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專門跑城外溺泡尿

天剛麻麻亮,不知從何而來的無數農民突然湧入平陽縣城。

這些農民衣著破舊,長相古拙,肩扛手提各式農具,不像是走在縣城街頭,倒像是田間地頭。就算有左右瞧熱鬧的,也是個趕集的意思。

以往,進城的農民也並不鮮見,但一般都是謙卑謹慎,緊張萎縮,走路沿著牆根,說話陪著笑臉,生怕不懂規矩,惹來禍事。

今天卻是不同。這些農民大大方方,昂闊步,別的地方不走,就走馬路當間,活生生地展示出了跨世紀新農民的光輝形象。他們的額頭上分明寫著三個大字——“我來了”額頭夠寬的話,後麵還可以加三個歎號。

看著他們,早起鍛煉的老頭老太神色古怪,拎著油條豆漿煎餅果子的婦女婦男張大了嘴,連惺忪迷糊的中小學生都睜大了眼睛,……反正清晨上街的縣民都覺得詫異,這是中央又下“一號文件”了?規定“一切權利歸農會”?

甚至有那無聊的閑漢也跟上了農民的隊伍,好像前麵有利客來市免費購物券派。

熙熙攘攘,熱熱鬧鬧。三五成群的農民從不同街道往縣委縣政府方向聚集。

他們的度並不快,與其說是趕路,不如說是遊逛。當然也不排除有迷路的情況生。

最早到達縣委縣政府門前的幾波人,大概有百多個,都是清一色的棒小夥兒。他們的情緒也是興奮而激動,就像過年、娶新那麽慌。

這百多棒小夥兒用四根竹竿打出了兩條橫幅。橫幅是白布做的,還是兩塊布片拚到一起,兩條橫幅用了四塊布片。看上去像是撕了哪家小旅館的床單,還是長期使用洗不出來了的那種,隱約能看到地圖的痕跡。

執筆的大仿不是太好,床單的吸墨性又太強,好幾個字洇掉了。但仔細辨認還是能猜出來的。白底黑字,陰森詭異,兩條橫幅上分別寫著——

“立即釋放為民請命的於技術員”

“立即釋放熱愛桑梓的台商馬總”

其中,“熱愛桑梓”的“梓”寫錯了,劃了條曲線引到一邊。這回寫對了,而且很大個……

橫幅就是旗幟。縣委縣政府門前就是陣地。

數目不等的農民隊伍陸陸續續地趕來,這個陣營在不斷擴大。不過,他們沒有喊口號,更沒有過激的舉動,而是挨個擠個盤腿坐在了地上。相鄰的人說說笑笑的,內容也無非是茄子加黃瓜,大豆和高粱,村頭小寡婦,村尾大姑娘……

平陽縣政府錢樹誌縣長今天起得比往常要早一些。按照預定計劃,他要親往政府招待所,親切會見愛國台商馬總。如果方便的話,還將與馬總共進早餐。

早餐是在和諧的氣氛中進行的,馬總愉快地回憶起了兒時在家鄉的情形。錢縣長對此表示理解,兩人的年齡雖然有較大差距,但錢縣長的童年也是在山裏度過的,他和馬總一樣,從未忘記自己的桑梓。錢縣長說……

“嘎”

平陽二號車突然急刹,正在補回籠覺的錢樹誌身體前撲,猛地撞到了司機座位的後背上。錢樹誌揉著腦門,火了,“真鐸,怎麽回事你”

司機錢真鐸是錢樹誌本家,還是錢樹誌沒出五服的族叔。當兵後入了黨,學了開車,複員時扛著頭羊找了族兄錢老根。錢老根拍著瘦骨嶙峋的胸脯說,“十三弟,心放肚裏你狗蛋侄子能著呢狗蛋不解了你的事,老子揭了他的皮”

還別說,這狗蛋,呃,縣長錢樹誌害怕被老子揭皮,就把這事應了下來,隨便給找了家企業開卡車。錢真鐸在部隊就是開大解放的,A照。

今年春節期間,錢樹誌的司機喝醉酒後,一邊罵娘,一邊不負責任、無中生有、捕風捉影地說了一些不符合事實的醉話,讓錢樹誌給做了別的安排。

期間錢真鐸回老家,經常帶點土特產回來看望錢樹誌,雖然不值錢,但是個心意。錢樹誌也覺得錢真鐸還算篤厚,又是梯己人,名字還吉祥,尤其是嘴巴笨,幹脆就把他調來給自己當司機了。

當然,錢樹誌喊他“真鐸”,而沒喊過“十三叔”,錢真鐸也沒給錢樹誌計較這種小事。

“縣長,門口有人”錢真鐸的話真是不多。

錢樹誌探頭一看,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前方五十米的位置上坐著一大堆的農民而且,這是北京路,他們坐的位置正是縣委縣政府門口生了群體性的事件?

要說這錢真鐸嘴巴雖然不好使,腦子倒也沒那麽笨的,他知道二號車直接過去不好,停車的位置也夠遠。

“縣長,我過去看看?”副駕駛位置上的韓邦國也揉著額頭。

錢樹誌點了點頭。二號車往倒進了一個不起眼的地方,韓邦國解下領帶,放下手包,裝作路人甲溜達了過去。

十來分鍾後,韓邦國回來了,開門上車後報告說,“縣長,是藏馬山的農民,要求釋放馬奮和於根順。他們可能還不了解情況,或者是被人蒙蔽了。大概有五百人,有老有少,都是男的。”

報告完後,韓邦國就閉了嘴,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等待領導決定。如果領導考他,他會建議縣長先回家,正點上班。現在是七時整,到上班時間還有一小時。就在他探聽情況時,還有農民聚集過來,已經阻塞了交通。這消息很快就會傳遍全縣,並以各種渠道匯報給滄海市有關領導。

“真鐸,回家屬院,忘拿文件了。”大約五分鍾後,錢樹誌麵無表情地說。

韓邦國知道,他猜對領導的想法了。於根順和馬奮,因為趙守正被抓,趙守正背後是縣委記孫繼宗。簡單的邏輯,嚴重的後果,領導居然考慮了五分鍾,唉不過,現在韓邦國對於根順這個莫名其妙的技術員,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錢真鐸聞言,立即調頭。不過開慣了卡車的人,力道比較大,二號車“砰”地撞到了路邊的垃圾箱上。

錢樹誌再受衝擊,禁不住眉頭大皺。心說果然是人無完人啊,前頭那個司機要利索得多,可惜嘴太大。副駕駛位置上的韓邦國也是眉頭一皺,心說縣長這個“十三叔”,尼瑪真猛啊

錢真鐸滿頭大汗,手忙腳亂地打著了火,二號車轟鳴著退了出來。心說奧迪的質量真是不錯啊,怪不得是老爺車……

二號車調頭後疾馳而去,縣城的早上並沒有多少汽車,交警也還沒上崗。離家屬院還有兩個街口時,錢樹誌卻突然說,“左轉,出城,去南泉鎮”

錢真鐸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一絲不苟地執行了命令。二號車壓過雙黃線大回彎,徑直向西疾馳,很快就出了城,駛入通往南泉鎮的公路。

十多分鍾後,錢樹誌讓路邊停車。下車後,他站在馬路牙子上,一熱尿噴湧而出。縣長親自撒尿,澆灌道邊的楊樹。不過他沒抬腿。

打了一個愜意的冷戰之後,錢樹誌摸出手機,又往前走了幾步,撥通了顧大同的電話。

“顧局聽報告說南泉鎮生了滅門慘案,計生辦、派出所甚至都鎮政府都負有不同的責任,我很痛心啊個別幹部早就忘了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為了政績,不顧人民群眾的死活損失慘重,教訓深刻昨晚我就沒睡好,天不亮我就往南泉鎮趕了。沒想到我催得太急,結果把司機給催得撞樹上了這可真是……”

“你說什麽?群體性的事件?縣委縣政府?你在現場?我命令你,穩住一定要穩定老百姓的情緒千萬不要激化矛盾放下姿態,認真和老百姓談,抱著解決問題的態度”

“但也不能答應他們的無禮要求,畢竟衝擊縣委縣政府,性質是惡劣的”

“對,按規定向上級有關部門報告,不能欺上瞞下”

“鬧事原因查出來沒有?查不管涉及到誰,查到底追究到底”

“等司機修好車,我馬上就往回趕現場由你全權負責”

打完電話後,錢樹誌把韓邦國叫了過去,要了一根煙。韓邦國給縣長點上以後,自己也陪了一根。縣長和秘兩人站在道邊上,吐雲吐霧。

郊外的清晨,霧氣氤氳,草木青蔥,翠鳥鳴林。空氣非常新鮮,聞之欲醉,令人流連忘返。

錢真鐸停車後,下來看了看車損,隻是右前臉癟了一塊,並沒有大礙,他就坐回車裏等著了。錢縣長的電話他並沒有聽到,即使聽了他也不懂,也不感興趣。所以他並不知道撞一下車也能幫縣長的忙,反而在考慮,這是我自己的過失導致的事故,修車錢不會從我工資裏扣?

十多分鍾後,錢縣長和韓秘回到車上,韓秘說,“回城”

錢真鐸再次調頭,二號車向縣城駛去。他的腦袋的確不是很靈光,一門心思地想,這大清早的,錢縣長專門跑城外來溺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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