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婧一直以為隻有死前有深仇大恨的人才會重生,比如全家被殺家產被奪愛人背叛鳩占鵲巢什麽的。小說都這麽寫。

平心而論許婧覺得自己日子過得不錯,起碼不差。她學業順遂,丈夫蔣繼明是大學同學,從校服到婚紗,畢業結婚懷孕,第一胎就是兒子。

結婚前正好趕上許婧和同事起爭執,鬧得非常不愉快,正常工作都受到影響,許婧被排擠了。

幸好蔣繼明一直站在她身邊,支持她不向辦公室政治屈服。蔣繼明當時考公上岸,工作穩定,有這樣的後盾,加上對自己的實力有信心,許婧幹脆放縱一把,辭了職,離開有毒的職場,準備結完婚生完孩子再找工作,給自己一個輕鬆愉快的蜜月假期。

當時蔣繼明握著她的手,摸著她的肚子說:“行,咱不受這個氣,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家裏有我。”

許婧被他的話感動得不行,更加確信自己沒看錯人。

辭職後許婧心情暢快,婚禮順利,蜜月甜蜜,孩子很自然地懷上了。

養胎,生產,月子,剛出生的兒子吵鬧但可愛,離不開媽媽,許婧性格認真,育兒事事親力親為,折騰來折騰去,原本以為最多一年的“假期”,等許婧整頓好準備回到職場,已經三年過去。

很自然,沒有公司要她。

許婧做足了心理準備,打過無數腹稿:不,育兒不會耽誤她工作,她可以加班,不會要二胎,積極學習新東西,工資低不是問題……

她還不到三十,坐在比她年輕的HR麵前麵試,隻因為她已婚已育一胎,就感覺自己比其他所有求職者都低一等,抬不起頭。

她知道這個感覺不是真的,她很清楚自己的工作能力。

但是整個職場氛圍就是這樣,尤其你還是求職者,你是被挑選的那個。

偶爾有公司的條件比較寬鬆,讓她過了母親身份那關,下一個問題依然讓許婧很難堪。

——你為什麽從前司離職?你之前是在省話劇院吧,省話的福利很好啊,不至於懷孕就趕人吧?

職業道德讓許婧不能說前司壞話,揭露辦公室內鬥,認真的性格也讓她編不出多動聽的說辭糊弄過去,她隻能幹巴巴表示省話的工作氛圍不適合自己,盡管她很清楚麵試時說這種話也是大大的減分項。

許婧奔波了快兩個月,沒有一家正規公司給她發offer。

在她極度沮喪,幾乎陷入自我懷疑的時候,蔣繼明出軌了。

蔣繼明幾乎沒怎麽費心隱瞞,演技拙劣,許婧很輕鬆就從他手機裏看到了對方的信息:蔣繼明的青梅竹馬,看聊天記錄,是一個很活潑、很嬌蠻,和許婧完全不同的女孩子。

蔣繼明用很肉麻的語氣叫她寶寶,他甚至沒這麽叫過他親兒子。

如果是過去,許婧處理這件事會更冷靜些,但她已經被大齡求職折磨了整整兩個月,心力交瘁,她甚至來不及心痛蔣繼明背叛了他們的愛情,首先她必須捍衛她的家庭。

這一瞬間許婧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她回不去職場了,她所有的隻有家庭,她必須牢牢抓住蔣繼明。

許婧做了她以前最不屑的事,她抱著孩子,坐在公婆家,拉著老兩口給她撐腰,跟蔣繼明談判。

事情解決得很順利,大胖孫子就在眼前,老兩口不會允許蔣繼明亂來。他當著家裏的麵跟那個女的斷了,所有聯係方式拉黑刪除。這是許婧的勝利。

但是許婧知道,她沒有贏,她連那個女孩子的麵都不敢見一見。

家庭似乎就此回歸了安寧,許多年過去,蔣繼明在體製內按部就班地晉升,做一個有點實權的領導,是出了名的顧家好丈夫。

兒子長大了,在許婧嚴格的培養下成績優異,名牌大學讀到研究生,公費出國,回來之後跟著大拿導師做許婧根本聽不懂的實驗。

而許婧自己,出軌事件後她試著跟蔣繼明談過幾次,每次一提起蔣繼明都誠懇認錯,悔恨不已,說自己對不起她的付出對不起家庭,說到最後眼圈都紅了,許婧就不好再說什麽。

其實許婧隻是想問,別管我的付出也別管家庭,我們的愛情呢?你出軌的時候想過我愛你而你也說過你愛我嗎?你愛那個嬌蠻可愛的青梅竹馬嗎?

他們是自由戀愛結婚,雙方家境都不算差,許婧的感情觀非常單純直白:愛情是美好的,在物欲橫流的社會裏,她想要一個伴侶和她一起守護愛情的美好。

許婧曾經以為婚姻是守護愛情的盔甲,現在不確定了。

她甚至不確定她還需要守護自己心中的愛情嗎?畢竟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他們的日子一直過得順風順水。

許婧看到朋友圈裏,曾經的同學為了工作奔波,分組的朋友圈天天罵老板,天天加班加到麵目猙獰也隻能熬著;還有為租房發愁,小半個月的工資全部貢獻給房東,住著破爛潮濕的合租房,室友魚龍混雜,矛盾不斷,就這還要漲房租,房東拖著押金不還,大包小包狼狽地搬家……

許婧看著這些雞零狗碎,事情不大卻糟心,也有很多次慶幸自己脫離了這樣的生活。

她不用麵對社會上的牛鬼蛇神,她的世界隻有蔣繼明和兒子,簡單明了。

擁有這份幸運,還有什麽必要追問虛無縹緲的愛情呢?世界上又有哪一種感情真的純粹?

許婧做家庭主婦做到五十多歲,已經完全接受命運,她覺得滿足,知足,感恩。

某一年正月裏,蔣繼明招待朋友來家裏吃飯。許婧盡職盡責地忙活一整天,就為了張羅晚上的一桌飯。

到點朋友們上門,蔣繼明已經開了酒在小酌,許婧在門口迎客,挨個接過客人的外套,遞上鞋套,笑臉問候,這些都是蔣繼明工作上的朋友,有人情,也有利益往來。

最後一個是位女客,許婧一愣,下意識接過她張揚明豔的紅色外套,臉上居然還帶著笑容。

蔣繼明的青梅就這樣堂而皇之地上門了。

嚴格來說這是許婧第一次見姚雨,她早就不是聊天記錄裏那個用貓貓表情包的小女孩了,她們都年過半百。

但不知道為什麽,許婧還是覺得她的身上有一股壓迫感,一種陌生的挑釁,讓她害怕。

一頓晚飯,賓主盡歡。

許婧這麽多年最擅長扮演溫柔大方的太太,蔣繼明和他的朋友說事,她隻負責微笑,別的什麽都不在意。

但今天她留心了,對話間她得到信息,姚雨現在做消防器材的生意,專門給出租房提供消防設備,公司規模不大不小。

許婧脫離社會多年,但是邏輯上也能推理,這種生意沒有點門路撈不到手裏,姚雨沒有,蔣繼明在公安部門多年,跟武警消防那邊自然有點人脈。

她百分百確定這個公司是蔣繼明幫姚雨開起來的。

但她什麽都沒說,什麽都做不了。

夜深,客散,蔣繼明下去送人,留許婧收拾滿屋子的狼藉。

許婧站在廚房窗前洗碗,能看見樓下的路燈,其他人都坐車走了,蔣繼明和姚雨在燈下說話,兩人手裏都夾著一根煙,曖昧的煙在暖黃的光中緩緩升起。

事到如今,許婧在乎蔣繼明和姚雨究竟藕斷絲連了多少年嗎?

許婧有些驚訝地發現她其實沒有那麽在乎這段婚外情了,不然不可能跟“小三”同桌吃一晚上飯。

她更驚訝的是她好像也沒那麽在乎蔣繼明了。

想想其實很合理,最初她選擇蔣繼明是為了愛情,而他們之間的愛情在蔣繼明第一次出軌時就已經消失了。

路燈下的蔣繼明對許婧的吸引力甚至還沒有姚雨大。

許婧不蠢,她會思考,她已經發現了,姚雨身上那種陌生的壓迫,那是她脫離太久的現實社會的味道。

姚雨就像她身上那件紅色外套,年過半百的女人穿這種衣服是為老不尊,許婧卻覺得她穿著好看,合適,充滿生命力。

許婧自己已經是一隻泡在溫水裏的青蛙,半死不活,在隻有家庭的世界生活這麽多年,想蹦躂也蹦躂不動了。

她甚至有點羨慕姚雨抽煙,那種勁兒,那種潑辣,管他道德不道德,她如果是個老男人,她也會喜歡姚雨這種女人。

許婧默默地洗好碗,收拾好屋子,第二天,她向蔣繼明提離婚。