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雲做了一個夢。
夢裏, 老林回來了。
他推開小院的門,腳踩花海向她而來。
依舊是離開時的模樣,年輕帥氣, 一臉慈愛望著她,然後向她伸出了手, 仿佛在說, “阿雲,過來。”
林微雲就站在院中,定定望著他, 心中的恐懼在看到父親的那一刻,**然無存。
“爸爸, 你是來接我的嗎?”
她就像小時候那樣,起身飛奔跑了過去, 明明是幾步遠的路,她卻跑了很久很久。
久
到眼看要伸手拉住父親的手時, 身後驀然傳來一聲溫柔繾綣。
“阿雲。”
是溫庭深。
她怔然一瞬,緩緩回過頭, 看到光芒萬丈之下, 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那兒。
林微雲看不清他的臉,可她知道,那就是他。
一想到今日兩人要分別, 夢裏的林微雲頓時淚流滿麵,她想留下來,想陪在他身邊。
可是老林來接她了。
“溫庭深, 剩下的路, 有老林陪我,我不會害怕了。”
她不再害怕, 隻是遺憾,遺憾遇見他太遲太遲。
她含著淚微笑,揮手跟他道別,“溫庭深,我愛你。”
那句沒有說出來的話,她隻敢在夢裏說。
溫庭深,我愛你……
林微雲是被自己哭醒的。
她想抓住老林的那一刻,抓了個空,自己也因巨大的悲傷情緒猛然驚醒。
睜開眼的那一刻,夢裏的悲痛瞬間湧上心頭,林微雲眼淚如泉湧不止,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幾乎以為,此刻的自己,已經跟隨老林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溫庭深……
她握著心髒那一處,念著他的名字。
直到感受到枕頭上屬於溫庭深的味道,在鼻間縈繞,林微雲深吸了兩口氣,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剛才隻是一場夢,虛驚一場。
她還在家,在國際公館,在溫庭深的**。
隻是**早已沒有溫庭深的身影,隻有懷裏的豬仔仔陪著她,屋內很安靜,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一縷清風從窗外湧入,吹起白色窗簾沙沙作響。
林微雲坐起身,身上絲滑的吊帶睡衣肩帶落下,她不記得自己何時換了衣服洗了澡,但這些都無暇顧及了,掀開被窩想要下床,卻因一陣撕裂的疼痛傳來而僵硬住。
伴隨而來的,是昨晚瘋狂的畫麵。
她……她真的把溫庭深給推倒了?
還不止一次!
林微雲低頭看著自己一雙手,有些不可思議。
忍著痛意和不適下床,房間內整潔幹淨得不像話,床單被褥也是新換上的,地上沒有淩亂的衣服,那一盒拆封用完了的套盒也不知所蹤。
若不是身體上的疼痛是無法抹滅的證據,她差點要一萬,昨晚隻不過是一場春夢。
然而撩肩帶時,低頭看著那一片密麻的粉痕,屬於他的溫度好像依舊在全身遊走,尤其是靠著心髒的部位,疼得心裏一緊。
林微雲一時竟不知道是被他親疼的,還是病灶發作導致的刺痛。
她伸手覆上心口,想永遠記住這種感覺。
一夜荒唐,該知足了。
抹掉臉頰上冰涼的淚水,林微雲換上早已備好在床頭櫃上的衣服,拉開最下層抽屜,取出前兩天早已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書,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確定自己不會再淚崩,才出去找人。
——
這一路,明明沉重的很,每一步卻仿佛踩在雲端,渾身骨頭也像重組過,有些不協調。
站在樓上掃了一眼一樓客廳,沒有溫庭深的身影,樓下也沒有任何動靜。
倒是側對麵半開的書房,傳來溫庭深低啞的聲音。
“知道了,辛苦你又跑一趟。”
林微雲走過去,捏緊了手中的離婚協議書,確定他的電話結束後,才抬起手敲了一下門。
她醞釀好了情緒,推門而入。
溫庭深穿著簡雅休閑的淺藍色襯衫坐在總裁椅上,目色沉沉望著桌前的筆記本,見到她過來,眸色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然後將筆記本壓下,便要起身去抱她。
然而小姑娘一臉冷漠氣息,將一遝文件摔在他桌上,聲音還帶著溫存後的嬌軟,卻故作強硬。
“溫庭深,你違約了。”
溫庭深略微錯愕後,挑了挑眉,然後低頭去看文件上白紙黑字幾個大字。
離婚協議書?
他盯著那幾個字,靜靜看了一會兒,慢條斯理摘下眼鏡,讓她過來。
林微雲不解,聽到要離婚,他不應該是生氣嗎,怎麽還能那麽淡定?
她遲疑了兩秒,一邊挪步過去,一邊開口:“我想終止合約……”
然而剛走到他跟前,溫庭深忽然伸手拉住她手腕,攔腰將人摟了過去,擁在懷裏。
他低頭問了一句:“阿雲,你說什麽?”
剛剛的話,他好像沒聽到。
然而林微雲這猝不及防一屁股坐下,頓時痛得倒抽一口氣的聲音,冷漠的表情再也沒端住,蹙著眉溢出聲。
溫庭深覆手探了過去,在她耳邊低聲問:“還痛嗎?”
他早上去藥店買了藥,依舊是那個阿姨推薦的一大堆藥,他想著來日方長總用得上,所以沒有拒絕,一大袋扛了回來。
林微雲冷不丁被他的溫熱所覆,腹部有種難以言說的舒服勇氣,導致原本想跟他硬氣一點對峙的氣勢,忽然就弱了幾分。
她臉色紅得滴血,掙紮著要起身,他卻扣著腰身不讓:“再塗點藥?”
“不用。”她閉了閉眼。
溫庭深輕笑了一聲,聲音沙啞繾綣在她耳邊廝磨:“抱歉,溫太太,昨晚是我失控了。”
他第一次難免有些把控不住,再加上她又如此熱情主動,若不是自己存了二十多年的糧實在交空,恐怕現在她還下不了床。
溫庭深含著她的耳垂親了親:“下次,我注意點,你喊停,我絕不繼續。”
林微雲身子一縮,往旁躲了躲:“我在跟你說正經事情……”
溫庭深勾起她的下巴,讓她與自己對視,“我說的也是正經事,阿雲,難道我昨晚的表現,你不滿意?”
他那灼熱又冷酷的眼神,林微雲覺得自己但凡說一句不滿意,他會當場做到讓她滿意求饒為止。
無奈之下,她咬著唇:“……滿意。”
“那為什麽要說這些話,這個又是什麽意思?”他輕抬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離婚協議書。
林微雲抓住了機會趕緊表態:“我想結束合約。”
“你說什麽?”扣在她腰間的力道倏然加重了幾分,她腰肢那樣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折斷。
林微雲手撐在他胸口,想讓兩人盡量拉開距離。
可她整個人就側坐在他大腿上,能感受到即便做了一個晚上,他依舊很快就有了反應,抵著她的臀,讓她麵紅耳赤,心不在焉。
這樣親密的姿勢,真不適合決裂甩臉。
她開局就輸了,剛剛就應該把協議書丟他桌上,說完離婚就跑路。
林微雲在內心掙紮了片刻,又調整好情緒重新開始,不過這次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瞥向那份協議書上。
“溫先生,我想終止這份合約。”
溫庭深情緒看不出有什麽變化,隻是盯著她的側臉,“我以為,我們的合約,早在你去東城的那一天,就結束了。”
林微雲心髒一緊:“我說的,不是那種結束,我……我想離婚。”
“在東城那晚,你可不是這樣說的,”溫庭深皺了下眉,緊緊箍著她,似在壓抑什麽,“阿雲,你說你想要我。”
“抱歉,是我色令智昏,我承認,你很優秀,無論是身世人品還是身材項目,你都是我見過最無可挑剔的男人,”林微雲咽了咽,感覺到他抓著她的手臂又緊了些,“但是溫庭深,我應該跟你坦白的,我一開始接近你就是有目的的,我隻是為了五弦琵琶,沒想過要喜歡你,也沒想過要真的談戀愛。”
“如果不愛,昨晚為何要那樣?”
“溫先生,我相信沒有哪個女孩,能拒絕你給的浪漫,更何況是我這種從小到大都缺愛的人,昨晚那樣也隻是想感謝你把五弦琵琶送給我,我沒有其他東西好報答你,有的隻是一副完美的身體,你喜歡,我就給你。”
“我認識的林微雲,不會這樣。”
“誰知道呢,我喝醉了,也許就是這樣壞呢。”
“你說你沒醉。”
“喝醉說的話,你也要相信嗎?”
“所以,這就是你昨晚一直不肯說愛我的原因?”
林微雲沉默了兩秒,抬起頭,直直看向他,故作一臉的輕鬆:“是,因為我根本就不愛你。”
溫庭深沉沉望著她,似要在她眼裏看出什麽。
林微雲以為他沒有
聽清,便又說了一遍:“溫庭深,我不……”
林微雲一個氣息不穩,話突然被堵了回去。
溫庭深掌心扣著她後腦勺,將人拉了下來,薄唇冰冷貼上林微雲的唇,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含著碾咬,她越是反抗,他越是用力,哪怕唇齒磕破出血,鐵鏽的鹹鮮在口中蔓延,他第一次沒有讓著她,力道大的嚇人,幾乎讓她無法動彈,禁錮在辦公桌和他的身體之間。
那些難聽的話,因為他再一次犯規的強吻,被打回了肚子裏。
日照西移,陽光透過白色窗簾,晦暗不明的照在兩人身上。
林微雲原本冷硬的身子,早已不受控製軟在他懷裏,所有打好的草稿也全亂了,她攥著他腰間的襯衫,從抗拒到順從,再到情不自禁沉淪。
這個帶著霸道占有欲極強的吻,綿長之後,終於結束。
她低喘著氣息,意識到自己再一次淪陷後,便流著淚不再動,宛如失去了靈魂的布偶。
溫庭深從她唇齒間退出,捧著她的臉頰,指腹拂去那些滾燙的淚珠,一整顆心和身體都要碎了一般。
“阿雲,別說這些話好不好?我知道你想要五弦琵琶,也知道你愛我。”
林微雲隻是流著淚搖頭。
“阿雲,我是你的樹洞,不論什麽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說,我們一起解決。”
林微雲搖頭,淚水已經泛濫成河:“解決不了的,永遠也解決不了,你就放我離開吧,你給我的所有,別墅、賠償金,還有五弦琵琶,我都可以原封不動退給你,至於外公那邊,我會親自跟他老人家請罪,這場婚姻,本就是一場交易,該結束了。”
“不離。”溫庭深再次吻住她不會說話的唇。
這張小嘴,隻適合接吻。
但親久了她不肯換氣,像是要故意把自己憋死。
溫庭深掐著她的後頸,無奈鬆開她。
“溫庭深。”她冷冷吸了一口氣,麵無表情喊了他一聲。
“我說了不離,決定要跟你結婚的那一刻,我就沒想過要離婚。”溫庭深抵著她鼻尖,氣息冷靜,聲音沙啞,“阿雲,這世上沒有什麽能把我們分開。”
“那死亡呢?”
“你是說,這份檢查報告嗎?”
報告?什麽報告?
溫庭深側頭看向辦公桌,單手打開電腦,眼神驀然有些空洞,瞳孔中的光仿佛被抽空。
桌麵上,正是林微雲在湖市人民醫院做的彩超結果。
昨天從倫敦回來下了飛機,他幾乎沒有休息片刻,便趕往湖市,又因為擔心錯過林微雲的畢業典禮,他找到陳玉枝後幾乎沒有多待,問了一些話便匆匆趕回來。
一路上他都在想,這七天,她究竟是怎樣度過的。
為什麽突然要跟陳玉枝斷絕母女關係,又為什麽什麽都不與他說。
從前,她孤苦一個人,絕望無助的時候沒有人可以依靠,可現在不一樣了,他以為,經曆了這麽多,他可以成為她的依靠。
她昨天的異樣他都看在眼裏,隻是不明白為什麽。
直到今早,外公一通電話打過來,所有疑點都解除了。
“懷景,你跟我老實說,阿雲是不是生病了。”外公聲音疑惑,“前幾天她給我打了個電話,說的那些話,我越想越不對勁。”
溫庭深當時也剛醒來。
做了一個晚上,直到天際泛起魚肚皮,懷裏的姑娘才沉沉睡去,大概是真的累到了,連電話鈴聲都沒有吵醒她,隻是將他緊緊抱著,一整晚都是這樣黏人,才會讓他一次又一次失控。
溫庭深在她眉心吻了吻,將抱枕塞入她懷裏,待她翻了個身再次睡去,才敢輕聲下床。
掩了門走出臥室,低聲問老爺子:“她說了什麽?”
老爺子便一字不漏複述了一遍。
“我問了老陳,你們年輕人就喜歡用我有個朋友這樣的話來代表自己 ,所以我擔心阿雲說的,是不是就是她自己?她後麵還說,這輩子最想做的事情,是複原五弦琵琶,你不要瞞我,她是不是出事了?”
溫庭深心底也是一沉,想起化療後身形如薄紙的陳玉枝。
以及東城那晚,他在林微雲胸前摸出來的那個疙瘩。
而昨晚,她哭著求著,要他用力親吻,一次又一次,仿佛怎麽都要不夠,他害怕親疼了她,她卻隻問他喜不喜歡,仿佛在做最後的告別。
腦中有什麽閃過,隻是溫庭深不想讓外公擔心,輕描淡寫回著:“沒事,您別多想,不然過兩天我帶她回去給你瞧瞧。”
好不容易哄好老人家,他轉身去了書房,第一時間吩咐小莫再飛一趟湖市,不過不是陳玉枝家,而是人民醫院。
兩個小時後,也就是剛剛,小莫傳來一張病曆單。
關於她生病的事情,他竟然是才知道的。
——
林微雲仿佛被人當頭一棒敲醒了,眼眸睜得老大看著溫庭深,唯一的秘密就這樣被戳破了。
“你……”
她喉間一緊,像是被人掐著脖子呼吸不過來,全身血液直衝腦穴,四肢和指尖都麻木冷凍住,一動不動。
所有故作堅強的高牆,在這一刻分崩離析。
“你……你知道了?”大顆的眼淚再次撲簌簌落下,她甚至哭得更加不可抑製,有些狼狽,“你知道了?”
“剛知道。”溫庭深抬手,拇指指腹撫上她眼尾那顆被淚水氤氳了的淚痣,眼裏是極盡的溫柔。
淚水浸濕了他的指尖,也湮沒了他的心。
“那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要離開你了。”林微雲也不再掩飾,一邊笑一邊流淚,“我不想讓你看到一個殘缺的林微雲。”
這些天,她隻要一想到陳玉枝被切掉的部位,就會害怕到顫抖,她不想讓他看到那裏如此醜陋,如果真有這麽一天,她寧願永不見麵。
到這一刻,她反而像是解脫了一般釋然。
知道了也好,她就可以沒有負罪感離開了。
這場契約婚姻,本就不真實,美好得像一場夢,她從一無所有到擁有一切,從一把琵琶,到這個男人,已經是上天給她最大的恩賜了。
她不是一個自卑的人,如果有漫漫人生,絕對會義無反顧愛下去,因為她相信自己終有一天,也可以配得上他。
可偏偏她的人生,如此充滿戲劇性。
這一生,她從未抱怨過命運的不公,想著是自己天生是孤寡的命,也接受了這一生孤獨。
她習慣獨行,不畏生死。
她嚐遍了人間疾苦,失去阿爺阿奶、失去老林、失去母親,人生二十載,仍是獨身一人。
她以為遇見他是人生改變的開始,再次擁有夢想、擁有家人、擁有愛人,人生逐漸變得圓滿。
但老天爺依舊給她開了一個玩笑,或者隻是在臨走之前,憐憫她所受的苦,讓她體驗一下人世間的愛。
她許久未嚐到過愛的滋味。
雖然殘忍,但林微雲不得不慶幸,這次苦難,是落在她身上,不是落在她所愛之人身上。
“溫庭深,求求你,讓我一個人吧。”林微雲終於不再落淚了,甚至已經沒有悲痛的情緒了,唇角掛著淚珠,卻勾起溫柔的笑容看著他。
大概是覺得人生足以。
起碼這三個月的快樂,足以讓她忘記這一生的苦難,見到老林,她會告訴他,自己過得很快樂,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這一生也沒有白活,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完成他們的夢想。
林微雲思緒萬千,已經想到了和老林團聚的日子,忽然覺得,也沒有那麽悲傷了。
下一刻,溫庭深一把將她扣在懷裏,抱得死死的,緊緊的。
“……溫庭深?”她怔愣一下,滿鼻都是他清冽的氣息。
“你說得沒錯,死亡確實可以分開我們,但也僅此而已,它無法阻止我愛你。”他寬厚的掌心扣在她後腦,心裏很痛,像是被撕
裂一樣,閉了閉眼,他擁著她虛弱的身子,聲音堅定沉穩,沒有讓她察覺到其中的顫抖,“阿雲,人總要生離死別的那一天,但我對你的愛,永遠不會消失。”
“溫庭深……”林微雲僵了一下,張了張嘴,想說話,卻恍惚到不知該說什麽。
他沉甸甸的愛,不知不覺讓她也學會了委屈和抱怨,眼眶的淚水源源不斷湧出,流入唇齒間,滾燙又濕鹹,鼻尖哭得堵塞不通,幾乎要呼吸不過來。
“如果真有那麽一日,阿雲你別怕,我會安頓好外公和父母,在盡了身為人子的孝道後,再去找你,今生是我來得太遲,下輩子,我不會讓你久等。”
林微雲搖頭,她不要這樣的溫庭深,不要他為自己做任何傻事。
她將臉埋在他脖頸,吸了吸鼻,悶聲說:“溫庭深,你別這樣,否則我死也不會安心的。”
“那就別讓我一個人。”
這一刻,已經分不清究竟是誰在害怕,他雙臂有力交疊著,按著她瘦小的身子,像是要擠入自己的胸腔,低頭吻著她頭頂的發,閉眼摩挲。
“阿雲,我們結婚吧。”
他要給她一場盛大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