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節 咖啡館會麵
透過玻璃窗,逐漸在燈光下顯示出獨特的魅力。江麵上無數的船隻來往穿梭著,不時鳴響著悠長的汽笛,船頭或者船尾,總有一麵迎風飄揚的金龍十八星旗。江邊的大道上,街燈的燈光穿過樹葉的遮蔽灑在柏油路麵上,三三兩兩的行人在江邊的春風中漫步。越來越多的各型汽車在上海越來越常見,而此時,正是汽車往江邊集中的時刻。美國造的福特、水星和林肯總統車已經在上海安家落戶,間或有著外形更好看一些的中華牌和金龍牌的汽車。上海,是第一個為汽車安裝牌照的城市。
玻璃窗把嘈雜的聲響隔絕在外麵,落進張中道耳中的是咖啡館裏的留聲機播放的音樂。
這麽些天來,張中道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但是在夢中,他仍然會經常地見到自己穿著軍裝在忙碌著什麽。
張中道把桌上的玻璃煙灰缸拿到自己麵前,斜靠著椅背從兜裏掏出了香煙和打火機,啪的一聲點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霧頓時彌漫在小小的卡座上。他知道,就算是在這裏,仍然會有很多的眼睛在暗中注視著自己。盡量減少自己身上的軍人氣質,做出一副頹廢的享樂主義者的樣子,是打消某些人懷疑的重要手法。
隨著生活的適應和工作的逐步深入,張中道的心理負擔減輕了不少,而對軍營生活的渴望卻更加迫切起來。他希望盡快地結束這個任務,回到北京去,掛著上校的肩章回到真正屬於自己地崗位上。堂叔,不是賣國行為的主謀,這一點越來越清楚了,這樣,張中道心裏也輕鬆了一些。他現在認為自己是在幫助自己的堂叔清除公司裏的敗類,是在幫助國家清除敗類。
是袁世凱和朱爾典策劃了這筆交易,也許早在前年冬天的時候,失去了權力的袁世凱就在著手做著一些準備,一些可以得到外國人幫助,使他重新走上政治舞台、掌握權力的準備。這筆交易是英國人需要的,那英國人為此會付出什麽呢?金錢顯然不是主要的!那點錢隻是掩蓋政治交易味道的玻璃紙。
今天,交易的內容將全部地暴露出來。張中道這個被國防軍開除的軍官已經取得了某些人地信任,開始直接和英國人接觸了。見麵的地點,就在這個位置很好、生意也很好的咖啡館裏。也許,今天約自己見麵的人已經在不知道哪個角落裏觀察著自己了,但是。不能去四下張望,那樣會給英國人造成一些誤會……
張中道是不習慣抽煙的,在軍營裏他從不抽煙。這個時候。他把抽煙當成掩蓋自己內心激動的方式,也用辛辣的煙味使自己的精神盡可能地集中起來。
又有幾個洋人勾肩搭背地推門走了進來,看裝束象是遠洋輪船上的水手,趁著閑暇到這裏消遣來了。張中道已經來過這裏好幾次了,他知道在樓上,有從日本來的女人操著見不得人的營生。甚至有一次和林毓民出去消遣,張中道還認識了一個從大阪來的日本女人。這些女人的營生是受水手們歡迎的,這不,那幾個洋鬼直接就上了樓。
一雙眼睛始終在有意無意地盯著卡座裏的張中道,似乎想從這個青年人的動作中找到些什麽一樣。顯然,眼前是一個在軍旅生涯最有魅力的上升期遭遇挫折的人,懶散的坐姿、頹喪的情緒、對周圍漠不關心的態度,都從他狠狠地吸著香煙的姿態中展露出來。很少有人象這樣抽煙的,一支香煙在年輕人手中待不了五分鍾,就會化成輕眼縈繞在空氣裏,化成一堆灰白的煙灰留在玻璃煙灰缸裏。
是時候了,究竟是自己去還是派香子去呢?
布萊克鬆猶豫了,來到上海半年多的努力,也許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失誤而前功盡棄。從保險係數上考慮,布萊克鬆對中國人突然換了一個交易代表而疑惑。他當然不知道,這是袁世凱為了拉張家下水,徹底與自己站在一條破船上而使地詭計。布萊克鬆關注的是換人以後自己要重新與這個代表打交道,重新承受一次交易風險。值得慶幸和擔心的,都是因為在卡座上的男人曾經是個軍人,是個中校階級的軍官。
作為皇家海軍的上尉軍官,喬治·布萊克鬆清楚地知道中國軍官是富有責任感的群體,就象有百年曆史的英國海軍軍官一樣。中國連續贏得了兩次戰爭的勝利,先後擊敗了遠東強國日本和北極熊沙俄,從根本上講,就是因為中國國防軍軍官有強烈的責任感和獻身精神!基於這個認識,上尉非常擔心這次見麵會演變成為一場悲劇。
常識告訴他:這個中國前軍官還需要考驗,可是時間並不允許自己去安排這種考驗,完全的考驗。
布萊克鬆站了起來,在身上套了一件水手服後,隨手拎了瓶走上樓去。他這身打扮是這個咖啡館裏經常可以看到的,不會引起什麽人的注意,當然也不會引起張中道的注意。
名義上,這個咖啡館是楊士琦的一個遠親開的,而實際上卻是英國情報人員的聚集地,一個情報交換的中心。布萊克鬆走到樓上走廊的盡頭,一長一短地敲響了房門。
“誰?布萊克鬆先生?”一個操著純正英語的女聲響了起來,接著門咿呀一聲打開了。
“香子小姐,客人來了,我想請你先去和他談一談。今天和前些天不一樣,你應該知道如何試探這個中國人。對嗎?”布萊克鬆一下就閃了進門,接著關上了房門後小聲地說道。
被稱為香子的女人穿著一件粉色團花的和服,無論是從名字還是打扮來看,都是一個從東洋到上海謀生地日本人。在最近。隨著日本工業的改型和帝國政府對日本技術工人以及日本投資、創業者的鼓勵性政策,有越來越多的日本人背井離鄉到經濟更活躍的中國來謀生。因此,這裏出現這個漂亮的日本女人是不奇怪的。
“是,先生,我這就下去。”香子按照日本禮節給英國人鞠躬了一下後,邁著小碎步走到房門前,回頭又給布萊克鬆獻上一個微笑後,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布萊克鬆聽著女人的腳步聲“踢踢答答”地下了樓,沉吟片刻後也輕手輕腳地走到樓梯邊,從台階和扶手的縫隙中觀察著。他相信井上香子有辦法套出張中道的底細,這個女人有著天生的能力,會讓男人為了她的身體而老老實實地交代一切。
井上香子優雅地走到張中道地旁邊,鞠躬、說話,在略微顯得有些吃驚的男人向玻璃窗那邊挪了挪後,她很大方地坐到卡座裏,接著就揚手招呼著侍者。一切都顯得很順利,至少在布萊克鬆的眼睛裏是這樣。
他清楚這個女人的來路和實力,她是前日本政府元老井上馨的孫女,自幼接受的是英國貴族式的教育,因為元老是一個親英分子,與英國政界的關係非常密切的原因。這個女人有天生地東方美女的容貌,有日本女人在骨子裏的嬌媚,也有英國貴族的高傲氣質,當然,還有作為間諜應該具備的基礎知識。
“香子小姐,您怎麽會在這個地方?”張中道想不到英國人沒有見到,卻碰上了和自己有一麵之緣的井上香子。前些天和林毓民參加一個交際酒會時曾經和這個女人接觸過。
“張君可以來,大概是因為這裏有迷人的音樂和全上海最好的美景吧?”井上香子沒有直接回答張中道的話,而是反問了一句。
“噢,香子小姐也是象我一樣在這裏等人地嗎?不知道哪位先生有此榮幸值得香子小姐到這裏來等呢?不,應該是他先來等您才對!”張中道隱隱約約猜到點什麽,但是他不能確定井上香子就是自己要見的人,或者是那個人派來的。畢竟日本華族的女人出現在這種地方是非常令人驚訝的,畢竟象井上香子這樣美麗的女人從事危險的間諜職業是不可想象的。
“很遺憾,我等的人不會來了。”井上香子微笑著說道,心裏卻在說著,就是因為中日戰爭,才毀掉我的幸福,才使乃木大將的小兒子葬身戰場!
張中道聳了下肩膀,從煙盒裏抽出一支香煙。
“可以嗎?”張中道希望用煙霧把這個在不恰當時間出現的漂亮女人熏開,今天可不是來消遣的。
“張君,請便。紳士們抽煙是一種良好的風度。”井上香子怎麽可能被一支香煙就打發掉呢?眼前的男人是大中華帝國商業大臣的侄子,是有名的大生-通海集團的總襄理,也是這次與英國人交易的代表,沒有理由放過這個男人。
張中道隻好擠出了笑臉,用打火機點燃了香煙。
“張君在等什麽人呢?如果香子妨礙了您,那請您明言。您看,外麵的景色真好,真希望您能陪我說說話。”井上香子擺明賴上了張中道,說了這番話後,張中道就是趕自己走也不可能了。她就是試探張中道究竟有沒有足夠的耐性,在這樣的比拚中,沒有耐性的人是會露出馬腳的,如果這個前軍官還忠於他的皇帝約話。
張中道深深地吸了口煙,一股女人的體香和著淡淡的脂粉香味也鑽進了鼻孔。他向旁邊的女人瞟了一眼,那女人正埋頭喝咖啡,頸後的和服下露出了一大截白皙的皮膚。張中道不禁心神一**,手也輕微地抖了一下,煙灰灑到咖啡桌上。
這個女人,是日本華族,是井上-三菱商社的幕後持有人,這是張中道很清楚的,至少林毓民是這樣介紹的,至少這個女人前些時候給他的印象是美好的。
井上香子發現了桌上的煙灰,放下手裏的咖啡勺子。用尖細白皙的手指攏住了有煙灰的地方,低頭輕輕地吹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的,那煙灰被吹到了張中道的西服下擺上。
“對不起,張君,我真沒用。”井上香子忙不疊地道著歉,手也沒閑著在張中道的衣服下擺下的大腿處輕輕拍打了幾下。
張中道顫抖了一下想站起來,但是一想到周圍有人在監視著自己,保持頹廢的花叢浪子的形象是必要的!因此,他又強自鎮靜下,任由那隻小手在大腿根處撫弄了幾下。等井上香子抬起頭來時,他已經做出了一副色迷迷的死人樣。
布萊克鬆把一切都收入了眼底,他決定今天不跟張中道見麵了。因為這個中國的動作和神態總顯得有些牽強,不象是一個曾經徹底絕望,徹底與軍人夢想斷絕關係的花花公子,還是讓井上香子繼續探底吧!
布萊克鬆打定了主意,邊下樓邊打開手中的酒瓶喝了一口,腳步虛浮地走向張中道所在的卡座。就在井上香子抬頭看向英國人的一刹那,他把暗語打了出去。
“這裏喝醉的人真多,酒醉的感覺很好,可以讓人忘記一切煩惱。”
“張君,您有煩惱嗎?您的眼睛裏總是有一種令人神傷的憂鬱。”井上香子做出一副並不討厭剛才經過這裏的洋人帶來一股子酒味的樣子說道,現在,她的心裏就不隻是在想著如何為布萊克鬆試探張中道了,英國人要她徹底摸清張中道的底!這說明,在布萊克鬆眼裏,這個前軍官還有可疑的地方。
女人,有先天的優勢也有弱勢。她能很順利地接近一個男人,卻很容易在某些時候被男人占便宜。不過,這些對井上來說並不算什麽!她需要的是爺爺和英國人的合作,恢複大日本帝國的獨立和榮光,為死去未婚夫乃木慶典報仇!為了這個目標,井上香子寧願付出一切。
張中道禮貌卻含糊地回應了幾句。剛才那個洋人的身影和模糊的容貌總在他腦海裏縈繞著,出於一種本能,他覺得這個洋人並不簡單,至少不是表麵上的喝太多酒的洋水手。他的直覺沒有錯,因為布萊克鬆也是軍人!軍人與軍人之間,或許有一種在心底的默契,能夠從短短的接觸瞬間產生某種感應。
井上香子微笑著說著日本的民俗趣事,還招來了侍者要了一瓶蘇格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