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具廠裝完一整車桌椅後,彭玉素問周楚陽:“還有什麽要帶回去的嗎?”周楚陽說:“把這些送回去以後,問問他們還有什麽需要,先擬出一個單子來,再進行第二次采購。”
彭玉素在老家大房子建了一個占地約2000平方米的文化廣場,她此次是專門為廣場活動室送桌椅回去。卡車很大,裝了足足一百套桌椅之後,還能擠出一些空間,所以彭玉素在想還可以帶些什麽東西回去。聽周楚陽這麽一說,她覺得有道理,便說:“要不咱倆一起回去吧?你也好久沒見到咱媽了。”原本周楚陽要同從福建回來的周春捷見一個專門從事互聯網業務推廣的客戶,此時彭玉素要他一同回去,他隻得打電話給周春捷,讓周春捷與客人另約時間。
到了大房子,早有很多人在廣場上等著,貨車一停下,他們就爬上去卸貨。彭玉素與那些幹活兒的鄉親打招呼,說:“你們手腳慢一些,不要把桌椅撞壞了。”
“放心吧,彭老師送來的東西,我們當寶貝看待,絕對輕拿輕放。”說話的是村民楊順的兒子楊建,二十四五歲,高中未畢業就去浙江永康打工,年前回來過春節,經楊順與彭玉素商量,有意讓他到她的學校去做做後勤,這樣的話,算是待在老家,也好就近討個媳婦成家立業。
“不錯,小夥子很會說話。”彭玉素問他,“你爹說的那事,你考慮好了沒有?”
“早就想好了,就等彭老師一聲令下。”楊建說。
很多人湊到了廣場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大多是說彭玉素把村子搞得太漂亮了,以後誰家討個兒媳婦也很有麵子。彭玉素對他們說:“光找麵子不行,最要緊的是讓自己變得勤勞起來,能掙錢,能把家收拾好,以後討了兒媳婦才能留得住。”
“二妹說得對。”楊順一邊從香煙盒裏抽煙發給幹活兒的人們,一邊說,“現在的兒媳婦可不好找,就算找到了,能不能和你過下去也是個大問題。這些年來,村子裏哪年不接幾個兒媳婦,但是哪年不走掉一些?有些剛辦完酒,帶出去打工,過年回家時,又成單身了。”
周楚陽對楊順說:“楊三哥講的可是一個現實問題,在這個年代,你沒出息,人家憑什麽要跟著你一起過窮日子!要我說,大家一定要把握好每一個機會,該出去打工的出去打工,踏踏實實地掙錢;該在家裏發展種養殖業的,就千方百計把土地盤活。自身條件搞好了,日子就會過得有滋味,人也就留住了。”
指點著人們把桌椅擺放好,彭玉素又問大家:“還需要什麽?”
“不需要了。”大家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回答。有婦人依著孩子輩分說話:“彭姨對我們做的事太多了,現在還厚著臉皮開口要東西的,肯定不是人。”有人開玩笑說:“我們早就不是人了。”
“自己人不用客氣,有什麽需要盡管說。我現在有條件為老家做點事,就爭取辦得更好。”彭玉素叫了一聲楊建的名字,問,“你來說說,還差些什麽?”
“彭老師要我說,不是讓我不是人嗎?”楊建笑著說。
“現在不是顧及麵子的時候,你今天姑且不是人一次吧!”彭玉素也笑。
“那我就講了。”楊建說道,“村子裏的連戶路上還差四五盞路燈,廣場上還需要兩個大喇叭,再有,就是……”他還沒說完,有人順勢打岔:“再有,就是楊建還缺個老婆。”
眾人捧腹大笑,說得楊建不好意思,用手抹抹臉,說:“人家彭老師讓我去學校搞後勤,是有意給我創造機會,那裏頭漂亮的女老師可多了。”剛說話的那人又說:“你是指望著彭老師給你發一個?”
“可不敢那麽想!”楊順在一旁說,“就是政府扶貧,也不可能給你發老婆,發一頭母豬還差不多。”
人們又笑,紛紛指責楊順講話不文明。依著孩子輩分說話的婦女說:“你這老不正經的東西,該你現在還沒使上兒媳婦!”
有人接楊順的話,小聲說:“要是發一頭母豬能傳宗接代的話,倒是大大地節約了成本。”婦人聽了,很不客氣地回了一句:“你們家孩子長大了,就讓他們娶母豬去吧!”
彭玉素挨個兒看望了村子裏的老人,從侯孃孃開始,依次與楊順的老媽及沈二舅母等老太太說話。她們詢問彭玉素她母親現在身體是否還好,飲食情況如何。彭玉素說:“媽媽前幾年住在大羊嘴姐姐家,後來又去了安徽阜陽哥哥那裏,老太太現在倒是清閑得很,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也不操心年輕人的事。”
“你們這麽有出息,她何來的心要操!”侯孃孃說。
離開大房子,彭玉素和周楚陽回到廟坎。剛一進門,周楚陽的母親便問:“小滿呢?怎麽沒有同你們一起回來?”
“姑娘工作很忙,抽不開身,改天會專門回來看您老的。”彭玉素說。
“忙就忙吧,不用來看我。”母親說,“你說忙我就放心了,這孩子野,得找些事情拴住她。”
周楚陽對母親說:“不用拴,小滿可懂事了,她在學校裏給她媽媽分擔了很多事情,越來越出息了。”
老太太很高興,拉著彭玉素的手問:“真是這樣的?”
“那還有假?”彭玉素說,“您就放心好了,您的孫女今後一定會幹大事。”
“幹不幹大事不要緊,隻要她成為一個好人就行,我們老周家可從來不指望誰光宗耀祖。踏踏實實活著,比什麽都好。”老太太鬆開彭玉素的手,轉向周楚陽,說:“你爹要是能看見他的大孫女,大約也能把幾十年前的事情想通了。”
回縣城的路上,彭玉素接到王白璐打來的電話。王白璐問她現在有沒有空,有的話,想和她探討一個問題。彭玉素沒有直接問她什麽問題需要探討,而是和她開起了玩笑說:“沉迷於溫柔鄉的女人也有理性去探討問題,看來還是不甘待在舒適區嘛。”
王白璐說:“想和你探討的就是這個問題,我想說的是,我們該不該舉行一場婚禮?”
“我們!”彭玉素問,“是你和朱先生嗎?”
“也包括你和周老板,要不說是我們呢?”
彭玉素說:“我沒考慮過,我還沒有徹底走出來。”她把電話開了免提,她覺得她與王白璐的對話,應該讓周楚陽聽到。
“但你沒有過一場婚禮。”王白璐說,“你應該有一個漂亮的婚禮,你得讓周老板跪在你麵前求婚,給你送一個大戒指。我認為,對你來說,婚禮是一場洗禮,能徹底**滌這些年來彼此之間互相施與的傷害。”
“我沒想過。”彭玉素說,“至少目前沒有這個打算。”
周楚陽在一旁對彭玉素比口型,唇語是“我願意”。
“可我有。”王白璐說,“我一直認為我之前的婚禮是不成立的,因為我和姓夏的沒有真正的婚姻。而且,我現在需要一場婚禮來告別過去,忘掉不該記住的人,包括周楚陽。”
彭玉素對周楚陽努了努嘴,一邊用一種近似於幸災樂禍的眼神看他,一邊對王白璐說:“是因為你現在有時間虛度。我就不一樣,我一直背負沉重。”
王白璐的意思是她們可以共同舉辦一場婚禮,而且是一場盛大的婚禮,可以不要太多的觀眾,但必須有虔誠的儀式感。所以她說:“餘生很長,我們不能活得沒有分界線。比如,我們應該明白自己是在什麽時候獲得重生的。”
“你是想以此祭奠那些蒼白的歲月?”彭玉素貌似讀懂了她。
“因為我現在才知道,一個人的迷茫可以因為某個人的出現而結束,一個人要從病痛中走出來,不完全依靠吃藥。”
“你現在找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藥,之前,姓周的也沒多大療效。”彭玉素說完,往周楚陽的大腿上掐了一爪。
“那是療程不夠。”王白璐說完,在電話裏“哈哈哈”笑了起來,“他隻是一劑偏方,不適合我,我和你有個體差異。”
掛了電話,彭玉素問周楚陽:“你怎麽看?”
“看什麽?”周楚陽故意一問。
“婚禮啊!”彭玉素說。
“你是說王白璐和朱立冬的婚禮嗎?如果請我們參加,就坐著看唄!”他說完也“嘿嘿嘿”地笑。
“別裝糊塗。我是問你,願不願意給我一個婚禮。”彭玉素一臉嚴肅。
周楚陽把車停靠在路邊,扭頭對著彭玉素的臉,說:“做夢都想,如果你願意,我給你一個最盛大的婚禮:讓天空做我們的司儀,群山與河流當我們的伴郎和伴娘,讓一坡板栗樹蒼翠成我們聖潔的婚床。”
彭玉素盯著周楚陽的臉看,半晌說:“就不願意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複嗎?我怎麽老是感覺到自己是嫁給一個酸不拉幾的詩人呢!”
“酸點好啊,像我們南廣的紅豆酸湯,酸出自己獨有的味道,讓人們那麽愛。”周楚陽說。
“難為你了,這麽些年在外辛苦,還抽空去讀了幾本書。”
“那是應該的,比起那些動不動就‘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的保健品推銷員來說,還真吃過幾滴墨水。”
“你說,咱們到底要不要和他們一起舉行一場婚禮?”彭玉素無比認真。
“我覺得,我們應該自己辦自己的。”周楚陽說,“比如,我們可以回到少年時代的樺槁林去,或者去德隆的小堰河邊。最好,讓小滿做我們的證婚人。”
彭玉素哧哧笑了起來,說:“虧你想得出來!”
“我是認真的,如果你願意,婚禮就我們三個人。”
彭玉素沉吟良久,說:“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