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潔茹盯著黃雲飛的表情看了一會，“你當時真的一點都沒有看清開車的人臉？”
黃雲飛遲疑了一下，微微搖頭，“沒有。”
他這短暫的遲疑，落在倪潔茹眼裏，讓倪潔茹懷疑他在撒謊。
可是，作為那場車禍的受害者，他為什麽要撒謊呢？
倪潔茹想了想，目光開始打量這間小賣部，這間小賣部不大，就是馬路邊的一間上下兩層的門麵房，這小賣部的商品都擺放在眼前這間客廳裏。
這種門麵房，這鎮上的馬路兩邊放眼望去，都是。
屬於那種商住兩用的房子。
倪潔茹忽然問：“這房子是您買的？”
黃雲飛低頭從煙盒裏抖出一支煙，含到嘴裏，另一隻手去拿櫃台上的打火機，聞言，他隨口嗯了聲。
“什麽時候買的？”
倪潔茹又問。
黃雲飛點著煙，抬眼看向倪潔茹，皺眉反問：“你問這個幹什麽？跟你有關係嗎？”
倪潔茹目光看過來，看著他的眼睛，微笑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套房子應該是你車禍後買的吧？”
黃雲飛臉色微沉，“是又怎麽樣？”
倪潔茹：“那場車禍，給你賠了不少錢？”
黃雲飛皺眉看著她，沒再回答。
倪潔茹笑了笑，又問：“所以，你是看在錢的份上，不追究真正撞你的那個人？”
黃雲飛眉頭緊皺，眼神陰鬱地看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煙霧吐出時，熏眯了他自己的眼。
“你結婚了？”
倪潔茹又問。
“這也跟你有關係嗎？”
黃雲飛沒好氣地反問。
倪潔茹看了看他瘦得皮包骨的樣子，以及靠在他身後的拐杖，“你現在這個樣子，找對象應該很難吧？”
話音未落，貨架後麵的過道裏傳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爸爸！爸爸！我要放風箏，我要放風箏！”
說話間，一個小不點邁著兩條小短腿，歡快地從過道裏跑出來，身後跟著一個略顯豐腴的圓臉婦人。
“欣欣！欣欣你慢點！別摔著了。”
婦人快步跟在小女孩後麵急聲提醒。
“欣欣？”
黃雲飛目光看過去，下意識將手裏剛抽了幾口的香煙按滅在櫃台上的煙灰缸裏。
“爸爸！給我做風箏！我要放風箏！”
小女孩撲到黃雲飛懷裏，雙手拉著黃雲飛的一隻大手，要拉黃雲飛去給她做風箏。
黃雲飛苦笑抱起女兒，將女兒放到自己腿上坐著，滿臉寵溺的輕聲哄著：“欣欣，現在放不了風箏呀，要等天氣暖和了，風箏才能飛起來呀！”
“為什麽呀爸爸？”
小女孩仰著懵懂的小臉，追問。
黃雲飛：“因為現在天太冷呀，風箏也怕冷的，你看奶奶家養的雞最近是不是不飛了？”
……
黃雲飛在哄女兒的時候，站在櫃台外麵的倪潔茹，看看小女孩，又看了看略顯豐腴的圓臉婦人。
再看看黃雲飛臉上寵溺的表情。
倪潔茹若有所思，微微笑了下，也不再說什麽，轉身就出了小賣部，回到路邊的車裏。
她覺得自己已經明白黃雲飛為什麽不想追究那場車禍的真正肇事者了。
眼下的黃雲飛，應該是隻想過安穩的日子。
不想再沾惹什麽是非。
老婆、孩子，成了黃雲飛的軟肋。
一個有軟肋的男人，哪敢跟易學富、易惟文這樣的有錢人作對？
懷著略顯複雜的心情，倪潔茹開車走了。
次日晚上。
她找到了當初替易惟文頂罪的那個司機——章誌鵬。
章誌鵬原本是易學富的司機。
根據楊星宇給她的資料顯示，案發當晚，易惟文醉酒後駕車，撞飛了加班到深夜，剛剛下班的黃雲飛。
接到電話的易學富，第一時間安排自己的司機章誌鵬前去替兒子頂罪。
章誌鵬那天晚上沒喝酒。
所以，這場車禍按在章誌鵬的頭上，罪名要輕不少。
連坐牢都不用。
就連賠償，主要也是走的車輛保險。
但章誌鵬也是付出了代價的。
最大的代價就是——他的駕照被吊銷了。
作為易學富的專職司機，章誌鵬的駕照被吊銷，自然就失了業。
倪潔茹找到章誌鵬的時候，章誌鵬剛剛加班結束，來到距離公司不太遠的一條小巷裏，走進一家麻辣燙店，吃宵夜。
倪潔茹其實在章誌鵬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就看見章誌鵬了。
因為她打聽到章誌鵬目前還在巨龍集團上班後，從下午四點多開始，她就把自己的車停在巨龍集團的廠區門口路邊的停車位上等著。
等章誌鵬下班從廠區大門出來，她也沒急著上去見他，而是不緊不慢地開著車，跟在章誌鵬的電瓶車後麵。
此時，看見章誌鵬走進一家麻辣燙店，倪潔茹才解開身上的安全帶，從車上下來，不疾不徐地也走進這家麻辣燙店。
見章誌鵬還在選菜，倪潔茹笑了笑，也拿了個塑料框過去選菜。
章誌鵬瞥了她一眼，然後忍不住又瞥了她一眼、兩眼，因為倪潔茹確實夠漂亮，顏值、身材都是一流的。而男人，隻要還沒進棺材，總是喜歡看美女的。
倪潔茹仿佛沒察覺到章誌鵬的目光，她選了一些自己喜歡吃的菜，就遞給店老板加工，她自己則走到章誌鵬那桌，微笑問：“你好，我能坐你對麵嗎？”
這店裏的人氣不錯，幾乎每張桌子都有人了，章誌鵬聞言，下意識看了看店內的情況，看見隻剩下一張桌子還空著。
按理說，既然還有一張桌子還空著，眼前這位美女就沒有過來和他拚桌的理由。
但，還是那句話——男人隻要還沒進棺材，總是喜歡看美女的。
難得有這麽一個大美女主動要求坐自己對麵，章誌鵬露出笑容，點頭道：“行，美女請坐！”
“謝謝！”
倪潔茹放下手裏的包，拉開麵前的椅子，坐了下去。
隨手從桌上的紙巾盒裏抽了兩張紙巾，擦拭著桌子上的油漬，倪潔茹看向對麵的章誌鵬，“聽說您以前是給易大老板開車的？”
章誌鵬怔了怔，“你認識我？”
倪潔茹笑了笑，微微點頭。
說話間，她已經在不動聲色地打量對麵的章誌鵬。
作為市電視台的一名專業記者，她幾乎每天都在外麵找新聞素材，采訪過的各類型的人物也不知有多少了，久而久之，她也有了一些職業習慣。
比如：看一個人的外表，來大致判斷一個人的性格、生活境況的好壞，等等。
而眼前的章誌鵬，目測約莫四十來歲，一米七五左右的個子，身形微微發福，倪潔茹目測他體重應該在一百六到一百八之間。
理著一個三七分的發型。
下身是修身的牛仔褲，上身則是一件黑色的厚夾克，穿著打扮是典型的城市中年男人形象。
看上去混得還行。
但倪潔茹卻覺得他混得不太行。
因為他臉頰有點浮腫、眼袋有點重，還有深深的黑眼圈，開口說話的時候，露出的牙齒不僅黃，還有點黑。
她目光又瞥過他放在桌上的右手，她注意到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前半截，都有點黃。
所以，她在心裏得出一個結論：這人是個老煙槍，煙癮很大。
浮腫的臉頰，可能是經常加班的緣故，也可能是經常喝酒的緣故，眼袋重、眼圈黑，同樣也可能是經常加班的原因，也可能是經常熬夜做別的的原因，比如經常深夜去娛樂場所，比如舞廳、KTV，或者棋牌室等等場所。
倪潔茹比較傾向於這人應該是常去棋牌室賭錢。
因為常泡棋牌室的話，會完全具備他身上所有的特征。
她都幫他想好了每天的夜生活：晚上下班後，吃點宵夜去棋牌室玩幾個小時，打牌的時候，因為要提神，所以手裏常常捏著香煙，玩到深夜，從棋牌室出來的時候，肚子又餓了，於是又去吃東西，因為贏錢了或者輸錢了，心情或好或壞，他都想喝點小酒再回家休息。
這樣的生活，持續一段時間，臉頰自然會浮腫、眼袋自然會加重，黑眼圈自然也會如影隨形，常常捏煙的手指和牙齒，自然會發黃、甚至發黑。
此時，章誌鵬見倪潔茹點頭，承認認識他，他就好奇了，忍不住仔細打量她的臉，“你是怎麽認識我的？我怎麽對你沒印象呢？不應該啊！你這樣的大美女，我要是見過，肯定不會沒印象，嘿嘿。”
倪潔茹微笑，“哦，我有一個姑姑，也在你們廠上班，跟你算是同事吧！我聽她說過你的事，聽說你以前是易大老板的司機，後來好像是因為替他兒子頂罪，導致你駕照被吊銷了，對吧？”
倪潔茹吸取了在黃雲飛那裏的教訓，沒再試探，而是直接說出了章誌鵬替易惟文頂罪的消息。
章誌鵬聞言，眉頭一挑，驚訝道：“不是吧？你那個姑姑是誰啊？消息怎麽這麽靈通啊？這事我好像沒在廠裏說過啊！”
倪潔茹已經感覺到這個男人挺健談，聽他這麽說，她就笑吟吟地說：“那你肯定是在廠外麵說過這事，要不然我姑姑怎麽會知道呢？你說是不是呀？”
章誌鵬眨了眨眼，皺眉想了想，忽然問：“你姑姑是不是跟我一起打過麻將？我記得我好像也就跟經常一起打麻將的麻友說過這事。”
倪潔茹笑了。
不是因為章誌鵬承認了他替易惟文頂罪的事，而是因為她剛剛的猜測得到了驗證，她剛剛猜測這章誌鵬應該有熬夜打麻將的習慣，沒想到這麽快，他就自己承認了。
這種通過觀察對方身上的細節特征，猜準了對方愛好的成就感，讓倪潔茹心裏有點小爽。
這時，章誌鵬點的麻辣燙上桌了。
倪潔茹看著章誌鵬拿起筷子，準備開吃。
她微微點頭，“應該是吧！我姑姑確實有偶爾打麻將的習慣，對了，章哥，您當初替你們大老板的兒子頂罪，你們大老板給了你多大好處啊？我怎麽感覺您現在混得好像也不太好呀？”
問著，她還故意上下打量章誌鵬，臉上也故意露出奇怪之色。
章誌鵬剛將筷子插進碗裏，準備開吃，突然聽見她這麽問，他表情頓時一滯，手上的筷子也頓住了。
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看著麵前的麻辣燙，他臉上浮現出苦笑，歎道：“唉，其實我們老板當初也給了我一筆錢作為補償，還安排我進廠裏保衛科，做了一個清閑的副科長，因為我除了開車，也沒別的手藝嘛！除了安排我在保衛科，也沒什麽更好的崗位安排我，隻是，唉，可能是這日子變得太舒服了吧！我就漸漸養成了下班後，打點小麻將的嗜好，結果呢，沒幾年，老板當初賠我的那些錢，就被我輸得差不多了，我現在也隻敢玩點小麻將了，稍微大一點的，都不敢碰了。”
倪潔茹含笑點頭。
這時，她點的麻辣燙也上桌了。
她便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吃了兩口，她似乎出於好奇，又問了句：“哎，對了，我聽說你們老板的兒子，開車撞人的那天夜裏，喝了不少酒，是真的嗎？”
此時，章誌鵬並沒有懷疑倪潔茹的身份。
隻以為她是真的聽了一個姑姑的消息，出於好奇，才跟他聊這些。
就點頭笑道：“是啊！有錢的年青人嘛！我要是有我們老板那樣一個有錢的老子，我晚上也會天天喝酒、泡妞帶飆車，對吧？”
倪潔茹點頭附和：“好像是這個理。”
一頓麻辣燙的工夫，倪潔茹和章誌鵬聊了挺多，說說笑笑間，就驗證了楊星宇給她的車禍案內幕。
吃完麻辣燙，和想約她一起去喝兩杯的章誌鵬揮手道別後，倪潔茹回到自己車上，驅車回到自己住處。
簡單洗漱後，她就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開始編寫關於這場車禍案的新聞稿。
這是她答應楊星宇的事。
要曝光一點易學富的黑料。
隻是，次日上午，她來到電視台，把寫好的新聞稿交上去後，沒多久就收到稿件沒能通過審核的反饋。
沒多久，楊星宇就接到倪潔茹的電話。
“姐，有什麽好消息跟我分享嗎？”
電話接通，楊星宇笑著問。
手機裏傳來倪潔茹的聲音，“呃，沒有！抱歉呀，我們領導說這種捕風捉影的素材不適合報道，而且，這也不是最近發生的事，算不上新聞，所以，我寫的稿子沒通過審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