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老牛嗚咽
“唉喲”趙甲第疼得猛一咧嘴。(_&&)
陳趙氏撞碑一瞬間,趙甲第一個魚躍,把粗大的手掌墊在了墓碑上
被陳趙氏撞一下還好說。墓碑前是一個青石祭台,祭台前是磚頭壘成的燒紙坑。趙甲第結結實實地摔進坑裏,上半身則撞到了祭台上。還好,老婆婆的腦袋沒事。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知是猛烈撞擊導致暈眩,還是極度衰弱導致虛脫,陳趙氏軟軟地歪倒在墓碑前。麵色平靜,嘴角甚至帶笑。就像二十多年前,在兒子墓碑前沉沉睡去。
“西鳳村的男人都死絕了嗎?西鳳村的祖墳隨便被人挖嗎?西鳳村連一個孤老太太都保護不了嗎?一個守了三十二年寡的老太太,一個在兒子墳前活了二十四年的老太太,她的兒子還是革命烈士戰鬥英雄絕戶墳是?寡婦門是?你們還有良心嗎?你們還有德行嗎?”
喊話的不是趙甲第,也不是陳皮實,更不是西鳳村的任何一個男人。
這蒼老、沙啞卻又洪亮的聲音,在西鳳村的祖墳地裏震響。更在西鳳村每個男人腦海中轟鳴。
趙甲第剛才隻是一聲悶哼,現在卻忍不住流淚了。爺爺,我沒做虧心事我沒缺德
來者正是趙山虎。
西鳳村民兩廂分開,趙山虎翹著山羊胡子,脖子上青筋爆出。一邊走,一邊說,一邊用長杆的旱煙槍指點著兩邊的老少爺們。被指點者臉上均露出了難堪的笑臉,“山虎爺……”
引龍村和西鳳村隻隔了六裏路,世代聯姻交好。趙山虎德高望重,是兩村紅白喜事的坐上賓,起屋分居的主事者,矛盾糾紛的調停人。西鳳村沒人不識得山虎爺。
二三十條漢子跟在趙山虎身後。其中一個六七十歲的老者緊走幾步,抱起了歪在地上的陳趙氏,“九妹,小九你怎麽樣了?八哥來晚了……”另有幾個三四十歲的漢子也衝了過來,亂紛紛地叫道,“九姑九姑,你醒醒啊”
“西鳳村的男人還在”“不能讓人掘了祖墳”“揍丫的”“山虎爺給我們做主啊”群情洶湧,氣勢滔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老邁的趙山虎身上。
“爺爺”趙甲第掙紮著爬起來,哭得很萌,笑得也很萌。
“八兩,你做得不錯為人要有底線”趙山虎用旱煙槍敲了敲趙甲第的肩膀,枯樹皮狀的老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這身皮,咱們不穿了,咱丟不起這人”
“嗯”趙甲第毫不猶豫地把協警服裝脫了下來,露出裏麵的棉襖棉褲。大冷天的,脫鞋卻有點不太舒服,趙甲第撓著後腦勺,悶聲悶氣地問道,“爺爺,這鞋我先穿一會兒,行嗎?”
眾人哄堂大笑,不知不覺中已經緊密地圍繞在趙山虎身邊。隻要山虎爺一聲令下,近四百條漢子就是脫韁的野馬
四個警察、七個協警,還有二十多個公務員,不由自主地互相靠近了些。甚至有人下意識地往回看,待會兒哪邊能跑得更快些?至少要比同伴跑得快。更多人看向車頂蓋上的劉國棟。
劉國棟焉能不認識大名鼎鼎的山虎爺?還曾經多次一起吃酒,兩人作為主客同席的。劉國棟知道這幹瘦老頭一句話的分量。如果事情生在引龍村,劉國棟恐怕會更謹慎些。
“趙山虎,你要講政治,要考慮全縣大局”劉國棟臉色鐵青。
“如果這政治就是對付烈屬孤老太太,不講也罷如果這大局就是掘人家祖墳,不考慮也罷”趙山虎王霸之氣四射。兩村漢子轟然應諾,“山虎爺”
“趙山虎,這裏可不關你引龍村的事”劉國棟多少有點色厲內荏。
“劉所長,確實不關我引龍村的事”趙山虎朝著劉國棟吐了口吐沫,轉身麵向西鳳村的漢子喊道,“西鳳村的老少爺們,你們自己看著辦”
“打呀”“衝啊”“跟他們拚了”
陳皮實已經摔倒在地。不知道被人推的,還是主動倒的。數百名漢子手持各式家夥朝著劉國棟等人撲來
劉國棟見勢不妙,顧不得招呼手下,第一時間跳下車,狼竄而去。警察和幹部們也惶然四散,各自逃命。遠處的帕薩特悄悄動,迅地開走了。
一旦開打,就收勢不住。趙山虎蹲在地上,一聲不吭地吸煙。
劉國棟才跑回派出所,就見黑壓壓的人群湧來,帶頭的正是陳趙氏的幾個侄子。一通亂砸之後,劉國棟被活捉,連同另兩個警察和三個協警,杯五花大綁地帶回了墳地。
倒黴的楊二狗壓根就沒逃掉,肋骨斷了幾根,一臉的鞋印子。從二十五碼到四十五碼不等。如果不是趙甲第攔著,楊二狗很可能已經死在亂鞋之下……
南泉鎮因征地拆墳,致使警民衝突,釀成嚴重後果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縣委縣政府。縣委縣政府在對上嚴密封鎖消息的同時,緊急召開常委會研究對策。
要想富,先修路,全力展平陽經濟的大政方針不能變縣委記錢樹誌定了調子。
墳地要遷,鄉村封建勢力要綜合治理村民要加強教育,主謀犯要追究刑事責任縣委副記、縣長郭大中作出了部署。
從縣公安局和各鄉鎮派出所抽調精幹力量,集中解決南泉鎮西鳳村征地遷墳問題,畢其功於一役。同時召開現場會,公開抓捕,現場宣判,以儆效尤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已經到了攻堅階段縣常委會形成了決議。
次日一早,楚楠和魏逐風帶著藏馬鎮治安聯防大隊趕赴現場。於根順不在,帶隊的是不情不願的張五魁副隊長。這多耽誤事啊?整天打架的人,得多愚蠢有這閑工夫,琢磨著掙倆錢花花多好你不想掙錢也沒關係,不要耽誤我掙錢啊?
牢騷歸牢騷,這兩天楚楠一直拉長著個臉,張五魁還真不敢討價還價。隻好暗地裏惡意地嘀咕,嫂子莫不是月事不順?總不會有了?
各鄉鎮公安人員陸續到達集合地點。西鳳村墳地前麵烏央烏央的一片,蹲在地上遞煙打屁,粗數一下就有五六百人。
縣公安局副局長、刑警大隊大隊長宋岱到達時,看到的是三台側臥的挖掘機,一台仰臥的警車。當然還有拆草房留下的一片狼藉。
墳地上衰草連天,紙錢的殘片在風中飛舞。太陽已經升起多時,但躲躲閃閃的沒有熱量。
宋岱回頭望了一下,一排黑色奧迪遠遠地停在公路上。
顧局在場的話,他會怎麽做呢?宋岱苦笑了一下。今天,宋岱是現場總指揮。對顧局的思念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嚴重。顧局怎麽就挑了這麽個時候到都開會呢?都三天了,也該回來了?
按照郭縣長的部署,宋岱先要指揮挖掘機鏟平這數千個墳塋。而後,抓捕以趙山虎為的暴力抗法分子。而後,集合引龍村和西鳳村村民,由縣法院公開審判。最後,錢記要現場講話,強調“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的問題。縣委常委全體在主席台上就座。
宋岱接到縣府辦通知後,第一時間給顧大同打了電話。顧大同跳了好大一個高,尼瑪召開常委會怎麽不給我通氣呢?更何況是政法領域的事情。
沉吟半響,顧大同說,“按縣委部署辦,控製事態展,不要釀成嚴重後果我馬上趕回去。”
宋岱到達現場後才想起來。部署中,好像沒有提及關於南泉鎮派出所所長劉國棟等人的解救問題?這都什麽事
還好,沒有村民在墳地上出現,希望順風順水事到如今,宋岱也別無它法,也懶得給幾百名警察講話。
宋岱揮了揮手,六台挖掘機轟鳴起來,揚鏟奔向目標
“嗚——”
就在這時,一種古怪的樂器聲遠遠地傳來。低沉而蒼涼,好像是牛的哭聲。還是老牛的哭聲。還是老牛臨死之前的哭聲。
耕了一輩子田,老了卻免不了挨一刀。這是一種無力的抗訴,這是一種悲涼的嗚咽。
牛會哭嗎?我聽見過牛哭嗎?我怎麽會想起來牛哭呢?宋岱遲疑了一下,揮手止住了挖掘機。
一眾警察不約而同地站好,詫異地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這樂器聲有點讓人毛骨悚然……
樂器很快就出現了。
一人多長,手臂粗細的銅管。一頭擴張成了腦袋大小的喇叭。另一頭有大漢在鼓著腮幫子吹。還有兩個大漢分左右抬著銅管前進。
共五個。相同的樂器排成一排,十五個大漢邁著整齊的步伐向墳地走來。
後麵是白花花的一片。
全白。逐漸靠近。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知多少。
頭上戴著白帽子,身上穿著白袍子,腰間係著粗麻繩。
披麻戴孝。是了,這是喪服,用成匹的粗白布扯成。不經過縫紉,更不會滾邊。脫落的線頭在空氣中飄動。就像在顫抖。
身穿喪服的數千人
十五個大漢後麵是一個幹瘦的老頭。老頭後麵是一副擔架,擔架上抬著一個老太太。老太太後麵是兩個警察。兩個警察並沒有披麻戴孝。或者是他倆不配?雖然沒有被綁,兩個警察卻也不敢逃離。
宋岱臉色凝重。再次無限思念敬愛的政法委記、公安局長顧大同。
“政府,你們一定要讓烈士的屍骨曝於天日之下?你們一定要挖掉全村人的祖墳?你們知道祖墳就是人心?”老頭走到了十五個大漢前麵。
老頭開口時,五個樂器自動停止。
宋岱此時才覺得耳朵“嗡嗡”地叫。
安靜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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