼,需要防狼襲擊。狼怕火,夜間攏一堆篝火,狼就不敢靠前,留兩個人值夜,不停地加柴禾,篝火燃燒一宿,大家安全睡一宿。“跟我撿幹樹枝子,多撿。”

劉大傍叫上幾個眼睛看得見,腿腳好使的乞丐,沙崗上遍地枯樹枝、幹樹疙瘩,很快弄一大堆。“劉大叔,有狼,今晚我跟你睡。”

小落子三半嘴(唇裂)哀求道。“不讓你來像坑你似的,咋樣,怕啦吧!”劉大愣責怪道,還是同意三半嘴夜晚和自己在一起,他是此行中年齡最小的一個,照顧他天經地義。三半嘴今年十二歲,花子房有同他年齡相仿的孩子七八個,稱小落子,按乞丐分工,他們肩挑柳罐子,到各家去討鹹菜大醬和粗米茶飯。到鄉下要糧,本沒小落子的事兒,他非要跟著。劉大愣說幾十裏地,你走得了哇?三半嘴說走得了。劉大愣說西大荒有狼,三半嘴說他不怕狼。還沒見到狼影兒他就怕了,“嗨,小子,你不是不怕狼嗎?”

“咋不怕,狼吃人。”

小落子目光驚懼,似乎狼一下子從樹棵子躥出來。 ‘劉大傍打開柳罐鬥兒,每人分幾個豆包。到底是花子,每個人都變魔術一樣,弄出就飯的菜,幹鹹菜芥菜、蘿卜、黃瓜……高檔一點兒有鹹肉。幫落子一看,笑道:“你們都有心眼,知道留一手。”

小落子藏鹹菜的地方有些不雅,縫在褲腰裏一根鹹黃瓜,揪一截給幫落子。“放屁崩臭沒?”

劉大傍放在鼻子下聞聞。“沒有。”

三半嘴認真道。花子有打溜須的,給幫落子送來好吃的,劉大愣分給小落子,露天野餐嗆風冷氣地吃起來。三半嘴怎麽說是個孩子,把吃飯當做遊戲,邊吃邊玩,眼睛四處撒目,有一個人走過來,是他最先發現的。他喊叫:“有個走道的。”

“在哪兒?”

“打沙拉雞的!”小落子看得更準確。前不巴村後不著店,忽然冒出個同行來,令花子們興奮。乞丐有一套見麵的規矩,劉大愣咽下最後一口豆包,清清嗓,掏出沙拉雞準備和陌生花子搭話,不過並不開口,待人走近,他打一通沙拉雞[3]:

嘩啦,嘩啦啦,嘩嘩這是一通點兒,來人也打通這個點兒。嘩啦,嘩啦啦,嘩嘩點子對上,劉大愣唱道:

輪剪裁的衣服夠吃米的女人們縫幾夭,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體說到縣府去一趟’為了富貴堂的生存去見他不想見的人。鞭子是花子權力的象征,它與普通鞭子的區別,鞭子後頭釘⑶兩個驢耳朵形狀的皮子’故事在這兩個耳朵七’每每有!個新縣官上任’要在上麵蓋上官印。打竹板,響叮當,我問相府奔哪方?來人唱段蓮花落,已表明他說相的身份,在花子中等級最高,一般花子都給他讓路。劉大愣自然不難為這樣的人,直接問他去哪裏。“我撲奔富貴堂。”

來人說。“你認識掌櫃?”

“不認得,慕名撲奔他。”

來人說。“我們就是富貴堂的人。”

劉大傍自報家門。“真太巧啦!”來人驚喜道。相府介紹說劉大傍是幫落子,來人更高興,提出跟他們一起要糧,然後再到櫃上(花子房)拜望掌櫃。“拜見劉老哥……”來人施丐幫禮。“免啦,免啦!”劉大愣說。劉大傍同意留人,這隊花子無形中多了個人,他們不怕人多,人多勢眾,討要需要人多勢眾。富貴堂掌櫃受到打擊,縣長是三江的晴雨表,他的承認至關重要,關乎到社會階層用什麽眼光看花子房,涉及幾十名花子的生存。導致的後果是,恨花子的不用說,想施舍不想施舍的人也就髙騎驢,不給了。唉!黃杆子一袋接一袋抽旱煙,辛辣的關東煙幫他思考,一時半會兒想不出轍。這屆縣長章飛騰,對花子房的鄙視,當然不是來自陳仇舊怨,他肯定沒認出自己來,能弄清原因就好了。“掌櫃,送回一車糧食。”

花子通報說。黃杆子從嘴裏拔出熄滅半天的煙袋嘴,將煙口袋纏繞在煙袋杆上,掖到褲腰沿上,給幾個花子連木椅子一起抬出屋。“掌櫃,”一個花子說落子頭讓他押糧車回來,“全是穀子,清一色。”

“噢,”黃杆子有經驗,多家人給的糧食雜,高粱、玉米,全是穀子怎麽可能,隻有一種解釋,一家給的。“東信屯老朱家,打開糧倉可勁兒讓我們拿。”

花子還興奮,幾年中很少遇到這樣順(利)的事,他指下大馬車,“車也是他家出的。”

“卸車吧!”黃杆子說。“卸車!掌櫃叫卸車。”

花子朝屋子裏喊,留守在家的花子聽見喊聲出來卸車。“回屋!”黃杆子沒等卸完車,他每行動一步都要人幫忙,轎子~木椅抬進屋,他吩咐道,“告訴夥房,給朱家老板子收拾點飯,嚼管兒(好吃喝兒)硬點。”

“嗯哪!”花子去傳達。“沒事啦,你們歇著去吧!”黃杆子打發走伺候他的花子,沉在椅子裏,一天大部分時間,行動不便的他喜歡坐在椅子上,而不呆在炕上。東北人習慣沒事兒盤腿大坐炕上,守著煙笸籮,滋味地吞吐歲月。今晚說定唱手要來,應該說是她主動說要來的。算算憋了半月有餘,她再不來,吃米的都是女人,都有窟窿眼,男女那點兒事叫文人騷客扇乎得複雜,根本沒那麽神秘,也沒什麽神秘,男一樣,女一樣,吹燈上炕。花子房吃米的地位最低,加之是女人,被男人取樂成為一種傳統。花子王要和哪個吃米的睡覺,都樂不得兒〈巴不得)。“今晚,我過來。”

唱手說。“不讓我憋了?”

他問。“可憐你,怕你憋冒青煙。”

唱手道,花子房隻她敢跟花子王打俚戲〔開玩笑),她已是他的女人。雖然沒正式娶她,黃杆子萌生了娶她的念頭,已是事實女人。“來吧。”

他也不想憋了。唱手走路深一腳淺一腳,進花子王的臥室卻從沒閃腳,走熟的緣故吧。掀門簾的動作很輕,一股植物的味道飄進屋。她胳肢窩夾捆甜杆兒[4]她得意這一口。

豔剪栽的衣服夠吃米的女人們縫幾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體說到縣府去!趟’為了富―貴堂的生存去見他不想見的人。鞭子是花子權力的象征’它與普通鞭子的區別,鞭子後頭釘兩個驢耳朵形狀的皮子,故事在這兩個耳朵上,每每有一個新縣官上任,要在上麵蓋上官印。“扶你上炕。”

唱手撂下甜杆兒道。“趕趟。”

黃杆子在椅子上說。唱手心有些急,脫鞋上炕,先放下窗戶簾,然後鋪被子一一焐被,這是一種直白的表示,一種等待。黃杆子待抽透煙,他覺得抽透煙跟女人睡覺感覺好,騰雲駕霧一樣。花子王刻骨銘心是胴體覆蓋故事,他希望再有一次凍僵,肥碩的女人壓在身上有些沉,沉甸下溫暖而安全。唱手麵團一樣軟,也輕。唱手吃甜杆兒,嚼的聲音很**。她說:“今個兒初七。”

“嗯。”

黃杆子繼續抽煙。農曆初七,好日子。唱手覺得今晚日子很好,在這個日子製造人定隨心如意。“你沒帶泥人?”

他問。“帶啦。”

唱手在這樣夜晚怎會不帶娘娘送的神物呢,有了它,才會有子。如果她眼神完美,說她盼望有子望眼欲穿貼切。吃米的做花子王的夫人,從丐幫最底層一躍稱後,誰人不夢想好事啊!出頭的日子在此一舉。她說,“今晚準種上,不會癟子。”

“你怎知道?”

“做夢,昨晚我做夢……”唱手說她做了個好夢,她的肚子鼓起來,“他手持‘老牛錘’,那個虎勢(健壯)啊!”老牛錘是花子王使用的鞭子,也叫窯鞭。唱手企望自己的兒子做未來的花子王,從黃杆子手中接過鞭子,成為富貴堂又一代掌櫃。“還有什麽?”

黃杆子對夢感興趣,問夢。“管你叫爹。”

‘‘叫了嗎?,,“叫了,爹呀爹的特親。”

她說。黃杆子被叫甜爽,他要把叫爹的人送到夢裏,那個夢在她身上。“來啦!”女人忽然喊道。他知道什麽去了,幸福在軟乎的麵團上。油燈悄悄地燃著,他倆睡了一會。他先醒來,再次生出到夢中遊走的願望,他弄醒女人,她睜開眼,說:“我們忘吹燈。”

“點著兒,點著好。”

“你得意有亮……你,花!”黃杆子美滋滋,得到女人這樣的評價,令他有種成就感。女人事後對你無動於衷,說明她不滿意。被窩裏不滿意,潛在花枝出牆的危險,男人很少想到女人移情別戀原因在自己身上。花,東北方言中意為貪戀女色。花豆包一一老色鬼;花屎蛋一一專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人。唱手說自己花,指的是技巧、花樣。“跟誰學的,你玩出花來啦。”

她說。“這事用學嗎?”

黃杆子嘴否認,心不否認,的確跟人學的。教他的女人已經死去,本事受益到今天。鄉下女人的技術多沒什麽理論,屬於土耍的範疇。“啥一馬平川,野豬林……”唱手舊話重提,被窩裏的私情話,春風一樣刮過,煽起的欲望青草一樣成長。“我想……”“等等,我喝口水。”

她掀起被子下地,然後出屋。唱手習慣夜裏喝水,而且是井拔涼水。富貴堂院子裏有口老井,花子吃這口井裏的水。她十分熟悉,走到井旁,抓住繩索放進柳罐鬥兒。突然刮來一股旋風,將她卷落井中。“怎麽還沒回來?”

黃杆子等得焦急。以前她喝井拔涼水也有回來慢的時候,她說聽井裏蛤蟆叫。老井裏都有青蛙,俗語說井裏的蛤蟆,醬裏的蛆。本沒什麽新鮮的,她願聽蛤蟆叫也無可厚非。秋天的蛤蟆不叫,井裏的蛤蟆更不會叫。那她又去幹什麽呢?過了半袋煙工夫(一袋煙約一刻鍾),仍不見她回來,他躺不住了,有了種不祥的預感。花子王要出去,拽下繩索,它直通隔壁的屋子,伺候他的人聽見鈴聲立馬過來。“掌櫃,您……”花子問。剪裁的衣服夠吃米的女人們縫幾天’他想趁此出去!趟,具體說到縣府去一趟,為了富貴堂的生存去見他不想見的人。鞭子是花子權力的象征’它與普通鞭子的匠別’鞭子後頭釘兩個驢耳朵形狀的皮子,故事在這兩個耳朵上’每每有一個新縣官上任’要在上麵蓋上官“你去井沿看看唱手,她去喝水有時辰啦。”

黃杆子說。很快,花子跑回來,蹬蹬的聲音揪緊花子王的心。“不、不好啦,唱手掉井啦!”花子驚慌得話都說不成句。唱手淹死了,衣服穿的不多,外衣留在花子王的炕上,眾乞丐目睹唱手的皮膚都說很白很細發(細膩)。“叫龍虱子回來!”黃杆子準備重殮唱手,葬禮沒有落子頭不成,他差人到鄉下去找龍虱子。第五章瞭水一張地圖展開在角山榮麵前,他在亮子裏鎮畫個碩大的紅圈。這是一項極其重要的軍事行動,稱為“蓋頭計劃”。蓋頭作為軍事行動的代號,具體任務是收編一綹胡子,利用胡子去剿殺胡子,所要達到的目的就是以毒攻毒,關東軍命令角山榮一個月內完成收編任務。“到哪裏找一股胡子?”

角山榮問。“隊長,我看用不著出去找。”

小日山直登胸有成竹的樣子。“胡子自己會送上門來?”

“當然,冬天快到了,無論是青紗帳,還是深山老林,他們要搞越冬的食物、穿的戴的,必然到城裏來搞。”

小日山直登認為自己是一隻獵蛛,等待獵物撞網。三江有他苦心經營的情報網,捕捉到獵物沒懸念。“守株待兔不行,要主動出擊尋找。”

角山榮說。小日山直登從沒停止尋找獵物的腳步,胡子、抗聯……他雜食動物一樣,什麽都捕獵。三江遍地情報人員,矚托、線人,外人隻要邁人亮子裏一步,某根蛛絲第一時間傳回信息,最先知道的是他。“這兩次大集,沒動靜?”

角山榮有些懷疑,亮子裏秋日大集很熱鬧,方圓幾百裏的人來趕集,盡管集日較平素軍警盤查嚴厲,百密一疏,怎保證無漏網之魚。“跑不掉,除非是條泥鰍。”

“泥鰍也是魚嘛!”角山榮總覺得千人大集一個可疑的人沒發現,肯定有問題。隊長話裏話外的不滿意小日山直登聽出來,他說:“隊長,我盡快逮到他們來見你。”

“一個月,一個月內。”

角山榮有上級命令擠壓著,任務是一個月內改編一綹胡子,他強調說,“胡子,一定逮到胡子。”

-江境內有多綹胡子’大部分藏匿白狼山中’秋天將食物運山’然後等大雪封山’消消停停在匪巢中過一個冬天’不用擔心兵警剿殺。秋天胡子活動頻繁季節,縣警察局也加強了城內的治安’晏夜派人上街巡査,檢查住店人員。“是!”小日山直登憑經驗,亮子裏城裏抓到胡子輕而易舉,秋天黑熊拚命進食為蹲倉〈不吃不喝躲在樹窟窿裏過冬),胡子秋天儲備吃的穿的為貓冬。他在鎮上重點部位一糧桟、布店、馬具鋪一守候,胡子一經出現就可發現。何況,還有情報人員數雙眼睛盯著各處。三江境內有多綹胡子,大部分藏匿白狼山中,秋天將食物運上山,然後等大雪封山,消消停停在匪巢中過一個冬天,不用擔心兵警剿殺。秋天胡子活動頻繁季節,縣警察局也加強了城內的治安,晝夜派人上街巡查,檢查住店人員。胡子曉知這一情況,冒險也得進城瞭水(偵察),踩不好點咋動手?各綹派出的人都精挑細選,頭腦、武藝都要過硬。他們的目標不同,弄糧弄穿的……壓在西大荒野狼溝的天狗綹子,他們盯上軍用物資倉庫。“杠新的暖牆子(棉衣)和頂殼(帽子),卸下一火車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