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點鍾,堂屋裏的老式掛鍾鐺鐺敲了兩聲,星也上了樓。按照既定的計劃,今天下午阿多應該教他拔火罐。
老魏出現在門口的時候,阿多的眼中倒映著酒精爐上小團淡淡的火焰。“火罐加熱的溫度宜高不宜低,低了就產生不了負壓,所以火在玻璃罐裏停留的時間要略久一點……”他完全沒有意識到房間裏多出了一個人。老魏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阿多身上,他死死地盯著星被墨鏡遮住的臉,像貓屏氣凝神窺伺著地上的麻雀。房間裏太暗了,火苗的光在星臉上製造出縱深的陰影,像是給他戴上一張令人猜不透的麵具。老魏觀察了很久,難以判斷出星到底有沒有防備。
“死阿多,你們在幹什麽?”老魏失去了耐心,主動暴露了自己。阿
多嚇了一大跳,手上的玻璃罐險些掉下來,壓製著慍色說:“老魏,你幹什麽?”
“阿多,叫你徒弟給老子拔個火罐。”
“他還沒出師,會燙著你的。”阿多料定他是來報複,生怕他衣服裏又藏著圖釘大頭針之類的東西,賠著笑道,“上次的事情,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斤斤計較。”
“我不怕燙,他要是敢燙我,我就把他老底都給抖出來。”
“他不過是個窮瞎子,哪有什麽老底不老底的……”
老魏打斷了阿多的話:“我來照顧你們生意,親自出馬給你這個徒弟練手,你竟然不知好歹,你們就是這樣對待顧客的嗎?”
阿多還想說些什麽,被星按住:“沒事,我能行。”
老魏嗤笑一聲,躺在**,說自己最近看了很多碟片,導致睡眠不太好,讓星先按摩他的頭部來安神醒腦,再用火罐拔除他體內的寒氣。星的雙手在他的印堂穴和安眠穴上慢慢揉捏了幾十下,又轉向太陽穴,見他並沒有橫生指摘無事生非,便也不去用話語惹他。隻在開始拔火罐的時候,才提示他翻轉過來。
老魏在轉身的時候,伸了個懶腰,趁機對星偷偷地說了句:“你裝得可真像,我知道你不是瞎子。”
星沒回應,側臉對阿多說:“阿多,我有點冷,能不能幫我把**的衣服拿過來。”
“你真麻煩。”阿多站起來往門外走。
老魏見他出了門,立刻就爬起來得意地笑:“我還知道,董老板的腦袋是你給敲壞的。”
“他的腦袋被誰敲壞我不清楚,可是我知道你的腦袋一定是壞掉了。”
“你上午去縣城裏的中醫院看跌打醫生,我看到了。”
“你看錯了。”星淡淡地說,“看錯沒關係,說錯話才麻煩,搞不好會被割舌頭的。”
“你放屁,我明明看你在中醫院拿了一堆藥,然後上了公交車,連拐杖都沒拄。鎮上明明有衛生院,你為什麽不去看?是怕被人發現你身上有傷吧?”老魏興奮起來,“我不怕你,我就不信你敢拿我怎麽樣。”
“你可以試一試。”星冷笑。
“你為什麽要裝成一個瞎子?”老魏咽了口吐沫,問道,“你到底是幹嗎的?”
“我本來就是一個瞎子。”
“瞎子個屁,你明明看得見。”
星剛要說話,就聽到阿多在樓下喊:“阿星,你的**沒衣服啊。”
“算啦,我記錯了,你上來吧。”星也喊道。
“我給你帶件我自己的衣服吧。”阿多喊著,緩緩上了樓,前腳剛踏進來,樓下的大門外就湧進聲勢浩大的腳步聲,夾雜著七嘴八舌的叫囂:“老板呢?老板出來。”
“老板不在。”阿多朝下麵那些人說道。
闖進來的七八個人並未罷休,一窩蜂地上了樓,把本就不寬敞的二樓樓道擠得密不透風,房間裏立刻就烏煙瘴氣起來。他們不管高矮胖瘦,統一穿著緊身黑色T恤,留著青皮寸頭,有的手裏夾著煙,有的手裏拿著鐵棍。為首一人將手叉在腰間,盛氣淩人地說道:“董老板的事你們都知道吧?我們現在是配合警方抓捕凶手,是為民除害。叫你們老板出來。”
“我們老板不在。”阿多機械重複道。
“老板娘呢?”
“她去縣城看她女兒了。”阿多如實回答。
“死胖子,轉過來。”為首的命令趴在**大氣不出的老魏。
老魏支著上半身艱難地翻轉過來,秀出白花花的大肚子以證清白:“不是我幹的啊……”
“憑你也配?”混混們像受到侮辱般在他後腦勺上扇了一下,又對阿多說道,“把上衣掀起來。”
“不要拿我們開心了,我們都是瞎子,白天都出不了門,更不用說晚上。”阿多後退了幾步。
“就你們這些瞎子賺錢最容易,在人身上摸摸捏捏就能搞到錢,還在我們麵前裝可憐,我都懷疑你們到底是不是真的瞎了眼。”為首那人用鐵棍敲擊床腿,“你他媽到底掀不掀,不掀我們就動手了。”
阿多咬咬牙,掀起了上衣,露出兩排清晰可見的肋骨。
“你。”有人指著星說,“就你,你是瞎子,又不是聾子,給老子掀。”
星緩緩地解開白色工作服的扣子,把裏麵的T恤衫一點點地捋上去。
“你這是怎麽回事?”混混們頓時叫囂起來,臉上有惡狗嗅到肉香的亢奮——他們看到他左邊腋下貼了兩塊虎皮膏藥。
“我從樓上摔下去,撞到魚缸的拐角上了。”星很平靜地說,又掀起衣服後襟,卷起褲管,露出同樣貼著膏藥的腰背和膝蓋,“我們這些瞎子,走路磕磕碰碰在所難免。這幾天我已經摔過兩回。你們要是非要誣陷我,我也沒辦法。你們可以報警,讓警察來抓我。”
“是啊,我可以證明。”阿多連忙說道,“還是我們郭老板給他敷的藥。”
“你們倆狼狽為奸,證明個屁。我們董老板說了,他在襲擊他的人胸上捶了一拳,就是他這個位置。”
說完這番話,為首那人看到老魏臉上幸災樂禍的笑。本來都是一個鎮上的人,算得上知根知底。他知道老魏以前受過阿多欺負,怨結難消,現在正好可以爭取過來,為訛詐爭取輿論支持,便朝老魏擠了擠眼,老魏心領神會,也把小眼眨了眨。
“老魏,你知道他這是怎麽弄的嗎?”
“我當然知道,沒人比我更清楚了。”
“是他自己摔的?”
“扯淡。”老魏聲音陡然升高,“這小子撒謊。”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魏“嘿嘿”兩聲奸笑:“我看阿多這個軟蛋不爽,罵了他幾句,這小子自不量力想幫他出頭,給我一腳跟跺在他胳肢窩下,把他給踢到樓梯下去了。”
“你是說……”為首的混混愣住,“是你弄的?”
“不是我還有誰?這幫就知道伺候人的賤骨頭,就他媽欠揍。”老魏得意地笑道,“我雖然胖,教訓下這個小癟三還是可以的。你沒看到他從樓梯上滾下去的樣子,太他媽過癮了。”
“你唬人的吧?”
“我再唬人,也不敢唬你們啊。”老魏豎起大拇指,“誰不知道你們董老板在清溪鎮是這個。”
為首的混混心有不甘,還想說些什麽,後麵幾個抽煙的都不耐煩,其中一人插話道:“廢什麽話呀,我早說到這家搞不出什麽名堂,有這時間趕緊到下家去吧。”
一言既出,為首的混混也不好再說些什麽,其他人也都覺得無利可圖,罵罵咧咧地下樓去。按摩房地上多了好多橫七豎八的腳印,但到底還是恢複了平靜。
老魏重新趴到**,讓星繼續給他拔罐。阿多驚魂甫定地向老魏道謝。老魏搖搖手說道:“我又不是幫你,我是討厭董老板。”
阿多口幹舌燥,灌了一大口涼白開,跑去隔壁房間安撫另外兩個受到驚嚇的兄弟,留下老魏和星在屋子裏。老魏湊近了問星:“昨天晚上,你怎麽沒有把他給打死?”
“你很想讓他死嗎?”
“當然想了。”老魏不假思索地回答,接下來他說了一件事,好幾年前,還是他沒被學校開除那會兒,他父親進了一批有機化肥放在自己開的超市裏銷售,結果被董老板帶著幾個打手砸了店,在**躺了一個多月,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複原。他父親跟鎮上大多數居民一樣都是老實人,吃了虧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打碎了牙齒往肚裏咽。老魏那時候覺得阿多有成為鎮上霸主的潛力,就拚命討好,目的就是以後給父親報仇。哪曉得阿多這個倒黴催的,竟然瞎了。
“媽的,我得想辦法好好出出這口惡氣。”老魏的手把床板砸得轟轟作響。
星用藥棉蘸了酒精擦拭從老魏背上拔下來的火罐,逐一碼放在盒子裏,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這也沒什麽難的。”
“你有辦法?”老魏坐起來。
“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
老魏剛要再問,阿多的腳步在門外響起:“老魏,下次你再來,我免費給你按摩一次。”
“我在乎這點錢嗎?”老魏敗興地嘟噥著,整理好上衣,氣喘籲籲順著台階往樓下走。星在他身後說道:“老魏,下一次我可以去你家幫你按摩,省得你爬上爬下這麽辛苦。”
老魏的眼睛亮起來:“明天,就明天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